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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山穷水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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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已被揭了面罩的蒙面人坐起身来,举刀将苏诚的双臂砍断,才得以将腿抽出,见苏峤钻进灌木丛,起身追了进去,没走两步便追上了他,嘿嘿一笑,用一只手像提只小鸡一般将苏峤提了起来,笑道:“苏少爷,这可就对不住你了,我杀了苏老爷苏太太,若是留着你这苏少爷,我可是后患无穷阿。哈哈哈哈。”笑着,便提起刀向苏峤腹部扎去。突然这人的笑意僵在脸上,手一松,刀掉到了地上,苏峤战战兢兢地看向他的脸,他脸上的表情像是遇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即怪异,又恐怖,两个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瞪了出来。此时天已有些蒙蒙亮,淡淡的金光洒在他的脸上,说不出的恐怖诡异。苏峤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闭起眼睛不敢看他。就在这时苏峤只觉抓着领口的手一松,自己便重重地率回了灌木丛中,忍着身上被树枝划破的疼痛,抬头看向那人,只见他面目僵硬,神情可怖,突然间像具僵尸般向后倒去,倒下后腿脚抽搐了几下,便就此不动了。与此同时,不知这人使了什么手法,一道青光突然从他身上飞射而起,直冲天际,在微亮的苍穹下,依然耀眼夺目,射到最高处,并没有像烟花一般四散开来,而是化作一缕轻烟,就这么消散了。
苏峤看着一连串的诡异的事情发生,早已惊得呆了,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知这贼人是怎么了,也不知这道青光到底是何物。过了一会儿,见那人还是一动不动,就战战兢兢地爬到他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他竟然已经没了气。
原来这蒙面人在捉住苏峤的时候便已被那条方才盘于苏峤脚边的蛇咬了一口,他却没有在意,以为只是一般的蚊虫,却不知这蛇含有剧毒,他提刀运气将捅向苏峤的时候,血气运行,毒气攻心,片刻间就中毒而死了。
苏峤哪知其中关节,心想定是爹爹妈妈的在天之灵魇死了他,救了自己一命。他死里逃生,心下却仍是一片茫然,想哭一哭,却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他不想再对着这人可怖的脸,便爬出灌木丛,抬头望见方伯的尸身,颈中伤口仍在汩汩地流血。他忙奔过去,明知方伯已经死了,却仍然不忍看他这般不停地流血,于是撕下身上一片布,替他裹住伤口,轻轻地将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口,盘算着是不是应该为他造个坟墓,将他好好安葬了。想起方伯不久前对他讲的话,叹了口气,心道:方伯是再也见不到他的孙儿了,自己也再也见不到爹爹妈妈了。想到此,发现自己如今已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就连疼自己爱自己的秦胜方伯也相继被贼人害死,从今以后自己就要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没有了锦衣玉食,没有了双亲疼爱,就是今日该去哪都不知道……想着想着,越来越觉得这天地间当真已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了,越来越觉得自己委屈可怜,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趴在方伯的身上,越哭越悲,到后来几乎喘不过气来。哭了一阵子,由于这一夜的疲累惊吓,苏峤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峤悠悠的醒来,天依旧只是蒙蒙的有些亮,旷野上静得出奇,除了偶尔一两声鸟儿的鸣叫外,就只有早夏的晨风吹动草木的声音。这风清清爽爽,吹得人很是舒服。苏峤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晕倒了还是睡着了,只觉得在这温柔的风里,就想这般睡在地上,吸着土壤的气味,听着鸟儿啾啾的鸣叫声,永远这样下去。他动了动身子,只觉得全身像被人鞭打过一般,每一寸肌肉都酸痛难耐。勉强翻过身,苏峤仰卧在地上,望着雾蒙蒙的天空,不禁茫然了:昨夜的一切是场梦吗?为什么方才醒来,觉得所有都恍如隔世。不过几个时辰,便能使人家破人亡吗?梦里无数遍地提醒自己,这是个梦,不用急着醒,不必害怕,一场恶梦而已。多希望这只是梦,可眼前这三具冰冷了的尸体,又怎么会这么实在的在眼前?
