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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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很微妙，而且很不对劲，陆光每一个咬字就像是在他的耳边重复响起，跟魔性循环一样。不对劲，太不对劲了，程小时努力让自己想些别的事情掩盖自己的不对劲，他呆呆地望着关着的自动门外面，由于列车行驶地太快，隧道里沉积的浑水被硬生生溅得飞起。
这要是换做是在哪个著名游乐场的水上乐园，大人小孩估计早都是叽叽喳喳地谈天说地聊这个聊那个，说不定还会咯咯咯地笑呢。
真是可惜，现在是在地铁隧道里。
地铁的速度加快之后，也就是几秒钟的功夫，程小时右侧的余光就出现了与隧道里的暗色截然相反的灯光。
按往常来说，地铁突然进站后的灯光会让在地铁上的各位乘客还没来得及适应过来的眼珠子刺得一时半会儿睁不开眼。但今日不同往日，形势有所变化，但凡是在这辆列车上的人都盼着赶紧进站，赶紧看到刺眼的光，赶紧跑到地面上去活命。
在所有人的余光都看到那一束发着白色的“圣光”的时候，他们想象着自己会听到“叮”的一声，然后自己毫无阻碍地狂奔出去，紧接着一步一级楼梯，四步直接到地面重获新生。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想象图，如果能实现，那么至少近一个月的新闻头条，微博热搜将会被这些英勇、“向死而生”的人们占据。
当然，这种也就只能止步于想象了，事实比他们想的要复杂的多。
陆光此时正在通过程小时地眼睛在监控范围内观察情况。
附近的几个监控点都没什么问题……后面的也没有……
他皱着眉，那那些覆盖过去的水是从哪里下来的。
他又开始排查更远范围的监控，终于看到了，比刚才还要可怕的洪流从整条地铁线首站和第二站半途倾泄而下，正以迅猛之势向程小时所在的这辆列车赶来。
程小时此时在心里暗自爆了一口粗，谁能想到紧要关头这地铁开了之后外边还有一道因为暴雨搞坏电源的门呢，这门放往常是为了防止想不开的人寻死的，换到现在倒成了阻止想活的人出去的东西了！
这门不到一个人的高度，但一个人绝对一腿跨不过去，就卡在门口让人非常的不舒服。它就在你面前，但你死活就是过不去。
个儿稍微高一点的可以尽量翻过去，个儿矮一点儿大概可能只能听天由命了。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他们还偏偏听到声音震天响，轰轰烈烈犹如洪水猛兽般奔涌而来的水声。
几乎是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瞬僵住了，他们构想的种种画面都在这一瞬间支离破碎，连渣儿都不剩。
程小时这下是真的急了，他现在特别想从自动门旁边的消防栓里拿出里面梆硬的消防器狠狠给这个门的玻璃来一下，管他妈的什么后果呢，老子要让他们活下去。
陆光在照相馆摁了摁额角，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欲言又止。
就在千钧一发程小时拿着“火红”的消防器马上就要砸上玻璃的时候，却被列车长给止住了。
“你等一下。”
程小时满脑子问号，有什么好等的吗？生命面前还要等什么？
但真正出口的，是他在关键时刻语无伦次没有组织好语言道出的一声：“啊？”
只见列车长拿起了另一个消防器道：“来吧，这个是钢化玻璃，两个人更容易碎一点。”
程小时恍然大悟，登时和列车长同时挥动手臂，手上握着的消防器撞上玻璃门，玻璃随着撞击，“哗啦”一声就碎了。
那些还在努力尝试从其他玻璃门上翻过去的人们听到惊人的一声响之后顿时都开了窍，也不等着刚才翻过去的人拉他们了，一个两个都抱着门边的消防器往门上撞——
包括那个妈妈，她把孩子递给好不容易翻过去的一个年轻人，年轻人抱着熟睡的孩子晃来晃去。然后“妈妈”自己轻而易举地举起了消防器，“哐”一下就往门上撞。
门应声而碎。
老人们站在列车里面，张着嘴巴惊讶地望着外面的许多年轻人突破自我敢于创新地拯救自己的生命。
此时奔涌而来的巨“浪”已经到了第七站的区域，而洪流进入最开始的豁口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入新的浑水。
这使本来离程小时他们不远的洪水速度加快。
所有人在把面前阻碍道路的门给打碎之后，一个接一个地从中间钻出来，其中免不了有踩到玻璃渣的，但在那一瞬间却意外的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他们的所有精神全都集中到“活下去”这三个字上面。
车上的几个老人，在列车组几位工作人员的快速安排下，被几个看上去身体素质还不错的年轻人背上了肩头，其中一个老爷爷就被程小时三下五除二背了上去。
“爷爷您感觉怎么样啊”程小时略微转过头问道。
老爷爷停顿着反应了几秒：“啊还可以，我很沉嗖，不行还是不要勉强了啊。”
程小时连忙稍稍做了几个小蹲，示意他不会勉强：“没有没有没有，我很好的爷爷，您箍好我就不会掉下去的。”
老爷爷看到之后又笑起来：“哎呀你们这些小年轻儿啊，就是身体棒！”
程小时也跟着笑，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而步伐变快的，不止他，还有其他所有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洪流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甚至就像一条水蛇，在他们身后追击，稍有不慎都有可能会被吞噬。
