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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 8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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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之下,守灵终是一个人回到了那座生他养他又将他无情抛弃的皇宫。
这座宏伟又颓废的宫殿虽已十年不见,却依如记忆中那般丝毫未曾改变,一砖一瓦,一窗一陵,哪怕是值守的侍卫,人数,巡防时间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守灵一时间有些恍惚,落下宫墙时心头一乱失了准头,脚尖带着瓦片发出了一丝响动。
“什么人?”
不远处巡防的侍卫似乎听见了动静,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守灵保持着一个姿势猫在枯树下没敢乱动,此时此刻但凡动一下都会被人察觉,要知道这宫里的侍卫各个眼睛毒的很,比夜猫子还厉害。
脚步声越来越近,至少七八个人的样子,为首那人听声辨位的功夫似乎相当了得,刚刚好在守灵的不远处停了脚,“你们几个,给我仔细的搜!”
“是!”
几人得了令正要四散开来,此时就听远处一人嚷道,“为何如此吵闹?”
“呦,这不是乔公公吗?大晚上的您怎么来了?”
乔公公不紧不慢溜溜达达的走到了那人跟前,扶尘轻轻一甩,似有埋怨的道:“怎么乱哄哄的?”
“回公公,适才听闻异动,属下特带人前来搜查一番。”
乔公公的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尖着嗓子道:“哪来的什么异动,大惊小怪的,都散了吧。”
“啊?”为首那人都听傻了,“公公,这......”
乔公公翘起兰花指点了点他的脑袋,“公公我一直在附近,我怎么没听见任何动静,不过是你的错觉罢了。”
“错觉?”为首那人更想不明白了,心道:我尽职尽责的你拦我干什么啊,我也没碍着你呀,可大公公都发话了他也不敢反驳,只能含含糊糊的来了一句,“这错觉,好真实啊。”
乔公公不满的瞪了他一眼,“皇上今晚要在碧波亭赏月,任何人不得叨扰,你们在这里吵吵闹闹的小心一会儿惊了圣驾,让你们散就赶紧散!”
那人无奈只好作罢:“是,属下这就撤!”
眼瞧着众人散去,乔公公若有所思的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似乎又轻叹了一声才行离去。
碧波亭实际上离这里非常的近,就在不远处的湖中心,那里有一座孤零零的亭子,虽然不常有人来这里走动,周围修整的倒是很干净。
此时通往亭子的廊桥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守的十分森严,乔公公一路走过去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不满,领头的侍卫还到哪里做的欠妥,赶紧弯着腰迎上来,低眉顺眼的道:“公公,您看这防守可还稳妥,如果人手不够属下马上再调些人来。”
乔公公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我说你小子是真不会办事呀。”
“额,属下哪里做的不好,还请公公明示。”
“皇上是来赏月的,你看你搞得,这么多的兵围在这,这是赏月呀还是赏兵啊?”
“这......”那人更听不懂了,心道,平时不都这样吗?可他也不敢反驳,“那,撤下一半?”
乔公公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都撤了都撤了,别在这碍皇上的眼!”
“可这......是是是,属下马上把人撤了。”
于是乎半分钟不到,方圆一里之内就被清的干干净净,连个刀片都没留下。
等皇上的步撵落轿时连轿夫都被撵走了,只剩乔公公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他。轻声耳语道:“皇上,人来了。”
老爷子听到这话身形微微一动,连脚下的步子都顿了片刻,之后轻轻的点了下头。
亭子里已经备好了精美的点心和水果,老爷子围着桌子转了一圈露出了满意的笑,还细心的把一颗长得不够好看的葡萄给挑了出来,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窗口丢进了水里。
嘴上还半开玩笑的道:“那小兔崽子自小挑剔,不爱吃的东西一口不动,即是爱吃的东西也要挑好看的吃。”说罢露出一脸的宠溺,“如今长大了,不知是否还是那般挑剔?”
乔公公本想恭维两句,结果话一出口却成了,“皇上,奴才听闻那戾鬼岛寸草不生,上面的人为果腹连虫子都吃。”这公公真是太不会说话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真不知道他的脑袋是怎么保到现在的。
出乎意料,老皇帝竟然没生气,只是表情明显落寞了下去,自己撑着拐杖背身坐到了窗边,想是许久才缓下了心境,赌气道:“早晚有一天朕非割了你的舌头不可!”
