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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返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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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他……
顾言惜双手撑着榻边呆坐着,额角的汗液浸湿了鬓发,整个人看上去好像大病初愈一般:她梦到了那个早已死去的胞弟,那时他才三岁,甚至还未起名。时隔多年,她只依稀记得父亲叫他“鹏儿”之类的。那时他是个小跟屁虫,总是追着自己叫姐姐,也只会叫“姐姐”;而她已经开始含含糊糊地学说话,虽然只是“爹爹早安”“祖母午安”这类简短的话。尽管如此,父亲还是偏爱弟弟多一点,只因为她出生时耗费了太多时间、耗费了母亲过多的精气,以至于等到弟弟好不容易降生后,母亲便撒手人寰了,而弟弟也因此长得比她羸弱瘦小得多,因此,她一直以为父亲是厌弃自己的……
顾言惜无力地叹了口气,起身来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
水……三岁那年,两个孩童正在池边蹒跚追逐,欢笑之余她不小心推了一把跟屁虫的弟弟……然后,好多大人在她面前惊慌失措地奔走……片刻,顾丛面带愠色而来,只瞪了她一眼,便将浑身湿透的弟弟抱起转身离去了……自那以后,她再没见过弟弟,孩提时代的她对于父亲最后的印象,便是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了……
“阿曦?你还好吗?”
房门轻叩,顾言惜收起思绪:“稍等,这就来。”她放下杯子,走向更衣架。
弟弟出事当晚,外祖便将她接回了相府抚养,直到母亲逝世十周年忌日那天,她才久违地回到顾府生活。然而嫡母大夫人处处为难她,自小深受外祖宠爱的她不堪忍受,没多久便偷偷溜回了相府,从那以后除了国祭朝宴之外,便少与顾府来往。然而,弟弟的逝去一直都是她心里的一根刺,这也是她多年来噩梦缠身的缘由。
卯初,顾言惜收拾妥当正要出门,窗棂异响,似乎被什么敲打着——咚、咚、咚。
顾言惜好奇地推开窗户,却见一颗小石子直冲面门而来!微惊之余,她下意识地抬手接住那颗石子,随即侧身藏在了墙后。
片刻,不再有石子投来,她谨慎地探出头向窗下望去,或许时辰尚早,街上空无一人。她摊开手心,看着那枚不知从何而来的石子,心中疑惑。
“咳咳。”头顶传来两声轻咳,顾言惜机警地向上望去,屋檐上悬着一双官靴,轻轻晃动,看似悠闲得很。
“什么人?”顾言惜开口问道,对方却不紧不慢地把脚收了回去。
顾言惜想翻上屋顶一探究竟,又担心对方趁机暗害。正当犹豫之际,屋顶上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朝霞易逝,你不上来看看?”
顾言惜听着声音有些熟悉,便不由分说踩窗借力,翻身上了屋顶。
天光乍现,东方天际泛着蓝色的光。那人身形销立,背对着她,顾言惜恍惚一瞬,总觉得那背影似曾相识,心跳也为此莫名乱了节奏。
“你是何人?你认识我?”
“何止认识,我已见过你没有千次,也有百次了。”
梁阿屣说着转过身来,看着对方脚下一滑险些掉下去。
“哎、”梁阿屣心揪了一下,上前两步扶稳了她,“没事吧?”
顾言惜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张与自己相差无几的脸,张了张嘴却感觉喉咙被扼住了一般:“你、你怎么……跟我一样?”
她突然想起,多日前的那个深夜,就是这个人偷袭了自己!
“我想起来了!那晚闯入我房间的人,也是你?”顾言惜推开对方的手,屋顶的斜坡使她不得不微微仰视着。
梁阿屣点点头默认了,还没等顾言惜再盘问,他便直入主题问道:“长话短说,你也看到了,我和你相貌、身形、甚至是声音都相差无几,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我代替你到西疆,你回帝京和公主重逢;二……你继续选择回西疆,而我……我会好好照顾公主的。”
“你什么意思?”顾言惜凝眉道,“你要对公主做什么?”
“你误会了,是公主派我来代替你的,她无时无刻想你回去见她。所以……我建议你选一。”
顾言惜尚在懵懵的状态,她缓缓走上屋脊,天边云霞开始染色,橙光蔓延。
“没时间了!你倒是说啊!只要你答应,我现在就下去跟着那个西疆公主离境,你也可以马上去见花朝殿下!”
片刻,顾言惜转过身微微俯视着他,眼神中的震惊早已转为平静,她轻声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愿意替我这一遭?”