于是所有人都跑得更快了。
可是啊，他们紧赶慢赶终究还是看到了洪浪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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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光在沙发上通过程小时看到了奔涌而来的水，它从隧道里翻涌到整个车站，把刚才他们砸过的门在刹那间丝毫不废力气地砍倒，还把玻璃碴扎全给带进了洪浪里。
紧接着洪水像是爆发一样，追着正在努力离它更远的人们不放，似乎必须要将他们送进胃里填饱之后才满足罢休。
陆光看了之后连忙提醒程小时：“别忘了你还要拍照。”
程小时当然记得，但他还是更希望自己能活生生站在王林家门口望着他的“爸妈”，然后道一声好。
【没忘，记着呢。】
于是他一手扶着老爷爷，一手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用指纹解锁之后，准备给自己拍张照。
老爷爷看到之后就不让他自己拍，说要让他给程小时拍一张，他一只手拿不稳手机，他有两只手，方便给程小时拍照。
“我一定给你拍得帅！”老爷爷还说。
程小时也拗不过老爷爷，于是干脆摆出一个笑容，等待着快门声响起。
然而就在老爷爷按下拍照按键之后，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尖叫声，但随即又像是被消了音似的戛然而止。
程小时内心有猜测，但他不敢往回看。倒是背上的老爷爷悠长道：“啊，有人被卷进去喽，惨啊，这个大暴雨，害人不浅啊。”
接着老爷爷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唠叨起来，而水流还在向他们靠近：“我有一个孙子，他可能也跟你这么大，啊长得也像你这么帅！哈哈哈，他小时候特别喜欢吃我种的那些小水果什么的，他爸妈一加班就把他搁在我这儿，我就和我孙子坐在一起看电视什么的。”
“他……他跟我一起看电视的时候还跟我一起嗑瓜子，把瓜子皮磕得到处都是，最后还是我逼着他拿着扫帚簸箕扫完的，扫完之后还来我这儿哭，说我欺负他，现在想想还挺好玩儿的是吧。那么大一个小屁孩拿着比他还大的扫帚晃来晃去。”
说着老爷爷还用手比划了比划。
程小时在下面听着，大概想象出来了那幅画面，是很有意思，一个老爷爷和一个小屁孩。
老爷爷本来还想再说什么的，但又像想起了什么，他转头往回看了一眼，突然开始挣扎，整个人就往下滑。
程小时最开始还想把他往上抵娄抵娄，结果发现他好像是故意往下掉的，他愣了一秒，老爷爷趁这个时间就落在了地上。
程小时看着即将把老爷爷吞噬的洪浪，想要把他拽过来，但他听到老爷爷缓缓地说：“我浑身都是病了已经，死了也是迟早的事了，我的孩子们也都走了，老伴也没了，所以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你还年轻，还是赶紧出去吧，不要管我了，你还有朋友、亲人，还是赶紧出……唔。”
又是一次声音戛然而止。
程小时那一瞬间直接喊了出来，他嘴里嘶吼着骂着脏话，脑内一片空白。
直到他听到陆光不停地叫他：“程小时！程小时！”
“程小时？听得到我说话吗程小时？！快回来！”
【我听到了，不要再喊了，我现在就发照片。】
他现在里陆地还有两级台阶，但他现在身心力竭，他感到腿像是挂了铅一样，一步也动不了。
他拿起王林的手机，用指纹解锁了密码，打开微信，发过去刚刚老爷爷给他拍的照片，手指顿了顿，忽然就点了左下角，之后又在下方长按了近二十秒钟。
他发了一段语音过去。
信息成功发出的声音响起，洪水覆盖了地铁站，程小时没有体会过这种失重缺氧的感觉，在最后的意识中，他艰难地双手合十轻轻地拍了手。
然后他看到陆光飞快地抱住了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说“没事了没事了”，好像后来乔苓也来了，两个人一起说了些什么……
他这些记不太清。
不过他记得回到时光照相馆之后第一眼看到的是柔和暖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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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的一天早晨，陆光把一盘煎蛋放到程小时的面前，一盘放到他这边，坐下之后问起他后来给王林父母了发什么语音过去，程小时对此的回应比较敷衍，就说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反正。
事实上也确实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他记得自己在那个时候按下语音键时是这么说的：
“妈，我要走了，地铁被淹了，本来想出去但还是被淹了。真的，不好意思，我真的非常抱歉。您们养了我二十多年也不容易了，您以后就能稍微轻松一些地生活了，而且……也不会再有一个臭小子再嫌您这个嫌您那个了，这么一想是不是挺好的。”
“还有就是，
妈，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生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