苏峤就这般一动不动地躺着,什么都没有在想,抑或说他已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或许这就是绝望。望着眼前的薄雾散了,天空又亮了一些,耳边充斥着各种鸟儿争相鸣叫的声音,苏峤微微的笑了一下,觉得若能这般死去也是很惬意的。祈祷着永远不要有人路过这里,不要有人发现自己快死了。
便在这时,兖州城方向隐隐传来了纷乱的马蹄声,几匹马急奔而来。苏峤本能的一骨碌爬起,虽说决意不想活了,但毕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若说真的是非死不可,也未必是真心。方才身边一个活人都没有,小小年纪在不知该当如何的情况下,自然便一味地向绝路上想,此时忽听马蹄声响,第一反应还是活命要紧。
苏峤虽说是在父母家人的庇护下长大,从未经过任何风浪,但他天生聪明机灵,再经过一夜的惊吓磨砺,终是学会了一些自保之道,他顾不上理会尸体,矮身钻入灌木丛中,向里又走了数十尺,轻轻地趴在一丛枝叶相对茂盛的灌木后,就再也不动了。
过不多时,几匹马奔将过来,只听马上一人道:“应当便是这附近了,好好找找。”
苏峤闻言一惊,心道难不成他们知道自己藏在这里。于是秉住呼吸,从枝叶缝隙里紧紧注视着来人。由于他是趴在地面上,又不敢有过大的动作,因此只能看见马腿。只见有三匹马放慢了速度,在附近转悠着,忽听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高声尖叫道:“在这里了,在这里了!”之后三匹马一起向苏峤藏身的方向聚拢来,苏峤双眼一闭,心道:原来还是要死。
那三人在离灌木丛十尺之处跳下马来,一起俯身查看那个暴死的蒙面人。苏峤一愣,原来他们是来找那个恶人的,看来他们都是一伙儿。透过树丛偷偷向外看去,那三人恰好面对苏峤藏身的树丛,俯下身子。苏峤见他们三人也都蒙着脸,身带兵器,不由得紧紧憋住一口气,生怕弄出一丝声音来,几个贼人一抬头便发现了自己。
只听之前那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道:“看样子是中毒死的。”
另外两个人均“嗯”了一声,其中一人接着道:“福大哥定是发现自己中毒后给咱们发的信号,也不知这中的是哪门子毒,忒也邪门儿了。”
苏峤闻言也是一奇,原来那恶人是中毒而死,却是怎么中的毒?那青光是他发给这几个贼人的信号,我可也当真是蠢,竟没有想到。
那三人正是之前分别向北和向东寻去的蒙面人,三人早前正在久寻不获的当儿,忽见西边自己一伙的求救信号闪耀,便都立刻调转了马头,辨明方向向这边寻来。
三人又看了看方伯和苏诚两具血肉模糊的尸首,对于苏诚为何会两条臂膀齐齐地被切了下来实实百思不得其解,只听一个嗓门极大的人说道:“福大哥定是和苏家几个兔崽子进行了一场恶战,苏家的人武功高强,尤其是那个苏家的小兔崽子,使毒的手段非常高明,福大哥寡不敌众,被小兔崽子给暗算了。”
苏峤听得是一头雾水,我家的人何时武功高强了?我又如何会使毒了,当真是胡说八道!他哪里知道,这人如此说,既圆了那个“福大哥”的面子,又为自己三人找了条后路,是官场上常用的把戏。于那位福大哥,说明了是寡不敌众,因此即便是死了,也是于名声无碍,而且是死于“暗算”,便更是值得同情。而于自己三人,如今还活在这世上,并非是因为没有尽心办事,而是敌人太过厉害狡猾,自己得保性命已然是大功一件了,
只听那个尖嗓子又道:“那兄说得不错,如今又让那小崽儿给跑了,不过估计也跑不远,我们还是要追上他,给福大哥报仇。”
那姓那的人道:“不错,却不知他向哪逃了。听说他家在济南府有门儿亲戚,估摸着是去济南了。”
另一个人道:“我倒觉得他回兖州城了。他父母家人都让我们给宰了,他肯定是要回趟兖州城看个究竟的。而且这小子奸猾得很,八成儿是认定了我们不会再回兖州城,现在一准儿已经快到了城里。”
虽说经过这一夜的变故,苏峤在心里早认定了自己的爹爹妈妈已经被人害死,可终究还是存了一些侥幸,如今亲耳听见害自己父母的人把这件事亲口说了出来,再无侥幸的余地,忽觉自己心如刀割般疼痛,浑身不自觉的发抖,生无可恋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他紧紧咬着牙,真想就这么冲将出去,和三个大恶人厮打一番,然后让他们将自己杀死算了。可恨归恨,想归想,真要冲将出去了,又是全身无力,连一根指头都动弹不得,如何“厮打”。于是只好继续一动不敢动地屏息细听。
姓那的听那人这么说,明摆着是在驳自己的话,“哼”了一声,说道:“哈兄弟,你说!”
