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冬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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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五岁时，他十六岁。
还记得当年是个雪天，红泥火炉，绿蚁新焙。
遇见这社会哥第一眼就永生难忘。
没什么别的，他确实太凶了。
乌漆嘛黑的小路，以及夜半出行的我。
那天回家已经十点半，刚睡完一节晚自习，现在正好全身发冰。
我一路轻轻哈着气，单垮书包拐过人行道。
转过那条曾经已见千百回的转道，难得当下路灯年久失修，照不出人。
恰好当时忽闪街边暗了十分。
我正想取下书包去摸我的手机。
一阵烈风。
突然面前扑来个人，迎面就给了我一拳。
“卧槽你他妈谁？？！”
我来不及顾别的了，反手就是一书包抡出去。
此时刚好路灯一闪，又亮了起来。
我和那人面对面，他瞬间抬起头。
……
一分钟后。
我面前这个头发乱蓬蓬，一脸懵显然发现到自己鲨错人了的社会哥，现在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看着我拿纸抹鼻血。
“呃……那个……”
社会哥愣了愣，开了口：
“对不起同学，你没事吧？”
“你没病吧？”
我纳闷道。
社会哥：“……”
社会哥闭了嘴，他应该也是觉得自己傻，后来始终呆呆地蹲在旁边。
偶尔偷偷看我，大多数低着头。
一副想问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我冷静擦完鼻血，本着十五岁也是人的道理，端起架子。
那会雪确实下得很大，路上忽然就结起冰。
俩小孩并没真的僵持多久，其中我就开口了。
毕竟冷。
真的。
斟酌许久，我装大人一般，拣了个合理的问题开场：
“小孩你几岁了？”
“？”
那社会哥跪了半天，听见声音猛然抬头。
然后他看看我前不久才捡回去挎在左肩的黑色书包，沉默片刻。
“……”
我下意识把包往后面藏了藏。
心说他妈的。
这还挺聪明。
“……十六。”
手机屏幕亮起，现在是冬至夜里的北京十点五十分。雪声细密。
树枝被风吹轻轻摇晃着。
我望向那社会哥，他又一个着急道：
“对不起。”
“现在说够了？”
我表面沉稳，内心思索着打量面前这个比我大还比我高的社会哥，继续端好架子。
“什……什么？”
他有点不解。
“还道歉么？”
我重复说。
社会哥：“你……”
“……”
他好像真的不会哄人。
二人沉默的时候，天地间雪变得特别寂寥。
我不喜欢干等着一个人。摸出手机时，那边传来的电话铃声震动如猛兽。我压着脾气接起电话，耳边是父母劈头盖脸的一顿发泄。
不就是滚吗。
反正夫妻双方都觉得孩子是拖油瓶，家也不是家。
哪里没有一所房子。
我受够了这种折磨。挂完电话以后真的天寒地冻，没家可归，再加上之前莫名其妙地挨了一拳，到现在伤口都疼得发烫，于是我突然便觉得眼角有些泛红。
“你……还好吗？”
那个长得不错的社会哥态度竟然有点怂。
我揉了揉眼睛，偏过头看他。
他穿了一身如我的校服，只是领口歪歪挎着，头发乱蓬蓬。
书包被他丢在身后。
这个社会哥长得很好看。
我声音不自知带着点哭腔，小声道：
“你能借我点钱吗？我……我们是一个学校的，我明天还你。”
他听见这句话愣了几秒，藏在衣袖中的手指抬起又放下，片刻才轻声道：
“……你多大？”
“十五。”
我揉了揉快冻僵的脸，声音更小了：
“我爸妈……不要我了。”
“哥哥，我身上没钱…也没地方去。”
“………”
他几乎是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过了很久，我才听见一个温润如水的声音：
“…你相信我吗？”
……
冬至夜，十点五十六分。
