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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俘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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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那马奴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就是啊,好不容易出宫一趟,红院没找着乐子,本来还想到他那儿发泄一下呢!”
“妈的,让我找着,看我不收拾他。”
“好了,好了,明个儿再说吧,待会儿公主又要发脾气了。”
两人踏着雪地的闷声渐渐远去。
远乐这才敢从树林后支撑着慢慢爬起来,步履蹒跚地摸索着回到自己茅草搭建的棚子里。
棚子里是看不见的漆黑,远乐无力地躺上冰冷的木板床,瞳孔涣散、无神地望着空荡荡的黑暗。
今天是年前第三天,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来得很是时候,解了东河几县的旱情,人人都言明年会是个好年。
这些都是听三个陌生的侍卫说的,他们讲皇宫后日会有大宴,京城遍布红灯笼,届时烟花齐放,格外绚烂。
想翻个身,却碰到了手臂上的伤口,长长的口子,鲜红的血已经凝固结痂,周围全是被雪冻伤的乌青。
'明国的百姓也会看到这般美丽的烟花。'
躺了一阵,待身上的刺痛慢慢消失,远乐爬起身,摸黑到不远处的水井里汲了些水,倒进房内的木桶里。
褪下身上染脏的衣物,任由冰冷刺骨的水漫过自己的颈部,仿佛要钻进他的心脏。
良久,远乐才又换上另一套衣物,衣服还有些湿润,贴着身体,让人不适。脸上浮现一抹自嘲的笑容,'当真是锦衣玉食用久了,两年了,还是不怎么习惯。'
没力气再去理会木桶内的水,远乐躺在床上,浓厚的睡意袭来,身上的钝痛渐行渐远。
“乐儿,乐儿……”
“乐儿,你要好好活着,护住我们大明的子民。”
梦中的远乐并不安稳,梦魇纠缠着他,压得他胸闷,无法呼吸。
他皱紧了眉头,喃喃道:“父皇,远乐无用,只能苟且偷生,不能护得百姓无苦无忧。”
急促的敲门声把他从噩梦中唤醒。
脆弱的门已不堪敲打,显得摇摇欲坠。
远乐拢了拢身上的衣物,打开了门,手臂有他腰粗的粗使婆子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眼珠子上斜,咒骂道:“不堪用的贱货,上工都能迟到,小心些老娘揍死你。”
得了之前的教训,不愿意触怒她,平白惹得一顿打,远乐只好连连点头,唯诺示好。
婆子把手中的扫帚粗鲁地扔给他,颐指气使道:“把冷宫的雪扫干净,明日宫里大宴,若是有客人受了惊,你就等着掉脑袋吧!”
说完,似是十分嫌弃与他讲了话,忙往雪地“啐”了一口,急哄哄地走了。
冷宫很大,大到无数人生前孤零零地被锁在里面,死后灵魂也困在里面,走不出去。
光靠远乐一人清扫冷宫的雪,除非不眠不休一天才可能干完。
远乐也不埋怨,因为他知道埋怨并没有任何用,只会让他的处境变得更糟。
'老天已经很照顾我了,你看,雪小了很多。'
一边自我安慰道,一边强迫着自己弯起笑容,再不笑笑,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坚持下去了。
冷宫的偏角有一树桃花,如今是寒冬,只剩干枯的枝干,无力地蜷缩着。
'明年春来时,粉红花芽会坠满枝头。'
想着那时候生气的美景,远乐真心地笑了。
'师父说过,只要我熬过了这次劫,往后都会平安顺遂。”
“我想去看漫山遍野的桃花。'
细细地扫着地上的雪,从这处扫到那处,经过数不胜数的空寂高墙瓦房,一扇窗户打开,里面隐隐坐着一位女子,散着一袭长发,悠悠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女子好像看见了远乐,却也不予理睬,自顾自地哼着。
远乐扫着雪离她稍微近了些,才终于听清她哼的是哪首曲子。
“凤求凰。”
不觉间,远乐竟把名字念了出来,女子听见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没关窗户,回了房。
远乐也暗暗长叹了声,扫着雪走远了。
或许是因祸得福,这一天远乐一直在冷宫静静地清雪,竟没被任何人寻到,因此得以休养一日。
夜已深,今日的天空没有星光,黑沉沉,只有月亮清冷的光辉洒落。
远乐终于扫完了冷宫,一日没有饭吃,却也不觉得饿,已经习以为常。
轻轻揉了揉酸痛到几近麻木的腰,远乐慢慢往自己茅屋走去。
路上,经过那女子的窗,仍然开着,里面漆黑一片。
回到自己的小屋,今日不必清洗,小心翼翼地从床下盒子里翻出之前留下的窝窝头,硬的难受,只好和着冷水咽下。
自从到了燕国,远乐几乎每日都会做梦,今日也不例外,只是令他惊喜的是,这次是许久未见的美梦。
一大一小的身影站在屋檐上,两人皆着白衣,望着远处的高山,欢乐地笑着。
“师父,我也想和您一起出去玩。”
“哦?那乐儿不要这皇位了?”