乔公公借坡下驴赶紧道:“奴才的舌头毒的很,比那穿心烂肺的毒药还毒,皇上还是让它随奴才一起去吧,免得它为害人间。”
一句话又把老爷子给逗笑了。
二人一唱一和说了半晌,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老爷子轻轻挥了下手,“你先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
嘴上说着告退,乔公公也不敢走太远,上了岸走出百十来米猫在树后远远的守着。虽说不至于但也怕万一不是,万一那六皇子记恨他父皇一个想不开对他动了刀子又该如何是好,毕竟遗诏还没立呢。
嗯,乔公公果然毒舌!
据说以前在宫里唯一能骂过他的只有青丝那妖女了,主要是青丝她不讲理,又是个女人,乔公公对上她自然吃亏。
这段记忆在守灵脑中尤为深刻,那时候青丝是太子太保太傅,而乔公公是东宫总管,两人见面就掐,掐的可热闹了。
守灵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才从那段记忆中抽离回来。
天牢里自然寻不到人,看守都被打哭了自然不会说假话,人被神族提走了,想救人眼下是没法,只能从长计议。
守灵原打算直接出宫的,可人走到这里脚上却跟灌了铅一样,死活走不动了。他知道父皇就在不远处的亭子里,他也知道他不该去看,可人这种动物要是能控制好自己的感情那就不是人了,是神!
理智在亲情面前甘拜下风!
他想:悄悄地去,就看一眼,看一眼背影也行,他老了,时日无多,如果不看一眼,万一......我就看一眼!
守灵对他父皇的感情,怎么说呢,实际上他自己也搞不明白,恨吧是真恨,可毕竟十年过去了,再深的恨意也早就被磨灭了。可若说一点不恨,也不太可能,多少将士因为他一句话而含恨而去,多少人因为他一道口谕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他是帝王,本应与天下百姓同生共死,可在百姓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唯唯诺诺的跪在了侵略者的脚下,怎能不恨!
可他如今老了,头上一根黑发都没有了,守灵记得十年前自己离开时他还是意气风发气宇轩昂的样子,短短十年而已,他怎么会老成这般模样?
那眼角的褶子深的就像刀刻上去的,背驼的就像鬼市里垂死的老乞。
守灵记得小时候父皇每次打完仗回来都会像拎小鸡仔一样把自己拎到他的肩上,从南宫门一直走到神武大殿,一丝的气息都不会乱。
而今,这才几年啊?只怕那般场景这辈子都没机会再现了吧?
不知不觉守灵已经踏进了那道门,因为他想离的更近些,看的更清楚一些,当他惊觉,为时已晚。
“什么人?”老爷子背着身,语气丝毫没有意外之音,可握着拐杖的那只手却因为力道过重而泛了白,另外一只手更是抖的连根香都拿不住。
他努力控制了许久才挪着拐杖一步一步的转过身,当他看清眼前那张脸时,整个身体近乎癫痫般的抖了起来。可他依旧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生生把即将冲框而出的眼泪给忍了回去。“你是?”
此时再躲已然来不及了,索性就这般面对也好,何况这脸是别人的,倒是免去了不少尴尬。守灵恭恭敬敬的单膝跪下,抱拳道:“小六子给皇上请安!”小六子是魔影的小名,因为他是六皇子的贴身侍卫,又是个没名没姓的孤儿,索性便取了这个名字,叫着方便。
老爷子微微张开口极力的吸了几口气才把心跳给稳下来,挪着拐杖一步步挪到跟前,天知道这短短的几步用去了他多少力气,他很想亲手把那个孩子扶起来,可此时此刻这么做实在不妥,手伸到半空生生的忍住了,“哦,是小六子,朕眼神不好,一时间竟没认出来。”
父皇,这是老糊涂了吗?他不记得了吗?守灵突然觉得心头剧痛袭来,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望向那张苍老的脸。
视线对视那一瞬间老爷子差点破防,鼻头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儿子虽然换了脸,可依稀之中还是能看出曾经的影子来,那双眼睛跟十年前一模一样,还是那般清澈明亮,不染世间一丝的杂尘。
心中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可此时却还要演戏般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那滋味可想而知。老爷子扶着拐杖又往下弯了弯腰,凑的近了些问道:“你不在东宫陪伴太子,跑来这里作甚?”
