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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山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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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睛疼。”
叶征扶门在门槛上坐下,她眼睛上此刻缠着条十分寒酸的黑布,她曾摘下过黑布,想看清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但双眼朦胧,此处亦雾蒙蒙。
山中吹来的风清凉,周逢山应当在这院中离她不远处,裴见站在她身旁,一刻不停的看守着她,即便她曾说过,她如今这副模样根本跑不掉。
但院中无人应她,身旁的裴见也没有说话。
叶征仔细听了听,良久才听见向她走来的脚步声,叶征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近,又道:“周逢山,我眼睛疼。”
周逢山走近,随手掀开叶征眼上的纱布,黑色消失,叶征一时间未能及时适应眼前光亮,她朦胧双眼,感受着周逢山站在她面前所带来的强烈压迫感。
这个人曾经杀她如捏死一只蝼蚁。
周逢山挡了她眼前许多光,她终于缓慢张开双眼,如今的眼睛未能如愿的依照华扶朗所言又好上几分。但也并未更糟,周逢山的脸近咫尺,她已然只能依稀分辨出五官。
周逢山突然捏起她下巴将她的脸抬起,叶征知晓,他在看那双因他旧疾复发险些瞎掉的双眼。
双眼里血丝遍布,连眼周都暗红一片。
周逢山松开叶征,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叶征不为所动,好似连这点影子也看不见。
叶征将松掉落在她肩头的黑布拿在手里小心抚平,重新系回眼睛上,她面对周逢山的方向,缓缓笑道:“二师父说,我的眼睛再过半月,便能看的见了,但如今又被你耽误...”
“他算什么二师父,一个庸医。”
周逢山说的这句话,在叶征听来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她心里突然柔柔一动,从那句咬牙切齿的话里品出许多其他意味。
“他是清州华府的神医,不是庸医,但也不是神仙。”
“你再提他,你的眼睛就瞎着吧。”
周逢山说完这句话便离开,叶征听着那点微弱的脚步声逐渐消失,身旁的裴见也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
又是无休止的等,她在等周逢山,但周逢山每日里并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出现的时辰不过是用饭时。叶征有些心急,不为自己困在这里,为的是该如何告知祁远,自己并无性命之忧。
入夜,桌上的饭菜还算可口,一股药味突然钻入鼻息。
裴见端了腕滚烫的药来放在叶征手边,叶征伸手触碰,一根手指一不小心便伸进了碗里,一时间疼的她倒抽一口凉气。
她捂住手,听见周逢山说:“娇气。”
她指尖又疼又麻,她用力捏了捏,缓和后摸了摸腰间冰凉的玉佩,道:“我如今都成了这副模样,落在你手里还不知明天是死是活,眼睛被你耽搁治不好,身上的伤也因你而起,刀剑都拿不起来,如今因为被你的药烫了手你就说我娇气,但我如今身上的哪一处伤,不是因你而起。”
屋内一时安静,裴见方才还在动筷子,如今也停了下来,叶征小心摸上面前的药碗,又道:“这里面是什么药?”
周逢山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毒药。”
叶征笑了:“你杀我犯不着下毒这么麻烦。”
气温清凉,桌上的药凉的也快,叶征端起一口喝尽,她不知晓周逢山这药从何而来,但至少不是华扶朗的药。
饭后,裴见进来,放在桌子上的东西磕的啪嗒一声,听起来像个瓶子,接着他便撤掉叶征眼上的黑布,一声不吭的往叶征眼睛上涂了层凉凉的药膏。
猝不及防间凉的叶征身往后撤,裴见拽着她肩头扶正,叶征皱着眉头等他涂完,裴见未帮她重新绑上黑布,只随手丢了条布在叶征手上。
叶征等着眼上的凉意消退几分,才将眼睛重新蒙上,她如今无比确信,方才的药汤不是二师父的,这一刻眼上的药也不是他的。
裴见涂了药便关上门离开,叶征一个人端坐在椅子上,耳畔有风声鸟叫,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声响。周逢山来无影去无踪,这几日仅有裴见常在,似是怕她一个半残废的人顺着大山逃回家去。
叶征无论坐着还是躺着,只要是醒着的时日,无时无刻不在思索该如何叫祁远安心,命虽无忧,但还有关切的人尚不知情。
她还不敢断定周逢山的性情,虽不杀她,但也未打算放过她,亦不告诉她究竟要做何事,这几天里他们未交谈过几句,更未提及曾经,挂在腰上的玉佩,周逢山也从不开口询问。
猜不透,看不清,也不能懂。
坐了这一时,不知为何叶征突然浑身都开始不自在起来,先是腹部翻涌,到胸闷难以喘息,再到眼上逐渐开始刺痛。她忍了片刻,门外毫无动静,眼上的痛也逐渐开始难忍,这些疼痛让她仿佛又置身于浑身都不得动弹的时日里。
过去盼着早日好,但今天病情复发,正合了她的意。
她浑身无力,手扶着桌子站起,摸索着走去门边,开门前眼上疼到她忍不住摘下布来以袖口擦拭掉那些来路不明的药膏。
但毫无作用。
她摸索着打开屋门,门外仍旧安静,她张了张嘴,忍着胸闷和腹中翻涌叫了声周逢山,但一时间无人回应。她抬脚迈出房门,这原本应是个简单的动作,但在这一刻,不算高的门槛却将她绊倒在地,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的狠,头磕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连带着门边对方的杂物也尽数朝她砸来,旧伤新痛一起来,她瞬时间像是回到了一月前显被周逢山杀掉的那一晚。
“不在屋里好好呆着,你还想跑吗?”