“乐儿不想要,可是父皇说乐儿是唯一的皇子,必须继承皇位,保护我的子民。”
看着远乐小脸上纠结的表情,师父开怀大笑,“乐儿心地善良,大明的百姓会在你的保护下好好的。”
“师父,漫山的桃花长什么样啊?”
“像海一样,只不过是粉白的。”
“海?”
“海啊,就像天空一样宽广,乐儿以后自己去看,好吗?”
师父的身影突然开始变得模糊,越来越远。
远乐从梦中惊醒,才突然想起,原来他的师父一直都知道,他成不了皇帝,当不得明君。
今日是大年三十,明年的今日就是他二十岁生辰了,远乐就要等到了,那时候,他的劫就算过了,师父就能来接他离开。
他们能够漫步在远山上,看太阳东升西落,万河汇聚成海,看花开花落,风起风息。
今日是皇宫大宴,他作为一个亡国的俘虏,没有资格参加,但他也不打算就待在屋内。若是有人找上了他,又免不了受伤了。
皇宫之大,他却不知道该往何处藏身。
莫名地想起了冷宫那扇开着的窗,远乐悄声寻了过去。
'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来。'
扇子还是如同昨日一样开着,只是窗前没有坐着昨日哼唱的女子。
远乐倚着墙坐下,地上已经又起了一层薄薄地雪,他也不在意。
头后仰,靠着墙。已是深冬,寒风凛冽。他身上单薄的衣衫止不住风,直往他骨头上刺。远乐蜷缩成一团,以期望留住最后一点余温。
他就这般昏沉沉地睡去了。
临近傍晚,他被一阵推攘摔到了地上,面前是几个他记不得名字,也不需要记住名字的男人。
厄运正向他伸出魔爪,他已麻木地不想再反抗。
只是,突然想到这里还有那位哼唱的女子。远乐站起了身,狼狈地往远处跑去。
几个男人反应过来,骂骂咧咧地朝他追来,一掌把他推倒在地,撕碎了他的衣裳。
一个巴掌扇得远乐头晕目眩,嘴角淌出丝丝血液。
男人骂道:“个婊子的,躲这儿来了,还敢跑。”
也不知这场折磨持续了多久,远乐只知道他隐隐听见了人们的欢呼声,烟花已经放完了吧,可惜,他没能看见。
男人们离开了,走时笑声让远乐恶心欲呕。
“这就是明国的皇子啊,味道倒是不错。”
“那当然,若不是大人们玩腻了,哪能轮得到我们。”
远乐眼前发黑,身体的撕裂感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的神经,浓重的血腥味缠绕在他的鼻间,腿间的粘腻感怎么也摆脱不了。
他的一只手骨被生生捏碎,如玉般雪白透彻的身上满是红痕青紫,旧的、新的凌乱交错。可这样的疼痛已无法让他清醒,反而拉着他坠下无知觉的深渊。
'不能睡过去,还有一年了,师父就会来接我,我就可以离开了。'
强烈的欲望让他清醒了些,套上不堪入目的衣裳,支撑着破碎的身体,他还要回去。
路过那株干枯的桃花树,却发现枯萎的桃树上生了一枝嫩芽,几朵粉红色的花儿在皑皑白雪里可爱惹人。
远乐慢慢走近它,痴迷一般地,伸出手想触摸它,未料,一朵花儿跌落,落入了他的手心。
不知为何,远乐突然想起了窗前哼唱的女子,他想把花儿放在她的窗前。
身体愈加不堪重负,眼前一阵阵黑暗,仿佛即将崩溃。
远乐坚持着走到了那扇窗,仿佛冥冥中,他也知道,或许,今日一过,就再也不可能遇见了。
粉红色的花儿被远乐轻轻地放在窗棂上,他不经意地往屋内看了一眼,女子散发趴在桌上,嘴角一丝暗红的血迹,地上躺着一把古琴,和一个白色小瓶。
其实远乐早就想到了,就在那日女子回屋后,屋内就再未亮起过烛光。
冷宫的女子大多如此,宫内的人也常如此。
冰冷侵袭进他的心肺,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是在利刃上起舞。
远乐靠着墙滑倒,跌坐在厚厚的雪地上。
不远处是灯火通明,而他眼前已经没有一丝亮光,他已经等不了了。
'燕国皇帝是个明君,在他的统治下,天下百姓安乐无忧。'
'远乐无用,当不得帝王,也给不了百姓安乐。这样也好,燕皇说过,只要我安分,他不会为难明国的百姓。'
'师父,乐儿等不了明年了,你说我命大,可我还是辜负您了。'
'远乐,远乐,与乐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