细密雪花落在莫辰左肩，和睫毛上。
他一边挎着两个黑色书包，另一手还扶着我。
身边人诉苦一路一长串。
就在我以为莫辰不会理我时，他说：
“我也没家人要。”
他停顿了一会，又道：
“之前不是故意的，今天和一个……同学。约了架，我以为是他。”
我点点头，路灯昏黄明亮，我在他身后小声咳着。
莫辰这时候却忽然停了步子，我一个不注意，撞进了他怀里。
其实当时我也没有想到。
他居然转了身。
“……”
我试探性推了一下，但莫辰没有松手。
“放开。”
路灯灯光有些亮，我眯了眯眼，不满道。
“你在占你的当事人便宜。”
“嗯。”
莫辰应了一声，但仍旧抱着我。他另一手从背后拉开自己书包拉链，好像摸着什么东西。
“你要干嘛。”
我察觉到他的动作，但恰逢这一个路灯偏偏就在我头顶，确实晃得很难受，于是我索性就把额头抵在他身前。
“照顾我的当事人。”
莫辰表情很平静，他取了一条白色毛线的围巾给我围好，然后松开手。
“……”
这时我突然又不是很想让他放开了。
人真是矫情。
就这样一路跟着他来到个小区楼下，莫辰又拉开书包，摸出一把钥匙。“这是我自己的房子，父母离异都去了外地，里面没人。”
“所以我是有幸第一个莅临？”我跟着他转转悠悠上楼，莫辰突然又停下了。
但这次我十分上心，再也没撞到他。
他现在正好要高出我几级台阶。
莫辰微微俯身看着我，最终纳闷道：
“你可真会用词。”
……
今天是冬至夜里的十一点四十七分，雪依旧很大。
我成功讹了一个住所，顺便还尝了一次大哥哥做的菜。
冬至就是要团团圆圆的。
“今天就当我陪你过节了。”
我窝在沙发上，喝了一口饮料，悠闲道。
“……”
莫辰在旁边看着我，神情始终很不自然。
“谁陪谁过节？”
他忽然问。
“那当然是我陪你。”
我笑了几声。
……
那天以后，我了解到莫辰是跟我一个时间上学。
我寄人篱下没校服穿，学校不给进。
百般犹豫之下，莫辰就只好把他的扔给我。虽然我穿着大了一号，但终归人衬衣服，好看还是好看。
莫辰打量一会说我最好小心点。
我很疑惑。
但当天进校以后，高二学长的层层包围属实是排面教育。
我被迫了解到莫辰在高二原来还是个大哥。
打架特别凶，学习也特别凶的那种大哥大。
“你是哪个年级的？”
其中一个同学本想套套我的底细，但恰好这时莫辰过来了。
他一把推开那人，拉起我就走。
要死不死，还刚好拉的我手。
我真的一脸惊恐，而且无地自容地回了个头。
然后身后众人也跟我同样，满脸惊恐地看了过来。
我真感觉我惹上事了。
而且还是个大麻烦。
……
后来的几天，家庭矛盾不断爆发。甚至是跟莫辰待一起的时候，我都在和父母吵架。
而莫辰始终就那样看着我，不参与，也不作声。
只是安静地听着我说话。
以及更默许我对他胡作非为了一点。
那几个月，我应该是奇怪越看越觉得莫辰好看。
所以总是要跑去高二等他下课，或者楼梯拐角堵着人出门。
莫辰最开始还会皱皱眉，但后来便索性随便我爱找就找。
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他。
但是不好意思说。
……
冬过春至，乍暖还寒。
新年伊始的一天。
跨年夜我正缩在小卖部里躲雪，鼓捣着手机，给我唯一的特别关心打字：
“辰哥，还有十五分钟。”
“嗯。”
莫辰那边照常回得很简洁。
“你在哪里？”
他打字问道。
“来找你的路上。”
我捧着手机，试探着对他开个玩笑。
时间滴滴哒哒过去，距离新的一年，目前还有十三分钟。
“我在家。”
特关声音响起，莫辰很直接回应了。
我有一点心动，心想这个人，是不是也正在等我过去？
“那我过来了？”
我小心确认着。
“嗯。”
这一次，对方秒回。
“你什么时候也可以给我你的地址？”
我笑了一下，拿着手机，一路迎风雪飞奔。
小卖部阿姨关心的声音停在身后。
“……”
我想，我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但如果是去见你。
我将往前跑，一直到可以伸手拥抱。
……
那天风雪不小，我系的围巾如雪飘扬。