梁阿屣坦言道:“是你外祖,他于我有恩,我情愿为他做任何事。”
“外祖?难道,这也是他的主意?”顾言惜惊讶地看着他,得到默认之后,无奈地笑了,“果然。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梁阿屣。”
“好,阿屣,我希望你转告外祖,我顾言惜一定是要光明磊落地回到沐华国。而且,如今两国关系剑拔弩张,据我猜测,边境已经发生纠纷了吧?”
“我不清楚……”梁阿屣摇摇头,说道,“我只知道,我的任务就是换回你。你不是也曾写信向公主求助吗?不如趁此机会,你我互换身份……”
“不,你不明白……”
“你不明白!公主她……”梁阿屣的语气有些急促,尽力掩住心中的嫉妒,继续说道,“她非你不可……”
“我明白……”顾言惜眼神黯淡了一瞬,自言自语般说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你就走啊,去找她!”
“可是我不能……”
“不能什么?!”梁阿屣靠近她,怒斥道,“她当初以为你死了,差点随你而去。后来听说你可能还活着,便想着一步步靠近你,好好的千金公主不做,跑到西郊来开荒、建设商区,就为了打开边境这道大门,踏过边境去见你!而你……为了你所谓的‘光明磊落’……你忍心让她继续等着?”
是啊,她怎么忍心让那个柔弱的小公主,为了她继续吃苦呢?可西疆这边,也着实棘手……
“你听我说,西疆王是一位仁君,先前他受奸人蛊惑,才多次对沐华国有所觊觎、挑起战争。我如今为他们解决了根本问题,他们就没有理由攻打我国了。”
“他是仁君?那为何不放你回来?问题不是解决了吗?”
“他其实给过我机会,但是由于当时时机还不成熟,根本问题尚未解决,我擅自离开有可能会让之前的筹划毁于一旦,所以我便没有提起回国的事。那时他便说‘这次我给你的奖赏你不要,以后就不要再有任何非分之想’,那时我就知道,他是不会再放我离开了。”
“你!”梁阿屣听了一肚子闷气,“在你心里,难道还有什么比公主更重要的?”
“自然没有。但是,正因为公主很重要,所以我希望她能生活得安然无恙。早两年前,圣上为了沐华国,有过御驾亲征的想法,也为此他才把公主许配给我,托我好生照顾。一国之君尚且如此,我身为沐华子民,也应尽力维护国朝安宁才是。国既安,她亦安。”
“姐姐……不、不是、”梁阿屣眼眶湿润,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正想着如何为自己大为感动之后的口不择言做解释,岂料顾言惜却轻轻笑了。
“看来你还小,等你长大些就懂了。”
顾言惜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梁阿屣倔强地甩开她的手,侧过头不甘地道:“我才不小。我只是觉得你很傻,这种苦差事明明可以完全交给我,你陪着你的花朝就行了。”
“这段时间西疆发生的一切,多少都与我有关,我理应承担。再者,我相信西疆王确是一位明君,我回去跟他好好交涉,再加上沐华国这边的协助,很快我就能恢复自由。”
“可我还是不懂,他既然是明君,为何还是不放你离开?”
顾言惜缓缓舒了口气,她要如何说那位明君有多么爱他的女儿呢?而她的擅自离开,若是引起他女儿难过的话,难免会再次激起这位“明君”的愤怒,到时若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会不会迁怒于沐华国呢?
“原因复杂,不便说起。”顾言惜无奈地摇摇头,随后拱手抱拳道,“阿屣,在我回来之前,麻烦你照顾好我外祖和公主,他日我归来,定当重谢!”
梁阿屣见她心意已决,便只好答应下来:“谢就不必了,只要你平安归来就好。”
朝日的光线刺穿云层,在天边洒满金黄色。
顾言惜伏身于疾驰的马背上,随着队伍全力赶往西境。她下意识地回望,只见夏季阁遥遥矗立,二层楼顶的屋脊上,那个身影似乎迎面而立,他的面容掩在阴影下,身后是缓缓升起的红日,血红、浓烈……
“公主,驸马她们走了。”
知尘小心翼翼地说着,看向窗边伫立的背影。越过那个身影,能看到繁华城外的更远处边境上,沙尘弥漫成线,与天际相交成各异的纯色。
“嗯,知道了。”
花朝语气淡然,听到这个消息竟镇定得不像话!这令知尘感到些许担心,她上前轻声说道:“公主,时间还早,要不您再休息一会儿?”
“嗯……”花朝似有若无地回应了一声,接着长叹一声,似乎卸去了浑身的气力,“把梁阿屣叫回来吧。帝京来信,营救计划已变,外祖要他即刻回京……我睡一会儿,让他不必来见了,你今日也不必再来扰我。”
“……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