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兖州苏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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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暖草嫩，蝶舞莺啼，又是一个明媚夏日。北国风光虽没有江南那般和煦妩媚，却也另有一番生机盎然。
几匹私马缓缓的走在兖州城郊外，马蹄散乱地踏在地上，显得有些慵懒。最前面的是匹矮小的红马，上面骑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长得白白净净，大大的双眼透着机灵，一张脸庞秀气得像个姑娘。乌黑锃亮的辫子拖在脑后，没有戴帽。墨绿色的小褂，月白色马裤，一看便知是个富家的小公子。这孩子长得很是漂亮，只是两颊微微有些下陷，却是有一点点破相。他身后并排走着两匹高头大马。左首边马上是一位短小精干的汉子，身材消瘦，三角眼鹰勾鼻，尖尖的下巴，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乍一看上去，甚像一个鸡鸣狗盗的阴暗角色。右首边是个慈祥的老者，身材壮硕，满面红光，老而不衰，如此出色的人物却穿着朴素，浑身上下一身青灰，像是位老仆。三人后面还跟着六匹马，其中三匹上均乘着一个家人打扮的男青年，另外三匹各驮两口箱子在马鞍两边，看马蹄踩入泥土的痕迹，这些箱子都甚是沉重。这六人均是一脸的疲惫，显是长途奔波而来，尤其是那个男孩，垂头丧气的俯在马背上竟是快睡着了。
“表少爷，表少爷。”那位壮硕的老者提马赶至男孩身边，用马鞭碰了碰男孩叫道。
男孩抬了抬头，懒洋洋的“嗯”了一声，看向老者。
老者温和地笑了笑道：“表少爷，老奴知道您累了，可是您看看这光景，要是再不紧赶着几步，天黑之前咱们可进不了城了。”
“进不了城便进不了城，大不了明天再回家，又不误事儿。”男孩撇了撇嘴，懒洋洋的道：“再快我就要累死了！”
那老仆无奈地皱了一下眉头，正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个精瘦的汉子催马赶了上来，笑着道：“就是，老方，别这么紧赶着催哥儿几个，瞧把我家小少爷给累的。我知道，你不就是想赶紧交了差回家抱你那个刚出世的孙子嘛。你说你，孙子是你的，又不会跑了叫别人爷爷去，你要是把我们少爷累出个好歹来，可轮你叫别人爷爷了。哈哈，哈哈”
这人说话的声音极是难听，好像夜枭的叫声，尤其那最后几声笑，更是听得人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又笑了几声接着道：“既然今天赶不进城了，那干脆就现在歇了吧，看这些马也都快脱了力了，要是累死了他们，我可不管扛箱子。”
那男孩听说现在就可以歇息了，马上来了精神，欢呼道：“甚好甚好！秦教头，就听你的，今天就不要走了。”说着就要下马。
可是那秦教头却没有要下马的意思，拉着马又转头向还没回过味儿来的老方道：“既然少爷要在这过夜，老方，准备好刀剑，每人身边都佩一把。”
老方和那小少爷都一脸茫然，齐声问：“为什么？”
秦教头挤挤小眼睛，表情严肃的道：“现在这时节，荒郊野外最多的就是蛇，有的有茶碗口那么粗，都藏在草里，我们既然要在这儿过夜，身边当然要有护身的家伙，用来斩蛇。小少爷，你也要有一把刀，要是被咬上一口那我可没法向老爷太太交待。”
那男孩听他这么一说，脸上一下变了颜色，马上把半个屁股又坐回了马鞍上，迟疑了一下，突然咧嘴笑笑道：“我看，还是快点赶路吧，我还真有点想念爹爹妈妈了，真想快些见到他二老。咱们……咱们就不要在这过夜了吧。”边说着，一拍马，已经在几步之外了。秦教头和老方相视一笑，赶紧拍马赶了上去，秦教头还高声叫道：“哎！少爷，怎么？不休息啦？！”
那男孩闻言又加了一鞭，跑得更加快了，头也不回地喊道：“不歇了不歇了！”秦教头和老方哈哈大笑，一起催马赶了上去。
