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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又一次自杀失败 ...

  •   顶楼的风尤其凛冽,虽然今天是立春,但楼下的和风却如沙砾般磨砺着我的脸。
      “我叫紫厦,今年32岁,本人在死后的财产分割如下:房产变卖,得到的财物归母亲吴爱仁所有,名下其他财产用于希望工程等慈善基金,细节以及交接仪式由母亲代为完成······”
      我再一次地浏览我的遗嘱,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放在天台的一边。
      “阿紫!”
      我停下了对遗嘱的打量,回头看过去。天台的入口处站着母亲,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正扶着她。
      “母亲,你怎么来了?”我连忙把遗嘱团成一团塞进怀里,,赶紧从天台的边沿跑过去扶着她。
      萍水相逢的女孩儿看到我接手之后便离开了,我还没来得及感谢她。
      “母亲,你看你,又麻烦别人把你送到这么高的地方来,他们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嘛,下次你直接给我打个电话不就好啦?”我好说歹说才将她扶回家。老人精神弱,一番折腾下来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我给她盖好被子之后才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上了门。
      唉。
      这已经是我第299次自杀未遂了,光是母亲就阻拦了我250多次,其他的同事朋友们也轮番上阵,无所不用其极。感觉突然从点头之交变成了刎颈之交,一个个都拼了命的要挽救我的生命。
      十多年了,尝试自杀似乎已经成为了我的每月必修课。为了在我死后不给别人带去伤心,我奔走相告了自己的死讯,跟所有的朋友都举行了最后一次派对,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大家似乎也渐渐接受了我的死讯,挡我死者,只剩下一个顽固的老人。
      我的母亲。
      跟一个与时相隔的老人讲道理似乎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因为他们是岁月的遗珠,是时代的芳华,是不属于当下的昨日蓝天。
      近一年来我终于成功了,在我的劝说下,母亲终于点了头,却频频在我行动之时反悔,突然地找上来。
      对此,我的朋友们已经见怪不怪了。起初,路边的好心人听说了这样的事情还会火急火燎地跑上天台,后来,连经常经过的人也对母亲屡见不鲜了。
      我和母亲说,反悔了给我打电话就行,不要去麻烦别人。母亲听进去了,一着急起来却总是想不起来手机这个东西,我和母亲也因此认识了这一整条街的好心人。
      就在这时,有人“咚咚”地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打开门一看,是马纪。
      “我来看看你和阿姨,听说今儿又没死成?”
      马纪是我的好朋友之一,我们的妈妈是同学,所以我们从小就关系亲近。而两位老人年纪渐长,为了相互照顾,我们也都有对方家里的钥匙。也正是因此,马纪才能无声无息地摸到我的房门口。
      “是啊,又没成功。不过也在意料之中啦。下次努力?”我歪着头反问他。
      “成。兄弟挺你。”马纪一边从包里掏出给母亲带的各色补品,一边说道。
      “哎,听说你们家小宝贝儿下个月的预产期啊?”我问道,“干妈这位置给我留着啊,谁也不许抢。”
      “行啊,没问题的事儿,都和我家宝贝儿说好了,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马纪放下东西,又和我闲聊了一会,着急照顾医院里待产的媳妇儿,便匆匆离开了。
      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我们都了解彼此,也尊重彼此的决定。
      他不会问我为什么要去死,不会问我死了这么久没死成是不是不想去死了,也不会问我死了之后母亲怎么办。
      这使我的内心在马纪这里,得到了和别人不一样的平静。
      活着与死亡只是生命的两个不同进程而已,我拥有选择提前进入下一个进程的权力。只不过活着的世界我们已知,但死亡的世界我们未知。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长生不老求仙问道,为了延长一点寿命而不惜付出全部。他们有选择活着的权力,那我就也有选择死亡的权力。
      但生活是我的生活,我不想因为我的提前离开而影响到他人,于是我选择了这样一条路。十多年来,我也不后悔。
      世界上的人想要死掉的理由太多了,有目睹亲人离世过度伤心的,有压力太大不堪重负的,有一时冲动病态吸引的,也有病痛折磨不久人世的。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幸的故事,但不是每一个故事都有人愿意倾听,不是每一个人的名字都会被别人记在心中。
      就比如我。我不想讲出自己的故事,我只想寻求一份理解与尊重。
      外间传来母亲的声音,我想大概是母亲醒了,于是开门走到母亲的房间,坐在她的床边。
      母亲果然醒了,她裹着被子,蜷缩在床上。
      “母亲,”我柔声问道,“你为什么总是拦着我呢?”