赶到莫辰家门口的时候，是跨年夜十一点五十九。
我慢慢敲了敲门，心怦怦跳。
门被人拉开的一瞬间袭来暖气，莫辰把我抵在墙边，呼吸声近在咫尺。
房门自己慢悠悠地关了。
十一点五十九分。
跨年夜。
莫辰的呼吸扫在我耳边，他轻声道：
“还有三秒。”
正好那个吻落下来的时候，窗外烟火满目。
新年伊始，万物更新。
少年人，温柔满身。
……
那段回忆许多年后想起，似乎都像梦境一样。
我与莫辰的相遇太短暂了。
可惜到，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爱他。
……
一个月后。
我父母，一对坐等着儿子撑不下去，总要悲催地带着一身灰回去求他们的高傲夫妻终于熬不住了。
他们的矛盾进一步激化，最开始双方都赞同的沉默理论被一举推翻。
两人找到我时，灯光还很黑暗。那是个晚天，街道的路灯照样破烂得紧，连暗处有没有人都照不到。
我和莫辰在树下拥吻。
许久未见的父母追过来时，问我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心。母亲气得指甲都快掐到肉里去，她颤声道：
“顾曲……你刚刚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是个男的？？！”
莫辰不认识我妈，可他还是立刻就把我护在了身后。
男朋友下意识想替我否认，但我出声打断了。
我语气很平静，淡然说：
“我知道。”
“妈，我是同性恋。可我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这没有错。”
母亲大概从来没听过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总之那晚她在街上就对我们破口大骂，我只来得及告诉莫辰不要担心，下一秒就被父亲用暴力行为拽着回了他的家。
……
后来，我有好几天都没能见到莫辰。
从门外一通通语气暴躁的电话中，我得知应该是联系到了莫辰的父母。
四位家长虽然远在天各一方，但对于这件事的意见，却是出奇的统一。
莫辰……这次是真的被带走了。
他的消失，突然便使我的世界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我不再拥有他了。
那一晚，我甚至都觉得不如死了算了。
活着真是比死还要难受，需要更多更汹涌的勇气。
从记事起，我真的从来没哭得那么撕心裂肺过。
大概是埋葬我已无色彩的青春，告别张扬的年少。也或者只是……放不下那个他。
我心爱的爱人啊。
他成绩好，以后肯定会有大用。
而我却只能软禁在家，乖乖地养着一身淤青，任人安排宰割。
最后几经周折，我终于凭借着当初那个高二学生的联系方式，辗转知道了莫辰的下落。
他退学了。
而且还被父母送去了同性恋戒断所。
……
那天雨下得很大。
终于不是雪了。
我心里想着。
……
尽管是一身的伤，尽管大雨滂沱，天不容期。
我依然撑着往前跑去了那个地方。
可是我没有见到莫辰。
半路上父母追上来阻止一切。
后来。
我因此躺了半个多月的医院。
转学手续被办去了别处，我或许再也见不到莫辰了。
我想他。
对不起。
这次。
真的是我错了。
我在心里一遍遍重复道。
“你还要听道歉吗？”
“……如果你想听，多少句都可以。”
……
浑浑噩噩，这一生又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四季。
今年的冬至格外寒冷，冻得人寸步难行。
这天，是一个同样的时间。
我从那所同性恋戒断所里面走出来。
外面的雪依旧下得很大，树枝被风吹微微作响。
我心爱的人。
我二十五岁时，他十八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冬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