兖州坐落于山东与江苏的交界处，自古便是块兵家必争的要害之地。由于处于南北要塞，这里人丁兴旺，商贸繁荣，比之济南府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男孩的父亲就是兖州城里一位姓苏的大户商人，做的是货贸生意。男孩的祖父原是给人家跑腿的伙计，后来发现江南的茶叶在北方很有财路，便向东家借了些钱，做起了倒卖茶叶的生意。从上家茶商手里买来茶叶，再转手在北方找个下家给卖了，从中赚个差价，几个倒腾，就赚回了本儿，还了东家的钱，便开始了自己的生意。此后，他利用兖州地理之便，不但继续做着茶叶买卖，还将北方的纸张皮毛贩到南方，同时也将南方的丝绸布料卖去北方。渐渐的，生意越做越大，没有几年的光景，苏家万汇货行的招牌已经响彻山东。苏老太爷过世以后，他的独子苏林便接掌了万汇货行的生意。这苏林是个很有经商头脑的人，既懂得理财又善于交际，上至北京的一得阁，下至苏州的得贵庄，可以说是左右逢源，无往不利，把一个货行做得红红火火，财运亨通。更难得的是，这万汇行做生意是不欺不诈，买卖是物实价平，就凭着这诚实老实的作风，和苏林做生意的人是越来越多。如今正是康熙朝三十八年，苏家在山东江苏两省已可称得上是一大商贾，兖州三岁的小童都能指出苏家的住处所在。
这苏林苏老板有一个毛病，就是极爱面子。苏林出生已是在苏老太爷起家之后，从小就请了先生教他读孔论孟，赋诗作词，虽然算不上是文采风流，却也是识文断字，只因为他是苏家的独子，要继承父业，才绝了考功名的念头。但苏林自小受教书先生的影响，始终觉得行商实是下九流的行当，虽然富冠两省，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因此，他就很乐于做些有利于自己体面的善事，譬如施舍叫化们饭食。通常施舍叫化不过是些残羹冷饭，随随便便打发了就是，可这苏家施舍的却是刚出锅的白花花的米饭，以至每天黄昏时分，都有大批的叫化在他们家门口等着施舍，就连旁个县府的叫化也有的闻风而来。至于修庙建寺，捐款修路，更是常事。苏府的门前挂着一块横匾，上书“乐善好施”四字，下款一排小字书：“兖州知府赵”。这块匾是兖州府衙特地送给苏家的，苏林拿到此匾的时候真乐得手舞足蹈，索性摘下了门前“苏府”的牌匾，换上了这块“乐善好施”，竟当了自家的姓名一般。
苏林除了乐善好施以外，还喜欢结交读书人和官场中人。只要是他看着有点学问的文人雅士，便请回家里，供他吃喝，只要这些人不时地陪他摆弄一下风雅之事便可。若是有名望的鸿儒博学慕名而来，苏林便像招待自己的亲爹一样，极尽殷勤，虚心请教，一日三问安。可但凡这类人，都不是好财贪婪之人，往往住个一两日就告辞了，苏林百般挽留不住，便求一幅墨宝，摆在书房里，只要有客人来访，便领他们去书房，逐个介绍这些字画：这幅岱宗峰云图是某某某送与在下的；这幅滕王阁序是某某某书与苏某的…………甚是眉飞色舞，自得其乐。
结交官府之事，起初并不是苏林故意为之，是官府修桥修路的时候需要点善银，于是都主动来与苏家交往，几十年下来，竟也成了他的乐趣之一，时常请这些官老爷们喝酒品茶，听曲儿排雀儿阵。山东上上下下，自涅台，道台，到府台，总兵，无不与之相交，就是现任山东巡抚王国昌王大人，虽没有见过面，每逢节庆喜日，也都有礼物互送，颇有一番情谊。
苏林有一个异母妹妹，闺名文清，十年前嫁给了济南府一位姓傅的大盐商。虽是异母而生，兄妹俩的感情却很好，自从妹妹嫁去以后，苏林就三不五时的遣人去探望，生怕妹妹在婆家受了欺负。其实他哪知，碍着苏家的名望，傅家上下待他这个妹妹犹如上宾，她嫁去十年都无所出，傅家少爷也没有纳妾的意思。这月初三是这位傅少奶奶苏文清三十岁寿辰，苏林就让他的独子苏峤带着贺礼去给姑妈贺寿，顺便交割一单买卖。苏峤今年一十二岁，很是聪明伶俐，只不过由于出生在巨富之家，难免有些富家子弟张扬疲懒的习性。
此番去济南，陪同苏峤的有三个家人仆役，还有一名苏府的镖队教头秦胜。由于苏家做的是货贸生意，时常会有大批的贵重货物运出运进，靠镖局不如靠自己，于是苏林在刚接手生意的时候就广招各地练家好手，建了一支镖队，专管运输保镖。前年苏林从泰山派请了一位俗家的武功好手，就是这个秦胜，专门教授这些镖师们武功拳脚。别看他生得尖嘴猴腮甚是猥琐，却有一身的泰山派嫡传功夫。由于他武功高强，苏林便把他敬为上宾，不用跑镖也不用做活，只要教教镖师拳脚就能锦衣玉食受用不尽。这趟为了保护小少爷的安全，苏林便让秦胜跟了去济南。
苏峤在济南贺完了寿，将一单生意的票据换了六箱貂皮狐锦，便启程返回兖州，为了苏峤和货物的安全，傅家派自家的管家方伯一起护送表少爷回兖州。这方伯是傅家的老仆了，忠心老实，很受傅苏两家的信任。前几日方伯的儿媳妇儿刚生了个大孙子，正乐得他合不拢嘴，却要被派去兖州，心里自是老大的不乐意，但也没有他法。
一行人稍加快了些速度继续往兖州城赶去，可由于苏峤骑的小红马身矮腿短，再者他也着实是累坏了，眼看着天就要抹黑，离兖州城却还有十多里路，众人心里不禁焦急。
正走着，迎面一堆叫化子三三两两地走来，显然是从兖州城出来的。叫化子看见迎面有人过来，模模糊糊间见也是有钱人，便本能的围拢上来，伸出破碗，也不管行旅之人是不是会有吃食，拖着哭腔乱糟糟的道：
“官人行行好，赏叫化子一点残羹冷饭，保佑您大富大贵，多子多孙……”
