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不怀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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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雨丝从黛色的瓦顶上流下，阴沉的天空给医馆木质的房间内晕上了冷色调。凌晨五点，淅淅沥沥的雨声，在寂静的医馆里回荡，吵醒了床上浅睡的人。
几遥紧蹙着眉，缓缓睁开了眼。她勉强撑起上半身，却感觉头似灌了铁水，并且还在脑袋里摇晃。
“嘶……”她揉了揉额角
忽然，勺子瓷碗相互碰撞的声音隐隐约约从窗边传来。
看向窗口。
窗边，一剪单薄的身影倚靠在窗台，整齐的长辫搭在肩膀上。她手里不断搅拌着一碗黑褐色的液体，氤氲的热气被她轻轻吹散。银灰色的耳坠微微颤动，在她的颈脖上投射下破碎的反光。
几遥默默地看着她。
含青好像感到了目光，手中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向几遥，不温不热地问一句：“醒了？有没有不舒服？”
就像来查房的大夫。
几遥眨一下眼，吸吸鼻子，又深叹一口病气，凹出一副身患重疾的模样。
“咳咳咳！”
她抬起苍白的脸，看向柳含青。
含青：“……”
行了知道你病了。
含青直起身子，走向床上假咳的何几遥。她金色的卷发凌乱的堆在头上，含青忍不住帮她捋一下毛。
几遥抬头看向她，映出含青天使般温柔的脸庞。
“醒了就刷牙洗脸吃早饭，再把药喝了。”含青把脸盆和一碗粥放在床头柜上。
她拿来一把小椅子，坐在床边，捧着那碗黑不隆冬的药，面带微笑地看几遥把早饭吃完。
“来，喝药。”含青递过那碗汤药，说，“天气变化，容易感冒，喝点红糖姜茶。”
“你在关心我吗？”何几遥感动看向她。
“职业道德而已。”柳含青淡淡地说。
何几遥不管不顾地端起碗，一口闷完。
只感觉火辣的姜汤顺着食管直烧胃部，嘴里那半口就要喷出去。
柳含青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一边捂住她的嘴一边仰起她的头。
“！！！”
“好了，我走了。”柳含青依旧端着单纯的脸，拿起盘子起身要走。
“好辣……”何几遥可怜兮兮地抓住她的袖子。
“又不是辣椒，要什么紧。”柳含青歪歪头，表示不理解。
“我从小到大从没受过这么大的苦我在外国生病了打针感冒了吃药我……”她可怜兮兮地说。
柳含青：“……”不送你去当影帝真是可惜了。
“行吧，我给你拿糖来，等着先。”
“好！”听罢，她便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含青轻笑一声，关上门，走下楼。
随着脚步声渐远，几遥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她起身，打开手机，手指飞快点开几个面板。面板上弹出外语句子：
〔指纹扫描认证……认证完毕……〕
〔监控影像加载……加载完毕……〕
〔正在生成文件……完毕……〕
……
何几遥看向桌面上的纸质文件，眼神微凝。
什么事都没有。也就意味着没有人动过这份装作是摄影集的文件，柳含青也没有对她做多余的事。
何几遥收起手机，深吸一口气，疯狂谴责自己怀疑柳含青的心思。毕竟昨晚昏迷的奇怪又是柳含青送自己回来的，难免勾起她的警惕心。
她已经形成对所有人警惕的习惯，不过唯这一人万万不可，也万万不愿去怀疑的。
何几遥在内心对自己洗脑：单纯美好柔弱可怜的含青是不会干这种小偷小摸的事的！
单纯美好柔弱可怜的柳含青在厨房拿了一罐蜜饯，顺便从口袋拿出白乳色的橡胶手套和塞在鞋垫底下小小的复印件，压在了青梅酒的封盖下面。全程她面色平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正在收拾厨房的小姑娘。
她端着蜜饯上楼，心里琢磨着那些资料。只可惜看不懂这些外语，还是花体的……
