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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紫禁路迢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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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要同爷回京城了,何时才能回来看我们?”竹书揉着红红的眼睛,嘟着小嘴,“好不易培养了感情,姑娘确是要离开。”竹琴在一旁也是极其委屈,扯着我的袖子:“爷不让我们同去,好歹路上还能有人伺候爷和姑娘。”“等我玩够了,就回来找你们。”我笑眯眯地摸着竹琴的长辫子,“个把个月后定回来,到时给你俩带好吃的。”竹书破涕为笑:“姑娘真是好福气,爷定是要娶姑娘回府做福晋的。”我愣了愣,拍了下她脑袋:“莫要乱说。”竹琴接道:“到时就不能叫姑娘了,得称福晋了。”说完和竹书笑歪在一起。这两个丫头变得真真是快,刚才还哭天抹泪怪我要撇下她们离开,现在倒笑成一团。人类的情绪真是复杂,我想破了狐狸脑袋也没闹明白。
第二日,马车在别苑门口准备就绪。我从车窗向竹书竹琴招手,她们一个低着头攥着帕子掉泪,一个扶着门口的石狮子神情状似怨妇,我撂下帘子,眼圈也是红红。艾裪递给我条帕子,我接过,淡淡的竹香萦绕鼻尖。昨日,艾裪又是期待又是惊讶我能答应与他去京城,我脑袋转了转道:“姐姐们寻不到我,便也会去京城寻我,我们姐妹原也是准备去京城投奔远房亲戚。”说着,一边拭泪。现时,艾裪又询问我远房亲戚住在何处,我随便扯了个谎,只说自己也不知,得先在京城安身,等姐姐们寻来方可一起投奔亲戚。我撒着谎,偷偷用眼角看他,艾裪竟也信了,要我先住于他京郊别苑。
一路颠簸,初次坐马车的我很是不习惯,吃得少吐得多,艾裪几次要寻大夫为我看看,我连连摆手,只道是晕车。最初的几天,还会哼着小曲,艾裪闭着眼问:“荼靡喜欢古曲?”要么与他对对诗词,艾裪摇着折扇:“可谓才女。”我窃笑,这还用说,我比你多活了一千多年,可是白活的么?颠簸了数日,我软在车厢懒得动弹。艾裪问:“桂花糕?”我摇头。“莲子羹?”我摇头。“芝麻饼?”我摇头。“烧鸡?”我摇头,眼里的光越来越暗。艾裪叹了口气,我推开一桌子的吃食无精打采,小何宝伸进脑袋:“姑娘对烧鸡都不敢兴趣了,真是病了。”到了河南境内,艾裪坚持要请大夫,我抓着他袖子死活不乐意,见我脸色稍好,才勉强同意。我又兴高采烈牵着他袖子逛大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衣袖掩着嘴道:“看那一对璧人。”我佯装没听见,艾裪充耳不闻直扇着他的扇子,唯有小何宝红着脸慢腾腾跟在我们身后。
又行了几日,傍晚,马车终停于一客栈前,艾裪要我先在客栈等他,带了何宝说去办事。我躺在厢房内的木床上左右翻身,仍是睡不着。马车虽颠簸,可是晃着晃着我就安然进入梦乡。唯有到了客栈驿所,安静下来就会回忆过往。康熙三十七年的京城是个什么样,是否还似当年的灯红酒绿,华灯初上,歌舞升天?是否还是那霓裳乍入盈盈舞,渐催檀板垂霞袖的景象?至道三年,我还未完全修炼成人形,从山中偷跑至京城开封,恰逢宋太宗赵匡义驾崩,太子即位。我缓缓闭上眼,那人的眉眼在我记忆中不甚清晰。是谁樱齿留香,又是谁翩若惊鸿?烛火摇曳的书房,那双眼睛灿若星子,一双温柔手臂将我揽在怀中轻声呢喃:“荼儿,你可知,你便是那‘颜如玉’。”猛然睁开眼,仿佛梦魇般唇角仍念着:“三郎。”
之后,我忘了如何又回到身中,之后,我失了七百年前的记忆,却还记得母亲、紫菱和苍兰,之后的八百年间,无数次梦环萦绕,只记得曾唤作他,三郎。