“公子赏几个铜板吧，叫化子感恩戴德，来世做牛做马做畜牲伺候您……”
“活佛爷……”
“大善人……”
苏峤见这乌七八糟的一堆叫化子围定了自己，一皱眉头，提住马缰，收起腿，生怕他们的脏手碰到自己，掩住鼻子，回头对那几个家人说：“给他们些干粮，快点打发走了！”
一名家人答应了一声，拿出一些干粮，那群叫化子便像蚂蚁见了蜜糖一样，又一窝蜂地挤向家人身边。一边道着谢，一边菩萨神仙大恩大德地叨叨着。
打发了叫化子继续往前走，没走得几步，秦胜忽觉有些不对头，拉住马缰回头问那些叫化子：“喂！你们是从兖州城来吗？”
叫化子停住脚步，点头称是。
秦胜继续道：“那就奇怪了，兖州城里的苏老爷每日在家门口施粮，十几年从没间断过，平日这个时候你们都是往城里进，怎么今天反而出来了呢？”
叫化子们闻言抬头望向秦胜，忽有个叫化子叫道：“哎，这不是万汇行的秦教头吗。”此言一出群叫化便都随声称是，同时也认出了苏峤。
一名叫化子道：“苏少爷，秦教头，快回去看看吧，你们家出事啦！给人烧得连个银子渣也没剩。”
众人闻言大惊，苏峤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着双眼，呼呼的喘着粗气。
还是方伯稳重些，忙问叫化子们：“那人呢？苏家老爷太太伤着没有？”
只见这些叫化子都默不作声，一起看向方伯身上，苏峤立刻便明白了过来，不禁怒火中烧，气得双眼都红了，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大把碎银子，用力扔向叫化子们，怒道：“快给小爷我说！！”
这群叫化子一见如此多的银子从天而降，哪还顾得上苏峤在那边暴跳如雷，忙都趴在地上摸银子，生怕别人把自己的那份给抢了去。秦胜一见，骂了声娘，飞身下马，从地上揪起一个叫化子的辫子，一巴掌就朝他脸上扇了过去，直打得叫化子原地转了几个圈，眼前金星直冒，险些晕了过去。还没等这叫化子明白过来，秦胜一手掐住他的咽喉，喝道：“快说！说不清楚秦爷把你的的脑袋瓜子给拧下来！”
这叫化子直吓得浑身发抖，一把银子也都掉到了地上，眼泪哗的一下便流了下来，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方伯在马上叫道：“秦教头，轻着点儿，别把他给掐死了！”
秦胜也缓过神来，再看这个叫化子，满脸通红，额上青筋暴起，双眼外突，像是真要被自己给掐死了。于是松了松手，用膝头顶了他的下身，喝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叫化子“哎呦”一声，秦胜觉得膝盖上有些湿热，低头一看，那叫化子竟是吓得尿了裤子，方才他膝盖一顶，尿便湿了他膝盖。秦胜见他真是吓得厉害了，心一软，松了手，对他说道：“说吧，说得好秦爷赏你银子。”
那叫化子坐在地上，手捂着被打得红肿的脸，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子事。昨天夜里……苏府突然……突然就着起了火，火大的根本救不了，一……一直……一直烧到今天早上。后晌儿听人议论说……说……”
“说什么？说什么？！”苏峤已经滚鞍下马，也顾不得脏不脏，抓住叫化子疾声问，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说是昨天夜里苏家遭了一大股土匪，听着苏家又哭又喊的，却不知这些土匪这么凶残，连宅院都给烧了，连……连……咳咳，咳咳……”叫化子本来想说，连一点宝贝也没留下，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生怕秦教头恨他在苏家的废墟上还在找宝贝，一气之下把他脑袋瓜子拧下来，于是就用几声咳嗽掩了过去。
“那苏家的人呢？现在都在哪？”方伯奇怪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这我可真的不知道了。”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下来，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那叫化子看看这几个人，生怕再被秦胜抓住，忙在地下摸了几块儿方才掉在地下的碎银子，转身连滚带爬的向北逃去了。
苏峤慌乱地拉着方伯的袖子，颤声道：“方伯…………我爹我娘是不是被……被……贼人害死了？啊？……”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兖州苏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