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刻日记》戒寒

1、第 1 章

　　00

　　某年某月某日晴微凉

　　真是古怪的格式，不但要加这些歪歪扭扭的“标点符号”，还得横过来写、倒过来写、隔着写、跳着写……竟还不许作诗、不许对仗……八股文都没这般多的要求，还说什么最好用炭笔写，方面躲着人……这混球儿，我虽不是君子，做事也从来不用避着人，哪里需要躲躲藏藏？哼，也就我宠她、愿意依着她胡搞，随意换个人，都是不愿的。

　　听那丫头说，这叫日记。心里郁闷时随意写两笔，可排解一二，心里高兴时也可写两笔，权当纪念。写完只管烧了，也不怕人偷偷拿去读了，又反过来笑话我。

　　我认为她说得有理，每日便抽三刻钟来写这日记，写完便烧干净，既是找个好方法发牢骚，也作打发时间之用。

　　这是我来贾府后写的第一篇日记，出于对该体创造者之怀念，照例重复一遍这“日记”体的来源……她是我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唤作边鸿，年前追着母亲去了，走前还嘻嘻笑着说甚么“回家、回家”之类的疯话。旁人都说她对母亲忠心一片，是以母亲在处便是她家，我却不觉得她是这么个人儿——倒不是说她是个白眼儿狼，只这混球自有一股子苏东坡的潇洒气度，不论到了什么境地，都能哈哈一笑，紧接着就开始馋猪肉。……我失言了，东坡居士莫怪。

　　……啧，但凡说到她，不论什么事，都能往不靠谱的地方去，不论什么心情，都能被搞得哭笑不得。也幸得她没法跟我来，不然这荣国府的庄严气度，都得叫她一个人儿给搅混了。

　　罢罢罢，不写她了，再被她耽误下去，我就没时间写我的了。

　　一张纸都写她了，重新拿张纸写吧。

　　（烧毁）

　　01

　　某年某月某日晴微凉

　　船靠岸前只盼着快些下船，下了船却觉得不安，恨不得回到船上去，瞧见了来接我的丫鬟婆子，更是恨不得拔腿就跑。这人呐，怎生这般奇怪？我想了又想，猜测这许是从未见过外祖母，却有血脉相连，故而有些类似‘近乡情怯’的意思。

　　贾府规矩虽大，初见之下，人似乎还是亲切的。外祖母尤其怜惜我，府里其他人待我也好，只是好得过分，令我不知道如何是好……警醒！警醒！万不可因人家对我好就放松！要知道橘生淮北为枳，南北的规矩必有些差别在，遑论国公府何等的人家，规矩自比家里大。林家人丁单薄，我虽是女儿身，代表的也是林家的颜面，万不可失了仪态，这贾府的规矩必得快些学起来，那人情世故，也要快快熟悉起来。如今日老太太问我“读了什么书”，答“《四书》”，便很是不妥当：一则这不是女儿家该读的书，二则有卖弄之嫌，决不能再犯……

　　表哥宝玉因我摔玉，本不是我有意引导，但那玉毕竟是神物。舅母固然仁厚，心里怕也会有些不舒服，以后要注意些……

　　（零零总总十几条注意事项后）

　　也不知道父亲可睡了否。山高路远，竟问不得一句安……古书上常读到生离死别之苦，如今可真是都经历了一遍。（附诗文两句，泪水两洼）

　　（烧毁）

　　02

　　某年某月某日雨极寒

　　……

　　也不晓得这人要多闲，才有精力把姑娘们的容貌性情一个一个比过去。这比来比去的标准是什么，也着实令我疑惑。也罢也罢，我家黄白之物不多，人也少，必然是比不过人家慷慨大度的。只样貌乃是父母给的，哪能挑剔一二、再评判上三四句？故而我虽满意，却不能与人说、与人理论，论得大家都来瞧瞧姐妹们的样貌……

　　……

　　宝姐姐本来讨人喜欢，他喜欢跟她一处，也是人之常情。就我性子不好，常被人说是“孤高自诩”、“目下无尘”——说得跟棵仙兰草似的，只我本一凡间女子这点不好——如我这般性子，他耐不住成日里奉承我、听我说些不好听的话，倒也正常……

　　（烧毁）

　　03

　　某年十一月某日雨

　　自我记事以来，父亲母亲向来琴瑟和鸣，别说没见过红脸，便是拌嘴也没有几句。

　　我知晓他们辛苦，如今这样【泪痕晕开墨水，又空了一大片】

　　这页纸烧了后，也不晓得会不会到了他们手里……墨化开了那么大一片，字也乱，这般难看，还是不要让他们看见的好。

　　父亲是再好不过的官，母亲也是再好不过的人，便是来世，也当是美满的……

　　【半张纸布满泪痕，凹凸皱褶】

　　（烧毁）

　　04

　　某年某月某日雪还是冷了些，幸好有手炉

　　就我是个苛刻的，偏要为难那李奶奶。也是我没眼色，不懂得“宽以待人”的道理。许是我家人少，父亲宠我宠得过分，才让我无知无觉地养了一张苛刻至极的利嘴而不觉，到了别人家里，就都说我牙尖嘴利了，一天天总拿这寻开心。……我也不是有什么怨言，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好词，虽然不至于计较，也知道大家只是打趣，更知道这是我自己言行不当……却到底难受……我自知不如宝姐姐周全，更不如她大度，但也不愿意当个陪衬，让她和宝玉演好一场和和美美的戏……唉唉！越写越不像话！白日里说什么“早知她来我就不来了”、“怎么她说了你就依”已经很不像话了……（附泪水两滴）

　　（烧毁）

　　05

　　某年正月十五日晴有阳光，比昨天暖和些

　　作诗二首，不好与人夸耀，便再写一遍：

　　世外仙源

　　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

　　借得山川秀，添来景物新。

　　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

　　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

　　杏帘在望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

　　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附一些糕点碎屑）

　　好个混世魔王！打扰我午睡，还拿什么耗子的“故典”来打趣我！

　　昨夜闹得晚，忘了烧了，就再添几笔。

　　（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