真是搞不懂这些老外弄那么复杂看得懂？柳含青依旧纯真脸，内心已经开骂了。
她打开房间门，正看到何几遥坐在床上，手里点击着屏幕。她好奇地凑上去，只见许多形状各异的小方块从顶端高速落下，同时下面搭起的方块也高速消失，她的手指迅速翻飞，眼花缭乱，一旁的分数高涨。
“……”
竟有人玩方块玩得这么离谱……
何几遥抬起头，浅绿的瞳色透出几分虚假，就好像AI 捏脸出来的一样。
柳含青收回蜜饯，冷漠地说：“那么生龙活虎，想必也不用蜜饯了嘛。”
“要要要！”何几遥立刻丢开手机，接过蜜饯，美滋滋地勺来喝。
“……”柳含青试图在她身上找出一点点靠谱的样子，但并没有。
小雨好不容易歇息一会儿，远处却又闷雷滚动，树木摇动，一道弧线歪歪斜斜地从滴水兽的嘴里流出，落入楼下的水缸，掀起水花。窗外的雨丝打湿了柳含青的眼帘，如淡墨一般的双眼映出一番江南烟雨图。风雨穿堂而过，盈满楼阁。
看诊，送药，看诊，送药。日子依旧像一碗平静的水，只是那个来旅游的外国人落进去，激起一点微不足道的水花。
“哇！含青！什么节？”
夜晚，几遥和含青在街道上走着。
节日的氛围浓重，红色绸布挂在街道两旁，民族风情的宣传牌挂在街灯上。今天似乎更热闹了些，过往游客都多了一点点。有穿着黑衣壮族服饰的人引着一小群人参观。
“三月三。”柳含青说。
“是你要去唱歌那个？”何几遥有点兴奋。
“……对。”柳含青默默地说。不，其实是她社死的现场……
何几遥举起双手欢呼雀跃，生怕别人不知道今晚柳镇柳氏医馆的柳含青要去跳舞。
柳含青感到社死，捂上脸。
歌圩现场。
柳含青在进后台换衣服前叮嘱何几遥乖乖地坐在观众席上等着，而她时不时从窗户角瞥一眼过去，都能看到那只兴奋的大金毛在和别人畅聊。
还真是乖。柳含青轻笑。
入口处，一个黑衣壮的姑娘端着一个竹编篮子，里面装满了票券。
“欢迎远来的阿哥阿姊赶歌圩！”她甜美地笑着，用清澈的壮话迎客。
何几遥逆着人群边缘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隐没在拐角。她看着手机，悠哉悠哉地走着，时不时买一把菜，问一个价格。最后晃悠进了一个小巷口。里面传来几声苍老的咳嗽声。何几遥撑住矮墙，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院里老人的面前。
咳嗽声戛然而止。待那个人转过来，露出脸庞。老人沟壑纵横的皱纹不断拉扯放大，浊黄的眼睛瞪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颤抖着，嘴巴张了又闭，却说不出一个字。
何几遥勾起红艳的嘴唇，低声说：“多享会清福吧，‘老人家’。”
她转身一跃，消失在烟雨中。
歌圩现场。
形形色色的人排着队进来，一个人却特别招摇。华丽巨大的裙摆，层层叠叠的蕾丝和蝴蝶结，浓到可以抠出厚厚一层的妆，各种各样高档次的香水混合在一起，把自己和旁边的人都隔离了。
几遥：“……”
（某种植物），你阴魂不散……
几遥想偷偷跑走，女人却立刻小跑过来。
“遥～”
“你不要过来啊！”何几遥嫌弃地躲开。
“人家不要嘛～”
“sh*t……”
两人动静有些大，一些目光投过来。几遥为了不成明日首页，推开她，淡定坐下。
“什么事？”几遥不耐烦地问。
女人端起要谈公事的脸色，说：“你已经……”
“好，我懂了。”几遥伸出手，打断她。
女人：？？？
她莫名其妙地看向何几遥，发现她的目光突然温柔起来，却不是在她这的，女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台上。
原来刚才两人互啄的空当，主持人已经把一大堆的开场白念完了。开场节目已然开始。
身着群青色的十二位壮族姑娘从舞台两侧踏着碎步入场。她们虽皆是群青色壮服，花纹和款式却又各有各的特色。银铃随着她们的步伐颤动，清脆悦耳。或抱天琴而坐，或举绣球而站。含青手中轻拿一团绣球，曲腿低伏，后有几位姑娘舒展四肢站定，似一朵缓缓绽开的幽兰。
花瓣展开，低伏于花蕊中心的柳含青软腰塌陷，似一条灵活的青蛇幽幽站起，双手捻做兰花放在胸前，舞台骤然熄灭。
