《半卷珠帘起》临江听雨落

5、第五章 瑾儿

　　在紧贴着破院的隔壁的大破院里，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灯。
　　天地间原本万籁俱寂，阳光透过无窗纸的窗沿，精准地照射在床头。薄被旁的睡痕还留着，却已不见陈忘今的影子。
　　在门口的台阶上，一道纤瘦的身影正仰头望着天空发呆，手中的是昨天折下的桃枝，无循地挥动着。
　　旁边的房门开了，破旧的木头做的门挤压着门框发出嘎吱的响声。
　　走出来的正是胡子拉碴的迟尉。
　　迟尉微眯着眼看着坐在台阶上发呆的陈忘今，嘴角勾起了些许弧度。
　　对于他这种人来说，这五年生活的平静比他预想的还要美好，而眼前这个半大的少年，有着他曾经对未来的同样的憧憬。
　　“哟，忘今啊，怎么早就起来了，想好怎么和你娘解释了没有，一顿竹条可逃不掉咯。”
　　说着迟尉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嘴角咧着，拼凑着纵横的胡子和几道微黑的疤痕，笑容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听到这话陈忘今原本平静的小脸，瞬间皱成一团，幼小的心灵显然对那竹条的滋味有所忌讳。
　　说是有所忌讳，其实是害怕的紧。
　　陈忘今转过头狠狠地瞪了迟尉一眼。
　　刚想用恶狠的语气来问候一下迟尉，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撇了撇小嘴，嘟囔了两句没营养的话。
　　“忘今哥，你怎么又来了。”一个化着雀跃的娇憨声音从屋内传来。
　　一个束着松发的古灵精怪小丫头从门边探出小脑袋，精致的小脸上布满了揶揄之情。
　　陈忘今的脸更皱了，仿佛天空都该下起小雨才对。
　　“好你个小丫头片子，平常白疼你了，今儿不带你去城东玩儿了，”陈忘今白了小丫头一眼，装着大人的口吻恨恨地说道。
　　“啊，忘今哥，你……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小女子……小女子……终究是错付了。”
　　瑾儿说着说着，断续声音变的低沉萦徊，细细听去还能听得见哭腔。
　　像极了一个被始乱终弃的可怜女子。
　　陈忘今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小戏精表演，看着还砸吧砸吧嘴，心想可惜缺了点儿花生米下酒。
　　陈忘今是看的津津有味，可原来正要走进屋内的老迟尉可就站不住了。
　　转身一个箭步冲到陈忘今面前，独臂揽着陈忘今瘦削的肩膀，一时间，凌乱的胡子开始变的张牙舞爪。
　　“臭小子。”
　　迟尉混浊的双眼，变的如鹰隼般锋利。
　　陈忘今一看大事不妙，连忙用手理了理迟尉那满下巴粗拉的胡子。
　　“老迟，你看，你看你这是干啥，有啥事儿不能和和气气的说，咋俩谁和谁啊，你消消气，消消气。”
　　陈忘今说着满脸堆着笑，纤细的手臂绕过迟尉的熊腰，老成的拍了拍那长满横肉的背。
　　拍完还用手指细节的在背上的粗布衫上捻了捻，抹去方才轻抚过的老男人的胡子上的油渍。
　　“呜～呜～呜～”
　　小丫头放下了刚刚挡在面前前的袖口，装模作样的用双手遮着眼睛，一双铜铃般的大眼在岔开的手指间闪闪发光。
　　陈忘今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只能暗自想到，失算了。
　　迟尉看着眼前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在自己眼前装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他也不可能真和一个小崽子计较什么，况且自家丫头的性子他比谁都了解。
　　迟尉想着松开了陈忘今的肩膀，头也不回的往屋子里走。
　　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去准备，这平淡且恬静的生活终究不属于他。
　　陈忘今一看迟尉走回屋子里，往里瞧了瞧，好死不死的喊了两声：“唉，老迟，不生气啦，就知道你最讲义气。”
　　说完屋内传来了桌腿断裂的声音。
　　陈忘今缩了缩脖子，离着主屋退了两步后，好像是不放心，又退了两步。
　　“好了好了，瑾儿，别装了，再装也没人看你。”陈忘今没好气的说道。
　　“走，带你去城东玩儿。”
　　陈忘今说着理了理被迟尉搂皱的衣服，松了松有些发僵的肩膀。
　　“啊，忘今哥，你不回家了啊，还敢出去玩，陈姨知道了不打死你才怪。”瑾儿说道。
　　陈忘今像是想起来什么，浑身一哆嗦，又觉得在小丫头面前落下气势，有些没面子，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娘……我娘……我娘才不会打我呢……她对我可好了……上次……上次打完我还给我削梨吃呢。”陈忘今说着说着声音越发的小起来。
　　“哦，打完后……”
