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仙记》高蓝

1、第 1 章

　　遇仙记
　　冬之三九，北风凛冽，雪雨纷纷。
　　吾于草庐茅亭之中，燃昏暗之灯，启电之脑，披衣而坐，或阅或写，忙得不亦乐乎。
　　“咚咚咚咚”，忽传来敲门之声。静寂之冷夜，尤其清脆尖利，令吾毛骨悚然。
　　吾又惊又疑，夜半三更，何人到访？
　　俗语说得好，未作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于是，吾手持电筒，颤声问道：“谁？找谁？”
　　未几，有人答道：“小子勿须多言，开门吾自有话说。”
　　吾轻拉门闩，猛然一阵狂风，携带片片飞雪，铺天盖地而来。那一瞬，吾须发皆张，手足冰凉，后撤数步方稳住阵角，手搭凉棚仔细观瞧。
　　面前一长髯老者，鹤发童颜，紫衣红袍，仙风道骨，气象万千。
　　吾大惧，此昌明世界，荡荡乾坤，尔何方妖魔鬼怪？复观之，却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似乎并无加害之意。
　　吾心稍宽，斗胆上前一揖，问：“何方仙翁，凄风苦雨之际，光临敝人寒舍，有何贵干？”。
　　仙翁捻须笑道：“吾参加王母娘娘蟠桃盛宴，一时兴起，豪赌狂饮，不觉酩酊大醉，回归途中，误至汝家，休息片刻如何。”
　　吾诚惶诚恐，侧身道：“仙翁大驾，蓬荜生辉，荣幸之至。”
　　赶紧让进，于里屋明亮处坐下。
　　吾跑前跑后，沏一杯好茶，恭恭敬敬奉与仙翁。
　　仙翁笑而受之，微微含首。
　　此茶却烫手，仙翁姑且置之桌上。闲而无语，彼翻检起吾作之文，斜眉吊眼，顷刻已览毕数页，却额头紧锁，直摇其头。
　　某不解，请仙翁指点迷津，彼微笑而不答。
　　仙翁又轻移鼠标，屏幕呈显吾之小说网——醉弹琵琶，不禁莞尔一笑。
　　吾屏息侧立，不敢妄言。
　　仙翁在互联网上冲浪片刻，兴味索然，转头问吾：“看汝，也是至诚至性之人，做事倒也把细。但观汝所作之文，所开之小说，实乃荒唐之文，迂腐之举也。”
　　吾连连点头，答曰：“正是正是，小生资质愚钝，才疏学浅，也曾如曹公于陶然亭中，鞠躬尽瘁，披阅十载。然命运多舛，心多蒙垢，以至一事无成。正苦于无师可学，无友可交，今日得见仙翁，实乃小生前世积德，万年不遇之契机，恳请仙翁助吾一臂之力，他日若暴富发迹，光宗耀祖之时，定当于仙翁庙前高香缭绕，饲奉美酒佳肴，以谢今日大恩大德。”
　　仙翁大笑道：“小子果然乖巧伶俐，此言听之悦耳，受之怡心。看汝亦是性情中人，却不甚开窍。吾本欲助汝，遍寻世间，却并无状元郎之慧心与汝相换，只得授些机宜妙法，让汝今后有些慧根慧缘，不枉此生，如何？”
　　真乃功夫不负有心人，吾深谢之。
　　仙翁曰：“小子莫慌，不妨先考汝一题。滚滚红尘，数世数劫，有几类文章，几种小说？”
　　吾沉呤良久，茫然不知所措，只得摇头。
　　仙翁耻笑曰：“既不知，写什么文章，开什么小说？”
　　吾求而告之。
　　翁方曰：“此乃天玄天机，不便泄露，却因汝吾有缘，姑且私下论之一二，不碍大事。此后，如汝口风不紧，戏言一出，天下皆知，言辞必伤及他人，成为众矢之的，口诛笔伐，万箭穿心，大祸临头，休得怪吾。到那时，汝须效仿大闹天宫的孙猴头，一腔壮志凌云，被镇于冰凉五指山下，多惨多烈，也不曾提及师父名头，仙居何方。”
　　吾大喜，曰：“愿闻其详，一定锁入绝密档案，以革命先烈英勇不屈为榜样，纵老虎凳，辣椒水，十指穿心也绝不说出先生大名。”
　　仙翁点了点头，方才放心，轻品一口茶，却见那枚叶子，红中覆绿，绿中飘红。
　　仙翁顿时满脸之红光。连呼：“好茶，好茶。”
　　仙翁续言道：“汝看互联网上，成亿上兆之小说，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以至千人万性，万人无性。那小说上所披露之文，所承载之事，汝可曾用心阅读，仔细分类否？”
　　吾呆立，竟答不上来。只得承认网络之弊端，人性之浮躁。
　　仙翁笑曰：“屁话，好臭。也难怪汝愚玩不化，只知诚实作人，当然不懂其中之奥妙机关。”
　　仙翁接言道：“先论汝之小说，豆腐干纵横交错，挥挥洒洒，文笔倒还差强，却人烟罕至，应者寥寥，几成荒原深谷。而他人小说文不对题，却高朋满座，杯盏交错，歌舞升平，乃迪斯尼乐园之中国版也。汝知其一，知其二否？”