周逢山终于闻声赶来,他拉着叶征肩头衣服一把拽起,本以为叶征能自己站稳,但才一松手叶征便又晃悠悠的要倒下去,他立即伸手将叶征扶住,直到看见叶征眼周可怖的血红色时,才觉事情不妙。
叶征靠在他怀里艰难喘息,失去意识之前含糊的说了句:“周逢山,如果不是你要毒死我,就是这些药有问题...”
闭上双眼之前,叶征想,这又是一场不知能不能醒来的昏迷,祁远的笑浮现在眼前,但转瞬间便又皱起了眉头。
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窗外应又在下雨,眼上还有刺痛,叶征动了动手想揉揉眼睛,被近旁伸过来的手一掌拨开。
“不能动。”
叶征未执意,她将手放回床里问道:“这些药你从哪里弄的?”
“山下的郎中,滋补调养的药,也能叫你这样?”
叶征无奈笑道:“你不去怪你的药,又来怪我娇气。”
“你本就娇气,一巴掌就能拍死”,周逢山俯身过来,盯着她眼睛看了一时,“还当上了御前第一护卫,护龙山庄如今都是些废物吗?”
“但你的徒弟,不是也败给了我吗?还是他也是废物?”
周逢山一时语塞,裴见就站在他不远,此刻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周逢山未回头,在床边重新坐下。床上的叶征额头上撞了个渗血的口子,眼睛上通红一片,像是给人挖去了眼睛一般,唇色泛白浑身无力,整个人虚弱的陷在床里。
屋中一时安静,三人皆未言语。
叶征被子里的手突然摸出些不对,她问道:“你们两个谁给我换的衣服?”
“我换的。”周逢山回答道。
叶征皱眉,质问道:“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周逢山从床边站起,俯视她道:“我的年龄都可以做你爹,你昨天吐了一身,我不给你换谁给你换?”
叶征又伸手往腰间摸了摸,彼时周逢山已往门口走去。
“我的玉佩呢?”叶征问道。
但无人回应,周逢山已走出门外,似是未听见一般。
“周逢山,把玉佩还给我!”
叶征用尽浑身力气朝门外的周逢山大声喊,但仍旧无人回应。
天又入夜,雨声未歇,恒昌城中守备森严,有黑衣人从漆黑小巷中走来,无人查觉。
华扶朗看似坐在窗边看书,实则整个人心神不宁的一直往大门外看,好似这样一遍遍看下去,叶征便会从门外的夜色中走出来。
门窗响了一声,他未注意,因彼时有风袭来,吹来几滴雨落在他靠窗的书案上,他拂手拨开那些雨滴,但未将门窗关上。
雨夜风凉,何湛如今在宫中守着皇上,两人相隔不远,虽不能时时相见,但也好过那对苦命鸳鸯。
华扶朗终于无心再看,他合上医书,满目皆是叶征自小到今的往事。
另一处的门窗又传来响动,华扶朗转头查看,黑暗里的人影一闪而过,接着一把冰凉的刀,横在了自己脖子上。
“别出声。”
兜帽下的脸只剩下张嘴,薄唇轻轻吐出三个声微又狠戾的字。
“周逢山?”
华扶朗才刚问出声,黑衣人便逼近一步,锋刃几乎贴上华扶朗的脖颈。
但华扶朗并不惧怕,甚至有些欣喜,他轻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治她病的药。”
“叶征?”
“嗯。”
“你等一下。”
华扶朗小心避开周逢山的刀,他极力克制住心中的欣喜,将医治叶征的药一一放进匣子里,递给周逢山。
周逢山看了眼匣子里的几瓶药,说道:“不够,我要的量,要到医好她为止。”
华扶朗怔住,但周逢山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他抬刀在华扶朗脖子上碰了碰,催促道:“快去,眼上的药备好,喝的药药方也要备好。”
华扶朗复又转身,边准备边小心说道:“她眼上的伤若照顾妥当,快时一月,慢时多一月便能痊愈,身上的伤是个大问题,需慢慢调养。”
他将药方和几副现成的药交给周逢山,周逢山收刀回鞘,转身离开。
“对不起”,华扶朗快步追着周逢山的背影说道,“我当年没能医好他。”
周逢山从他眼前跃上房顶潜入雨中,未给他任何回应。
眼看着周逢山从眼前消失,华扶朗终于回过神来,他奔入雨夜里,变跑边喊:“季北,季北,快,快进宫禀告皇上,你师姐她,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