　　瑾儿看着陈忘今一副怂样，捂着嘴，猫腰笑了起来，一双大眼睛弯成了两瓣小月牙，很是好看。
　　陈忘今暗骂了两句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不由的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悲哀。只得叹了口气，想着生活总是向好的一面发展的。
　　“瑾儿，我带你去买糖人儿怎么样。”
　　陈忘今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突然问道。谄媚的样子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
　　说起糖人儿，瑾儿一下子从屋内跳了出来，月儿状的眼睛变成了两汪清泉，眨巴眨巴的。正要迈出步子又好像想起了什么，顿了顿。
　　“忘今哥，你该不会又想白吃糖人儿把我抵押在吴老头那儿吧。”瑾儿有些不善地盯着陈忘今看
　　“啊……哈……哈哈，怎么可能……对吧，我是这样的人吗……上次不是去去找我娘要钱了嘛……”陈忘今边说边挠头，笑容有些尴尬。
　　“你还好意思说，那次要不是吴老头心善，只是叫我陪他将糖人卖完，就让我回家了，也没收我钱。”
　　瑾儿说着，变的凶神恶煞起来。
　　陈忘今只得苦着脸，呵呵干笑两声。
　　事实上吴老头虽然没收钱，但是将他的壮举一字不落的专属给了两家长辈听。
　　这不，报应来了。那个曾经温婉可人的小丫头变成了如今两句不忘挤兑他的腹黑女。
　　迟尉早就走回了屋子里，没有再搭理他们。陈忘今亦是他看着长大的，只不过顽皮了一些。而隔壁的那一家人，他有些看不透。当年所受的伤，可不是所谓的一城郎中能治好的。
　　“迟老头，我带你家丫头去城东玩了，千万要记住别和我娘说啊。”
　　陈忘今和瑾儿达成了某种协议后，朝屋内喊了一声。
　　说完拉起瑾儿的手，迈步往门外走。
　　门刚一打开，一个穿着素衣的美妇站在门口看着陈忘今，手里还拿着一根不小的鸡毛掸子。
　　陈忘今抬头淡淡的看了一眼面前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便重新把门关上。
　　头也不回地往回走，边走还边嘟囔着，我，不对不对，一定是我没睡醒眼花了，我再去睡会儿。
　　念叨完还不忘向小姑娘嘱咐一句，“瑾儿啊，我今儿早眼睛有些泛花，待我再休息一会儿，晚些带你去城东。”
　　说完一溜烟跑回屋子里。
　　陈氏站在门口已经有好一会儿了，院子里的交谈声那是一句也没落下，况且陈忘今生怕别人听不着一般的大嗓门。
　　此时的陈氏拎着鸡毛掸子走进院子里。
　　小姑娘看见陈氏进来乖巧的叫了一声姨娘，然后指了指陈忘今的方向说到，“忘今哥说他眼花，回去睡了。”
　　陈氏展颜笑了一声，宠溺的揉了揉小姑娘的头，“还是瑾儿最乖。”
　　说完快步往陈忘今的避身之所走去。
　　房门禁闭，严实的不像样子。
　　陈氏轻轻敲了敲被堵住的木门，然后推了推，木门丝毫未动。陈氏缓缓转过身，然后再所有人猝不及防间一脚踹去，木门瞬间碎的稀烂，连同支着门的柜子床沿通通向后移动了好一段距离。
　　瑾儿站在不远处吃惊的用手捂住嘴巴。
　　“娘，您这身子骨是越来越好了。”陈忘今一看破门而入的陈氏，连忙掀开蒙住脑袋的被子起身跑过去，笑着给陈氏揉肩。
　　陈氏宠溺地揉了揉陈忘今的小脑袋，然后手中的鸡毛掸子毫不留情地挥在了陈忘今的屁股上。
　　陈忘今的叫喊声还未从喉咙里传出，便被他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因为他看见一双眼睛直直的往屋内看。
　　对于陈忘今来说，在小丫头面前的面子最重要了。
　　“娘，您先听我说，您先听我说……”
　　话还没说完，陈忘今的一张小脸就涨成了青紫色。
　　陈氏狠狠地挥了几下鸡毛掸子，似乎是解了气。也不再打，看着陈忘今使劲憋泪的样子有些心软。
　　陈忘今一看陈氏没了接下来的动作，脸上立刻多云转晴，抹了一把鼻涕，悄悄擦在了旁边的被单上。
　　这一幕正好被陈氏尽收眼底，陈氏的嘴角抽了抽，觉得面上无光。
　　“娘，您消消气，咱有事儿家里说，总在外面解决这不是给爹招黑吗，晚些时候那些个嘴碎的大妈又要说什么……”
　　陈忘今看见娘亲重新挥舞的手臂立马闭上了最，强忍着臀部传来的疼痛和痉挛，乖巧的站在一边。
　　门外的瑾儿看屋内的亲子活动结束后，落落大方的同陈氏交流了起来。
　　交流的内容当然是如何解救陈忘今，这也是多年来不变的使命。
　　交流的结果当然是好的呀，陈忘今一瘸一拐的随着陈氏回到自家的“大院子里”，离开老迟尉家时，还不忘冲着里面的瑾儿喊一声，
　　“小丫头，我们的协议依旧有效。”
　　最真挚的约定可能都来自于所谓的童言无忌。
　　瑾儿看着陈忘今离开的背影，痴痴的笑。
　　屋内，光从沾满灰尘的窗纸上照进来，迟尉眯着眼看着那扇破碎的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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