一盏幽亮的聚光灯落下，一双纤长的手挽了多兰花。随着音乐渐渐嘹亮的歌声响起，她的双手如同水中飘荡的水草一般左右晃荡，细腰也有节奏的扭动。
几遥忙不迭地拍，连拍。
忽地，清唱的歌声停止，隆隆的铜鼓声有力地响起，随着鼓点加快，柳含青的动作也变快，点翻身，激起裙边似层层水花。清脆的银铃声入耳，她停下身，从舞台两侧立即上来许多姑娘形成错综复杂的队形，灵活的手臂和脚步就像翻飞的叶子一样美丽。
又是柳含青一段solo ，其他姑娘成山峦般站在柳含青身后，她转了个轮指，伸出双手一撑，轻盈如傍晚跃出鱼一样。再次落地时，她迅速倒下，随着音乐渐渐变得幽静，她缓缓伸直腿，一直压过头顶，她曲起腿，同时转过脸，姣好平静的面容直面观众，头上的银花垂在她眼角，把她淡墨色的眼睛缀了星星点点。
“你录视频就好了嘛，拍那么多干嘛……”女人感觉到何几遥的注意力全再台上那个中国女人上，完全没有放自己在眼里，颇为不满地嘟囔。
“手机录着呢。嘘，别吵。”何几遥调了调摄影机。
女人翻了个白眼。
当最后一个舞姿完成时，在观众席中的柳临江立即大声喊到：“好！！！好看！！！”然后掌声如雷贯耳。面上依旧保持微笑的柳含青只想把他处理掉
直到柳含青下了场，何几遥才回过神。
女人见状，压低声音在何几遥耳边冷冷地说：“十天了，你别给我浪费时间……”
几遥一顿。一副慵懒又厌恶的表情，说：“知道了知道了……”
说罢，女人便借解手的借口离场，几遥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叫好。
主持人上台，念下一个节目的串词。
几遥却没有心再看了。
她窜到后台，见穿着艳丽衣服的姑娘们在走廊做准备。她问了一位穿群青衣服的女孩：“打扰，你知道柳含青在哪里吗？”
女孩指向化妆间，顺便扯着大嗓门用方言道：“小青呐！有裹阿姐来找你嘞！”
几遥敲敲门，推开进去。含青蘸了点水，努力擦掉唇上画的口红和脸上搽的粉。
好似擦不掉。
柳含青又瞪着眼，盯着镜子用力搓。
何几遥见状，接过她手里的卸妆棉，蘸了卸妆水，细细擦去，眼里噙着笑意。
甫一卸干净，她立马抓起一杯水吨吨吨。
何几遥殷勤地递上流沙包。她一边含糊地道谢一边啃。她听见几遥说，含青刚才真好看。她看见几遥给她两腮填满包子，肉嘟嘟地鼓起来的样子拍了个照，随即大笑。
含青提起裙子就要踹她。
安定地坐下来之后，何几遥靠着柳含青，和她翻着相册，全是柳含青的照片。有特写，有全景，有视频。从开场，到结束，都是柳含青的脸。
何几遥在她肩窝里说：“柳含青真好看～”
含青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脸有点烫。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其实不算得多好看。平平淡淡，没有什么值得惊艳的地方。没有高挺的鼻梁，只是毫无起伏的鼻骨和小小鼻尖，嘴唇平而薄，没有口红衬托，显得苍白。唯一就是眼睛还说得过去，配上那平眉，到还不显得像个大病初愈的人。
不好看。除了何几遥和柳临江以外，别人也没夸过她好看，她自己也觉得不好看。
这么想着，她也这么说了：“不好看。”
她又听见几遥说，含青好看。
含青没有说话。
几遥却固执地重复，你好看，柳含青最好看。
直到含青勉强说了一句，我好看。几遥才心满意足地闭嘴了。
含青凝视着手机屏幕上的八点三十二分的时间，陷入反思：为什么她要对自己这么热情？才相识十来天，而自己只是个旅游向导罢了。转念间，她想起桌面上的资料。
外面起了点骚动，有人骂天：雨水又踩着点下。柳临江和其他小伙子连忙冲进杂物间里扛一堆帐篷出去。
柳含青看着靠在肩头的何几遥逐渐沉睡，相机屏幕自动熄灭。
风声拍打着侧窗，侧窗终于折服，猛地打开，风掺杂着冰凉的雨水灌满室内，掀起桌面的物品，制造一场混乱。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不怀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