窗外已是深夜,异常幽静,我伸头望了望窗外,街道之上亦是。烛火明灭,我盯着发了片刻的呆,忽闻门外有异动,起身至门边,一只冰凉的大手霎时捂住我的嘴:“勿动。”声音暗哑低沉。我笑,眼里的血红色像烛火般跳耀。他的手触电般缩了回去,嗵的倒地,黑面罩下的眼睛闪着不可置信。他一身黑色夜行衣满是剑痕,右臂上已然是血。我俯下身,一把扯掉他面罩,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狭长的眼睛溢满惊异。“你受伤了。”我笑意浅浅。他一动不动盯着我,点点头。我信手抚过他的伤口,那里伤口顿时愈合,不见一丝血污。他身子一绷,面有惧色:“你是谁?”我笑:“救你的仙女。”一双眼睛漆黑如墨,牢牢锁在我身上:“我不信。”我笑的千娇百媚:“不信便罢,你走吧。”他起身,又在我身上打量半天,突然面红:“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说着,从指上取下一枚玉指环放于我手中:“姑娘有天若需无双相助,这指环便是信物。”他戴好面罩,纵深从窗跃出,消失在夜色中。
我看着手中的白玉指环,唇上又溢出笑意。颜颈秀相,皓颜如月,岂是普通杀手?那男子说他的名字叫无双,方才我取下面罩后,心中所能想到去形容他的二字,便是那无双。
次日清晨,艾裪才回来。仍是件白衫,从袖口的刺绣来看,是换了件新的,辫子输得整齐,亦如先前的潇洒闲雅,脸上却有遮不住的疲惫之色。从上马车开始,他就一直静坐着未开口,我也不问,眼睛在窗外欣赏景色,不时瞟几眼他的反应。“昨晚睡得可好?”他缓缓开口,眼睛却没看我。我“恩”了一声,便没说话。“荼靡...姑娘...你...”他结结巴巴似有话要说。我转过身看向他,他低头:“那个...昨晚...”我笑:“荼靡很早就睡了,不知道公子几十回来的。”他似松了口气,抬起头来:“还有两日我们便可到天津,再有一日即可到京城。”我跳了起来:“可有烧鸡?”艾裪笑的宠溺:“不是昨日才吃过么?”接着便是车外何宝压抑的笑声。我坐了回去,小荷包,让你笑。当晚,艾裪的小跟班何宝腹痛不止,上了数次茅房,我躲在艾裪身后贼笑。
“公子家住京城么?”我啃着鸡腿问。艾裪点头。我眼睛滴溜滴溜的转:“可是京城大户?”何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好。”艾裪很是谦虚。之前听他说过,他在家中排行十二,想必是最为受宠的小少爷,我在京城尚无依靠,他正好是座“金山”。我嘿嘿笑,这趟京城之行,算是没白来。“公子这次是独自来杭州么?”听我问道,何宝神情立马有些僵硬。“几位哥哥比我先行回京。”艾裪笑容淡淡。我闭了嘴,继续啃着鸡腿,脑中思索,艾裪恐怕与之前的几位哥哥感情不和,不然人家也不会丢下他一人游玩杭州,这可怜的孩子,瞧他性子冷淡,在众兄弟中想必是遭人不待见吧,想着,抬头看他的目光愈发怜悯。艾裪对我看他的目光视若不见,抿了口茶道:“荼靡...姑娘...好奇心倒是不小。”视线转向我们身后桌,桌前几个人声音压得很低,我却听的很是清楚:“听说了么,昨晚柳家大小姐让人给劫走了,柳大人被家仆发现死于书房中。”紧接着就是啧啧声又是叹气声。我屏住呼吸。有人插嘴道:“那柳如是小姐据传才色冠绝,年方十五本是今年选秀要送进宫的,谁知发生了这档子事。”又有人叹气。随后,几人又开始谈论哪家姑娘要送选秀女,又扯到哪家新开的酒楼,哪家店的花酒好喝之类云云。
我看着艾裪风云变幻的神色,现时正若有所思的盯着茶杯,我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他碗里:“公子怎么不吃饭,菜要凉了。”艾裪冲我笑笑,不言。选秀,小姐,死人,我忽然联想起前一天晚上黑衣无双一身的伤,怕不是那柳小姐为躲选秀随情郎私奔了吧,再想想,那也不至于杀了自己亲爹。但愿是我乱想,我拍了拍脑袋,继续吃饭。艾裪讶然:“可是想什么呢?”我摆摆手,推开碗:“我吃饱了,先上楼了。”
躺在床上,眼前竟是那无双星子般眼眸,摸了摸之间的信物,如若我想得没错,进京之后我们必然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