父皇真的糊涂了?守灵一时间把想好的说词通通忘了个干净,索性借坡下驴道:“属下,属下是奉太子之命来寻东西的。”
“哦。”老爷子继续装老年痴呆,哆哆嗦嗦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顺口问道:“朕多日不曾见过太子,着实想他了,他过的可好?”
守灵鼻头一酸,轻轻点了下头,“皇上安心,太子过的很好。”
老爷子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他可有按时吃饭?”
“......有。”
“睡的可好?”
“......好。”
老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一脸稀里糊涂的表情说道:“你在他身边一定要照顾好他,切莫让他冷着饿着,也不可让他太过贪玩,他虽已贵为太子殿下,可学业依旧不可懈怠,你要时刻紧盯督促。”
“是!”守灵心中已是五味杂陈,原想着还要埋怨一番,可眼见父皇已经糊涂成这样了,那埋怨的话是半句也说不出口了。
老爷子啰里吧嗦的一通话完,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像刚想起什么的样子从旁边的餐盘里拿了一块点心递了过去,“朕光顾着说话,东宫离这里甚远,你赶了夜路来想必是饿了吧,来,吃点儿,这是你最爱吃的。”
守灵看着递到眼前的点心,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不可置信的仰头望了望父皇,又低头看了看那块点心,那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梅子酥,“父......我是说皇上,您怕是认错人了,我不是太子殿下。”
老爷子假装错愕了一下,“哦,看朕又糊涂了,这是太子最爱吃的点心......没关系,你吃一块不打紧,朕不告诉他。”
见守灵乖乖的接了老爷子心中大喜过望,又见他当真一口一口含泪吃了,老爷子心头暖的跟吃了二斤烧红碳似的。“慢点儿吃不着急,朕这里还有很多,一会回去的时候你再把这些给太子带回去。”
“嗯~”守灵委屈巴巴的应了一声,眼泪再也忍不下,哗啦啦瞬间流成了河,好好的甜点就着眼泪到嘴里都成了咸的。
他本就两天两夜水米未尽,又连夜游过白骨海道,入了天境又东躲西藏,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入了宫,说不饿那绝对是假的。
原本还在气头上想着和老爷子争辩是非对错,可偏偏老爷子不给他那个机会,给他打温情牌,这戒备心一放下肚子就开始叫宣,何况还是自己爱吃的东西,又是十年没吃过的,此时还不狼吞虎咽的吃,一边哭一边吃,越吃越委屈,哭到后来都抹鼻涕了。
嘴巴塞的满满的,含含糊糊的抱怨道:“就是比虫子好吃。”
他这句就纯属故意的了,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不让人家抱怨抱怨?
老爷子一听眼眶当即就红透了,那眼泪就在眼眶里转悠着眼瞅着就要往下掉,赶紧趁着守灵抹眼泪的功夫擦了把。又假意没听懂的样子胡扯道:“别哭别哭,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让你吃虫子了?给朕说说,朕给你做主!你可是太子影卫,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欺负你?让朕知道定饶不了他。”
守灵心说:我吃糠咽菜,吃飞禽走兽,吃蛇虫鼠蚁,还不都是你害的!可眼瞧着老爷子糊涂成这样,你再埋怨又有什么用,你说破天人家也听不懂啊。委屈半晌终是叹了口气,嘟囔了两个字:“......算了。”
老爷子心说:算了就好,算了就好。
又赶紧抓了两块点心塞进他手里哄着,这小子好哄,自小就这样,天性就不记仇。关于这点胡伢也很认同,老爷子更是对他知之甚深,否则也不会给他玩这套。
其实也不光是因为这个,如果不这样做老爷子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他怕儿子埋怨他甚至恨他,他甚至不敢直视那双眼睛。人来的前一刻他还在组织自己的语言,心里练了无数遍的开口词可当他真正面对之时竟然一句也说不出口,索性直接装了糊涂,这样大家都不尴尬。
这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结果守灵可被他骗惨了,不但一句埋怨的话没说出口,自己还流了大把的眼泪,不但一点恨意都没留下,心里竟然还很自责,自责没有侍奉老父身旁枉为人子失了孝道。
再看手上的布包包,心中更是愧疚不已,临走老爷子把桌子上的水果点心连带着桌布一兜全给他带上了,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给太子带回去,说这些都是他最爱吃的。
守灵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下来了。
老爷子那边也没好到哪去,眼泪忍了许久,这人一走可就再也忍不住了,此一别恐再无相见之日,想到此更是心痛无比。
乔公公走到门外,远远便瞧见老爷子佝偻个背双手撑着拐杖已经痛哭到失了声,连带着剧烈的咳喘,涨的面红耳赤,只怕一口气上不来当场驾崩了也说不定。“皇上,您要保重身体啊。”
老爷子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险些连肺子都要咳出来,又默默流了许久的眼泪才强忍下那剜心之痛。他轻轻的摆了摆手,语气坚韧的道:“朕不会死,朕还要为他铲平一切障碍看着他登上黄龙宝座!”
