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柳》依灵萱

1、长安柳（全文）

　　（一）
　　我出生的时候正值初春，“碧玉妆成一树高”，一个如柳般婀娜的女孩子，所以我叫碧玉。
　　唉，又是个赔钱货！爹这样叹道。
　　苦命的儿呀，为什么你是个女子呢！娘这样哭道。
　　家里已容不下“第四片瓦”了，于是我被送进教坊。
　　柳树青了几度，又黄了几度，我已冉冉长成。
　　芙蓉如面柳如眉，来欣赏我歌舞的男子都这样赞我。
　　当他们伸手捏我脸颊的时候，我会纤巧地转身，不着痕迹地避开，然后回首露出一个浅笑。
　　妈妈教我们，若即若离会使男人更加着迷。
　　我的声名在长安街上渐渐流传开来。
　　“碧玉妆成，飞燕掩面”，他们拿我比作赵飞燕，可哪里有人能真正欣赏我的一曲“掌上舞”？
　　我厌恶这样的人生！

　　二）
　　当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发现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出生在一个官宦家庭，父亲给我取名乔知之，意为知晓天下事。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父母去世后，我靠着祖上的荫庇得到了个小小的补阙，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我为官清廉，立志有一番作为，因此二十八岁还未娶妻。
　　那天同僚非要拉我去教坊饮宴，说是有一名姬，美艳绝伦。
　　我虽很不以为然，但无法推却。
　　教坊里姹紫嫣红，美则美矣，却全无个性。
　　我兴味索然，自斟自饮，有琵琶声自帘后袅袅传来。
　　曲艺自然很精湛，却含着一种教坊里难有的、伯牙摔琴的悲怆。
　　我不禁慨然。
　　走近掀帘，却迎上一双极其清澈的眸子。
　　一双深潭般的眸子。
　　视线一经胶着，从此我便深陷。
　　原来她就是大家口中的碧玉。
　　我从未想过一个艳名远播的女子会有如此的才艺，如此的气质，如此的……像是从未被污染过的眼眸。
　　我没顾及闲言碎语，毅然将她赎回了家。
　　我不再孤单。
　　七夕，鹊桥飞架。
　　我与碧玉携手倚窗。
　　她突然伤感起来，说牛郎织女每年还有一见，而她却怕我俩有日会永无相见之机。
　　我不禁凄然，搂住她起誓永不再娶。
　　是的，从此天上地下，我都会追随她。

　　三）
　　有谁知道，灾祸竟缘于一条柳枝。
　　天已转凉，我去南山佛寺烧了柱香，保佑知之一生平安。
　　回来的路上看轿外柳枝仍翠，忍不住折下一条，想回去让知之给我编个花冠。
　　轿子颠簸得厉害，我手没稳住，柳条掉了下来。
　　我本可再折一条，却鬼使神差地让轿夫停轿，准备拾起。
　　我刚掀开帘子，只听“得得”的马蹄声，一个锦衣男子出现，拾起了柳条。
　　他径直走向我，把柳条递过来，肆无忌惮地看我的眼睛。
　　那是一双炯炯的明目，却隐藏着些可怕的东西。
　　我打了个寒颤，连忙吩咐起轿。
　　很远还能听见那人的笑声。
　　过了几天，知之回来说魏王武承嗣急召我去，说是让我教他姬妾梳各样发式。
　　我只是匆匆吻了一下知之的面颊就赶去王府了。
　　当看到魏王的眼睛时，我脑中轰然，天地一片黑暗。
　　中秋月圆，我望着嵌珠宝镜中的自己，觉得一切恍然若梦。
　　轻抚眉心的伤痕，那是我前日撞柱抗拒魏王亲近的印记。
　　他当时没有说话，眼中却溢出了霜雪般的寒冷。
　　“笃笃！”
　　有人轻扣我的窗棂。
　　来的竟是乔府中服侍我的洛儿。
　　“夫人，”她的称呼让我心酸，“我好不容易才混进来，不能久留的，”她四处张望了一下，“老爷叫我把这个给你。”
　　一张红笺落在我手心。她翩然而去。
　　展开看，龙飞凤舞，知之的笔迹。
　　是一首诗——《绿珠怨》：
　　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
　　此日可怜偏自许，此时歌舞得人情。
　　君家闺阁不曾观，好将歌舞借人看。
　　意气雄豪非分理，骄矜势力横相干。
　　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袂伤铅粉。
　　百年离恨在高楼，一代容颜为君尽。
　　红笺飘然落地，像一只断翅的蝴蝶。
　　我的眼泪随它坠落，再也无法止住。

　　（四）
　　当我听说碧玉的尸体从魏王府井中打捞上来时，我并没有哭。
　　人们说魏王看到碧玉的衣带上有我的那首诗后，整个人如发狂的狮子。
　　接下来的日子，我从容地打点家中的一切，遣散了仆人。
　　我每晚都抱着碧玉的衣物入睡，可每梦都见不到她。
　　终于，魏王随意罗织了我的几个罪名。我被关进监牢，预备来年开春处斩。
　　杨柳又青了。
　　我被押赴刑场的那天，春光明媚。
　　漫天的飞絮在我眼前仿佛幻化成碧玉的泪眼。
　　哭什么，傻姑娘，我不是来陪你了吗？
　　从此天上地下，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