那声音像踩了鸭脖子一般的“哈兄弟”嘿嘿一乐,请了清嗓子说道:“我看多兄说得有道理,那兄讲得也不错。”顿了顿继续道:“我看不如这样,大家还是分开找,多兄既然觉得小崽子回了兖州,那多兄就向兖州找,那兄觉得他去济南投奔亲戚了,那兄就向北边儿追。你们看怎么样?”说完又嘿嘿一笑。
姓多的和姓那的沉默了一会儿,想是默认了。只听那姓多地问道:“哈兄弟,那你呢?”
姓哈的道:“我看他们既然之前向西走了,许着在西边有个去处,说不准他还是向西跑了呢。我就向西追吧。”
姓那的大嗓门“哼哼”了两声,粗声道:“倒是哈兄弟你精明。那这就走吧,五日后在济南汇合。”
之后三人就再没有说话,悉悉索索地不知在干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灌木丛外大火燃起,火苗一下子便窜得老高,然后就听见马蹄声响,两匹马向东,一匹马向西奔走了。苏峤愣愣地看着大火就快烧到灌木丛,却是一动都不敢动,不知什么东西在燃烧,也不知那三人会不会再回来。又过了一会儿,火势越来越大,若是在秋冬季节,这火早已烧到了苏峤身上,即使如此,他还是被火焰烤得皮肤生疼,一浪浪的热气逼得他喘不过气来,还伴有一阵阵的焦臭味。苏峤忍无可忍,料想那三人不会再回来了,于是起身绕开火焰,小心翼翼地走出灌木丛,向起火处一瞧,不禁大惊失色,只见起火处正是三人的尸体。苏峤望着方伯的尸体,眼泪又禁不住地流了下来,在心里默默念着:爹爹妈妈,方伯秦教头,我苏峤有生之年,定为你们报这血海深仇!如若有悖誓言,叫我烈火焚身而死!
苏峤又发了一会儿愣,眼看天已经快大亮了起来,只听远处有人在高声叫喊:“快看快看,前面着火了!”
苏峤一惊,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在这三个尸体身边,于是走到方伯那堆火边上,想找到那个装着银子和干粮的包裹,却是怎么也寻不到,狠狠的一咬牙,心想定是那几个贼人给拿走了。一摸自己身上,只剩得两块碎银子,加起来也不到二两。此时方深悔昨晚将那么一大把银子都丢给了叫化子,搞得自己如今也和叫化子无异了。正在彷徨无计时,耳听一些人的脚步声渐渐奔近,想是朝着火堆而来的,只得又看了一眼方伯的尸身,转身跑进了灌木丛里。
苏峤用尽力气跑着,身后人们发现尸体后的惊叫声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他也不知自己要跑向哪里,天大地大,竟是没有一处可去,只知道拣偏僻的地方跑,出了一片灌木丛,又过了一片麦田,也不觉得疲累,只是不停地向没人的地方跑,却不知怎的,身后总是跟着一堆乱哄哄的惊叫声,跑到哪,这声音便追到哪,像一群蜜蜂般一直追着自己嗡嗡地叫,叫人心里烦恶难耐。他用手捂住耳朵,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一片树林。这树林很美,抬眼望去,树木高大挺直,枝叶遮光蔽日,脚边尽是一丛丛的野花,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芳香。身后的叫声没有跟进来,耳边尽可听到淙淙的流水声。苏峤心里一阵兴奋,觉得自己真是渴得厉害,于是就循着水声走去。走着走着,便步入了一片花丛,花枝及腰,满眼的色彩斑斓,红的,黄的,紫的,白的……炫目的颜色充满了双眼,一时有些眩晕,模模糊糊看到从花丛里有只伸手来,纤细温柔,不正是妈妈的手吗,苏峤兴奋地伸手去拉,却不知为何,那只手总是在分毫之外,无论如何也抓不住。苏峤急得哭了出来,一劲地喊着:“娘,别丢下我……”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