“希望那白狼少主真如预言般的那样,助太子殿下荣登大统!”
老爷子坚定的道:“会的!”
深宫密处,几名侍卫正将三五具全身黑衣的尸体丢进焚化炉内,眨眼间那些尚有余温的尸体便被焚烧殆尽,化作一阵阵青烟飘散而去。
乔公公望着头顶那片浑浊不堪的天,似乎自言自语般的道:“要变天了!”
一名侍卫恭恭敬敬的抱拳道:“回公公,都处理好了。”
乔公公点了点头,沉着声音道:“内务院若是问起知道该怎么说了?”
侍卫点了点头,“匪贼擅闯入宫,已就地正法!”
乔公公点了点头,一甩浮尘扬长而去。
那侍卫回头看了眼焚化炉,里面正化作青烟的那人他还认识,正是大殿下的贴身影卫,也不知他因何这身打扮又鬼鬼祟祟埋伏四处,想来也没干什么好事。
人就这么被烧死了,不知明日大殿下要去哪里寻人,又要以什么借口去寻人,只怕这几天有热闹要看了。
不远处,一曼妙的身影正轻摇香扇看热闹似的窥视着,身后侍女低声问道:“大殿下事情败露不会连累咱们吧?”
长公主不削的冷笑一声,“我只不过提醒他,今夜宫中异动恐有不寻常的人要来,谁让他自己蠢偏要铤而走险,这下好,赔了夫人又折兵,看他上哪哭去。”
“只怕皇上追问起来......”
“放心吧,父皇若有心追责也不会下令悄悄把人处理了,想来他也无心计较。”
“原以为是六殿下回来了,不想竟是魔影,区区一个侍卫皇上未免太小题大做了,搞得草木皆兵也难怪大殿下坐不住。”
长公主又是一声冷笑,“白海和小六子一向形影不离,区区一个少主而已他竟派了自己的影子来,可见他对那人已不是一般的重视。至于父皇,不过是念子心切想趁机打听一下白海的近况罢了,我这个大哥,做事鲁莽偏偏还没长脑子,这种事暗中盯着便罢了,你去招惹他作甚,难怪父皇不待见他!”
那侍女心道:若非你故意怂恿大殿下哪会干这蠢事,人家的影子没抓到反倒把自己的影子折了进去,长公主这招也够缺德的,眼瞅着一步步把她哥往沟里带,也不知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大殿下也着实是蠢透了,估摸着当初在娘胎里的时候脑子全被这个双生的妹妹抢了去,一张俊美的脸内里却空空如也,也难怪被他妹妹牵着鼻子走,耍了一次又一次。
虽为长公主的影卫自小与她一条心,可她从来都搞不懂这公主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按理说他哥哥若真当了太子她应该高兴才是,可眼下瞧着她怎么不帮忙还处处拆台呀?
亦如四年前一样,那时六殿下偷潜天境求见皇上,明明是她拦着不让见,可她自己不出面偏偏让大殿下去得罪人,结果皇上知晓后再没给过大殿下半点儿好脸色,那之后更是动不动就罚他一罚,那么厚的天道论手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了。
“消息可传过去了?”
侍女收回心思连忙应道:“是!”
长公主扭着曼妙的身姿摇着扇子悠然而去,侍女似乎听见她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