      我知道母亲很忌讳生啊死啊的字眼,所以在她面前我总是不那么直白地提。
      “阿紫啊,我只是不想让你失去现在的一切啊。你看你现在,活得好好的,也有点小存款,不是说活不下去了,你为什么要去结束这段生活啊?我是怕你会后悔啊!”母亲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很是痛心疾首,但我们这样的对话太多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和情绪做出痛心疾首的表现了。
      “妈。”我抚摸着她的后背,给她顺顺气,“从二十岁我决定的那一天开始,已经十二年了,我都没有后悔。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在做出决定后的那几秒之内后悔。十二年里,别人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去活,而我为死而活。”
      “妈妈您要知道,”我说道,“我是我,您是您,您可以给我建议,但绝对干预不了我的决定。您可以拖延我的实施,却改变不了我的观点。这一点,您在这些年里应当是感觉的淋漓尽致了吧。您不过是仗着我爱你,我也不过是仗着你爱我,所以我们之间才如此放肆地拥抱彼此,不分你我。但我后来明白,妈妈这是不对的。”
      “你无法像我希望那般的支持我的决定,我也无法像您希望的那样改变决定我们该给彼此留下空间,即使我们想法不同,也该给对方理解和尊重。”
      “所以妈妈,我希望您能想通,但若您依旧无法决定,我也不会因为您的出现而停止什么了。”
      “祝您生活平安,妈妈。”
      这是我第三百次站上天台自杀,我今年32岁,我终于成功了。
      顶楼的风依旧凛冽,在我的身体飞出天台的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沈石溪笔下那只走进彩虹的斑羚头子,它就是那样走出了生活,走出了生命,定格在了永恒。
      从明天起,我就是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我面朝大海,看着春暖花开。
      我不是死于绝望,我是死于希望,而在对未来的向往中涅槃重生,浴火飞翔。
      下落的时间仿佛几个世纪那么久,繁忙的车水马龙在我的眼前仿佛也成了慢动作,我好像看见我的朋友们聚在一起,看着我的飞翔,庆祝我的重生。
      我看见马纪和他旁边的女孩儿抱着一个小孩儿,粉嘟嘟的睡着。他们夫妻则抬头看向半空中的我,露出欣慰的笑。
      我看见我的友人们都笑着,我心满意足了。
      我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终于找到了那个佝偻着的满头银发的身影。
      母亲也是笑着的,真好。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挡我死者了。
      我死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实习记者报道了我的死亡,她采访着现场的路人,也找到了我的亲友。
      “这小姑娘我认识啊,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她和她妈都在这纠缠好几年了,整条街都认识她们,我以为她妈不会松口的,没想到这小姑娘今天就······唉,我也不知道咋说,反正就,挺恍惚的吧。”
      这是经常帮助我妈的好心路人。
      “紫厦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也一直都有联系,她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告诉过我,我也没多劝,想着她可能有苦衷,如今她走了,我还是想问问她,究竟有啥坎而过不去啊,什么事情不能想开啊,我觉得风华正茂的这么一个人,可惜了。”
      这是我一个不咸不淡的朋友。
      “阿紫是我的发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她今天要自杀,我不伤心,我反而挺高兴的。这是阿紫自己的愿望,她开心我就快乐,无所谓什么好不好的。我们之前就说好的,阿姨也是我干妈,照料些也是应当的,正好接到我家去,和我妈做个伴儿。阿紫不欠任何人的,该还的她都已经还干净了,她早就自由了。”
      这是马纪。
      “小时候我经常对阿紫说,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拿,妈妈不能帮你。现在她做到了,我很开心。”
      这是母亲,也是最后一位挡我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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