　　吾那如锅漆黑之头，豁然开裂，一道光亮晃悠起来。
　　吾拽住仙翁之衣袖，急问之：“烦请仙翁明示。”
　　仙翁掸掸衣襟，再把茶杯置之于桌，正色高声道：“天下之小说，不外乎马、狗、牛、羊、猪、鼠诸类而已。”
　　听此奇闻妙论，吾笑曰：“仙翁戏吾乎，仙翁欺吾乎？”
　　仙翁怒曰：“小子何出此言，此乃小说之真谛，并非传男不传女，更非传长不传幼，只传有道有缘之人，岂有天下人尽知否？不信，权当吾胡言乱语，话不投机，就此别过。”
　　仙翁怫袖，一幅告辞欲走之模样。
　　吾坚决不从，磕头如捣蒜：“仙翁息怒，小生知错了，小生知错了。”
　　仙翁这才释然，轻品一口香茶，娓娓道来：
　　“小子听好了，纵观天下之小说，大抵分为马、狗、牛、羊、猪、鼠几类，所作之文，亦如其人其事。”
　　“首推马小说，即溜须拍马，招摇撞骗，花言巧语，四处钻营，所到之处，从不拜读文章，而是大步流星，上前先拍几下再说。譬如先生大作如何之好，先生文笔如何之妙，不胜钦佩，不胜仰慕，以后定当常来常往，学习学习再学习，支持支持再支持。这等马屁精，凡夫俗子未免飘飘欲仙。当然，还有一招，吾踩脚印了，欢迎回访。言下之意，汝以后看着办吧！此类先生或乞或讨，却是谦谦君子，不拿腔不装调，让吾等浑身通泰，心悦诚服。从此，汝来吾往，狐朋狗友，酒酣耳热，互吹互捧，必定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第二，狗小说，关上家门，坚守一方净土，耐得住寂寞。勿论主人贫富，不管风吹浪打，彼自闲庭信步，只求耕耘，不问收获，默默无闻，从不张扬，更不眩耀。偶尔摇首摆尾，亦是主人挚友。正如流落街头自弹自唱的艺术家，并不在意破碗或旧毡帽里的倒底是几个铜板。当然，彼也渴望几声喝彩，换取虚荣，赢得自尊，不过，没有就没有吧，不屑那马小说，四面出击。傻小子，汝是属狗的，文章小说俱是如此，独享清贫寂寞。哈哈……。”
　　吾面红耳赤，却不由得频频称是。
　　“第三，牛小说，胸无点墨，或系半罐水，大言不惭，自吹自擂，专寻他人未闻之事，生僻之话题，更就抬出陈年老窖，欺人压人，可谓莫衷一是，胡侃一通。比如，讲经论道，参禅拜佛，品文谈诗，上知天文地理，下晓千奇百怪，吹得天花乱缀，似钱江之潮，涛涛而来，绵绵不绝。让人诚惶诚恐，顶礼摩拜于彼之石榴裙下。如果黔驴技穷，赶紧贴出几张古画，涂上几笔书法，附弄斯文，冒充高雅。精于此道者，想必也擅长马小说的肢俩手段，牛小说同样也会登高一呼，惊天动地。”
　　“第四，羊小说，温柔有加，楚楚可怜，奶声奶气，把爱说得泡沫四溅，渊源流长，引得无数呆子傻子甚是惊羡，驻足。在吾的耳中，一声声软绵绵的叫唤，引来无数帅哥美女，饿狼银狐，寻蜂觅蝶，疯拥而至。不信，汝看当今超女超男，金玉都不其外，却风光旖旎，追星族加粉丝，不计其数，主角闪亮登场，“吾爱你”三个字吼得震天价响，让多少才子佳人汗颜羞愧。不过，也曾花前月下，成双成对，卿卿吾吾，吟风啸月，此系羊小说之精髓也。”
　　“第五，猪小说，系标准的帐房先生，端地是细水长流之行家里手，每天一日三餐，衣食住行，喜怒哀乐，寻亲访友，游山玩水，无病呻呤，消磨时光而矣。日积月累，倒也挥挥洒洒，洋洋大观，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纯粹一堆文字垃圾而已。此类小说倒是消磨自己，并不妨碍他人。想必，此类小说也门前冷落鞍马稀吧。不过，很快就会沦为马、牛小说的盲目崇拜者和座上宾，只会哼哼哈哈，一群废物。”
　　“第六，鼠小说，系梁山好汉贼眉鼠眼鼓上蚤时迁第X代传人，专挑夜黑风高之时，山高林密之处，出来伸筋活骨，偷鸡摸狗，杀人放火，四处抄袭、仿效、摘录、剽窃他人苦心经营之作，以此来为自己鬼脸儿贴金，小说得他人几声喝彩，此举品德极端恶劣，终因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最为人所不齿，也最为可恨可憎。所以吾将之排名最末最劣。”
　　仙翁口若悬河，妙语如珠。吾也自津津有味，心花怒放，茅塞顿开。
　　“第七，龙小说，而今眼目下最为盛行之题材，什么玄幻，仙侠，盗墓，悬疑，科幻等等，胡吹海吹，天花乱坠，高高在上，乌烟瘴气，真是无奇不有，乱写一通，神龙见首不见尾，脱离现实，自我陶醉，腾云驾雾，越是夸张越好，什么穿越，古装，更是颠倒黑白，乱改历史，凭新奇怪博大家眼球，麻醉人们思维，于世害人不浅，实属一大堆粪土文字。”
　　“第八，还有鸡小说，第九，蛇小说，第十，猴小说……，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登峰造极，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突然，村口雄鸡高唱三声，蓝沉沉之天宇，渐渐初露鱼肚之白，不知不觉，时已近拂晓。
　　一语未完，仙翁伸完懒腰，长叹一声，小说如此，人性亦如此，不知世之幸，或系世之悲也。
　　吾长揖，苦苦央告仙翁续完十二生肖之小说，让吾悟之真缔。
　　仙翁叹曰：“小子勿忧，吾看你天资聪慧，已详参其中奥秘，其余之怪不说也罢。”语毕，仙翁起身告辞，吾苦留不住，深深一揖，长谢之。
　　仙翁飘然而逝，却滞在浮云之端，再三叮嘱于吾，那声音如雷贯耳，悠扬传来：“小子，天机已泄露，此事天知地知汝知吾知，如公布于世，定当引起公愤公骂，众叛亲离，追悔莫及，慎之又慎之。”
　　吾诺诺而退。
　　反身再挑灯重读他人小说，果然嗅出些马屁、狗屎、牛粪、猪尿、羊骚、鼠臭等等，方知仙翁之言，虚虚实实，实乃世间奇才高论，服之矣，服之矣。
　　从此，吾对世间大凡小事，了然于胸，心知肚明，重整旗鼓，以吾之资质，之锲而不舍，以仙翁所授之妙术，把那马屁、狗屎、牛粪、猪尿、羊骚、鼠臭等千调万和，揉为拳头大小之珍丸，置入太上老君炼丹之炉，重拾干柴烈火，落叶枯藤，腐肉烂泥，通通掷入炉中。刹那间，劈劈叭叭，云蒸雾蔚，阳光灿烂，果然好气势，好景致。
　　耗废了七七四十九天，历经九九八十一难，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兼济厚黑之学，包容孔儒之道，终于炼就世间绝品小说——东方不败，比锅底还要黑三分，比泉水还要透明百倍，比奸相秦桧还要遗臭万年，比……，不说了，言必多必，再说就要泄露葵花宝典，人人得而习之，天下大乱矣。
　　于是乎，吾之东方不败小说，佛光万丈，气势如虹，声名远扬，威镇四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不服，不仅力压群雄，一举夺得当年环球最具爆炸效果，最具影响力，最快进步，最有经济价值，最有品位，最受追星族追捧……，包揽了数不清的国际知名大奖。临近年终，敝人荣登世界杰出青年榜首，还与XX盖茨并肩获得慈善家美号。
　　一时间，风起云涌，财源滚滚，衣锦还乡，美女靓车如云，吾神龙见首不见尾，让那些尾随的狗崽队叫苦不迭。
　　从此，吾志得意满，飞扬拔扈，招摇撞骗，上电视，拍电影，把吾之传奇一生讲得天花乱坠，万人景仰，亿人爱戴。
　　这真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望着面前堆积如山之金银财宝，拥着世界小姐，环球小姐，吾手舞足蹈，如腾云驾雾，飘飘欲仙，哈哈哈哈……。
　　正是西方极乐世界，祥云朵朵，紫气东来。
　　突然，半空中一声巨雷，似有胡笳仙竹、余音缭绕之声，吾抬头望之，却是仙翁在云端斥骂：“孺子不可教也，吾教你十二生肖之小说真义，本欲让尔清心寡欲，厚积薄发，专心著书，名垂青史，却不想你杂学百丑，以臭为美，聒不知耻，亦是劣根难除，害群之马，实乃有过之而不及，痛哉痛哉。吾决不再让你祸害天下，今日特来收你，看吾一杖。”
　　吾听之，吓得脸色苍白，屈膝跪倒，磕头如捣蒜，连连求饶。
　　那仙翁却不由分说，发带飘飘，当头就是一杖。
　　只听得“乒乓”一声脆响，吾从至高无上的云天，跌入漆黑冰冷之窟底，浑身疼痛难忍，忙不叠地一骨轱爬将起来，嘴角流涎，笑纹依旧，回忆刚才一幕，缘是南柯一梦，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苦也，苦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