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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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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地狱有十八层,呈灵已经分不清跟在章辉月身后下了多少层,只是光线越来越暗,狭窄的阶梯几乎看不清纹络,除了一团团青白的鬼火在道旁引路,别的什么都看不分明。
道行不及,视线自然偏弱,虽有鬼火前引,也深觉眼前视线晦暗,便将轻罗跟得生紧,不时还小心拽住他的衣角。
突然道旁不远处亮起的明光引得她注意,竟是一棵枯树犹如透明一般发出亮光,映出一圈光亮,清晰分明地看到树干内有一个人,那人因电击而面目狰狞,盯着他们时,嘴角勾起诡异的笑。道学讲求弃身无患,世间万物于身外,心不随外境而动,则无忧患。曲阳讲呈灵有慧根,便是因为她甚少惊惧,或从未惊惧,心静已近平和,有豁达开阔之境。常人初见地狱,又见此眼前诡异之人,必惊恐,而她只是皱眉微怔,扯了扯轻罗。
呈灵看得分明,那是今日冒犯她的那个跟迦岚很像的人,此时的他发间也生出两根魔角,跟迦岚更无分别,只一瞬,那棵枯树就息了光芒,那处又陷入黑暗,仿佛刚才所见皆虚。
“怎么了?”轻罗回身轻问。
呈灵指着那处黑暗,张开嘴说得磕绊,“刚才……那里……”
章辉月也回头,瞥一眼那角落,解释道:“地狱多厉鬼邪魔,偶有狰狞幻象也不无可能,不必惊惧。”
见他这般解释,呈灵抿唇未语,跟着他们继续往下,心里并不多信,就算是幻象,那人跟迦岚如此相像,又同是魔族,总是有某些联系的。
轻罗虽未回头,但也轻轻捏捏她的手指,示意她安心。
一直下到底,又循着鬼火在狭窄黑暗的道里走了颇久才突然霍亮。眼前是一处躺在地上的巨大银盘,更像一面巨大的银镜,只是镜里虚白,什么都映不出来。
呈灵走近,好奇地蹲下身,探手去触碰,竟落了空,没有任何实物,就好像是一个无底的白色洞穴。这样想,她有些后怕,起身站到轻罗身旁,生怕掉进去出不来了。
“这便是虚空之镜了,穿过它就能到达虚界。”章辉月披着墨蓝大氅,莹白的手指从月白的长衫里探出来,微指向地上的银镜。
“先生可曾入过虚境?”轻罗问道。
章辉月摇头,“不曾,虚实相对,并不值得一探究竟。”
轻罗伸手,“有劳先生了。”
章辉月点头,上前一步站在镜前,手指快速结印,施了一个什么术法落在镜面上,巨大的银盘微微闪过光,就好像水面起了涟漪,突然就清晰起来,映出镜中的山川水月。
虚空之镜之所以会落在冥界,是因为冥界在天地之下,沉在三界最底,衔接的便是三界实境之外的虚处。同时,能开启虚空之门的只有幽冥之力。呈灵心里诧异,章辉月既不是殷氏一族,为何能开启虚空之门?他也有幽冥之力?
还不待她沉思明白,轻罗已经一手勾住她的腰,“灵儿,走了。”说完跃进银镜的虚景中。
突然的失重又跳进白洞,令她心里一紧,紧紧搂住他,倒有些新奇,眼睛滴溜溜转四处张望。
没有什么实景,不过是光影的变幻,风呼呼在耳边穿过,像在飞,又像是人未动,境在错身。等到脚落地,才显出一些景象来。
三人竟站在虚空里,置身于无垠的夜幕星空中,星群从眼前划过,星河在脚下川流不息。
“这里是万里星河吗?”呈灵惊讶问道。
难得章辉月顿了下,轻笑回头看她一眼,“这里是虚境,一切虚妄的集合,每个人对虚无都有自己的想象,一如这里,你看到的是你对虚境的想象,而我和殿下看到的未必就与你相同。”
呈灵心里微亮,这类说法倒是第一次得知。
“那什么是虚境呢?”她有些绕。
“你脚下的路,眼前的景就算你能看到,也未必就真实存在,更不用想去改变触摸,这就是虚。”章辉月又道。
呈灵还是疑惑,但面对章辉月总觉得他那双眼能把人看透,没敢再问。呈灵从未怕过谁,倒是第一次有人让她不敢直视。
还是轻罗了解她,轻笑了下,解释道:“对于三界的人来说,所有看不见摸不着的皆为虚,比如说时间,想象,梦境。”
呈灵终于懂了些,心里的好奇被勾了出来,“可这里分明看得清晰,为何就是虚的呢?”
章辉月一改脸上的沉寂,笑得豁然,“小友倒有些慧根,这里是虚境,自然你能看到成像,但这个成像于你而言是为虚,于境中人就未必是虚,虚实相对,境界不同罢了。”
“也许,我们就是他们的虚境了。”呈灵终于了然,心底猜测。
她心想,也许三界的人每日凭着想象创造了巨大无垠的宇宙,三界之外的人也在安然生活,但隔着虚实的界碑,他们永远触不到。
“这里虽是虚境,但也只是入口,你看到的是虚境之道,路引罢了,虚实相隔,三界中人唯一能入的只有逝水鸿渊,也就是三界逝去的时间,真正的虚界,我们并不能接触到。”轻罗又解释。
呈灵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虚实真的永隔,所以道义才深不见底吗?不知三界中是否有人可以见大道,脱离生存的天瓮,跃出三界遨游宇宙?
跟着两人在星道一路往前,景致颇多,星象变幻莫测,斗转星移,远比真实的天境趣味太多,她不禁看得有些痴迷,眼底盛满星光。
轻罗说,虚境的速度远快于实境,景致的变化也许是心境所动,也许是速度快。
开始她还觉得是心境的影响,直到远远看到一处光点迎面而来,下一瞬已被强烈的光团包裹,才发现速度竟是真的快。
强光冲面而来的速度令她来不及反应,就已经瞪着眼站在了光轮前。
抬头望去,那是巨大的齿轮群,无数个大小齿轮咬在一起,看起来错综复杂,却又全都有序或慢或快地运行着。像一座巨山,矗立在三人面前。
呈灵眼花缭乱地看了半天,也不顾眼睛是不是适应了光线,回头好奇地看向轻罗,“轻罗哥哥,这是什么?”
今日的所见所闻,早令她在惊诧中忘了长久所修的心静,只忙着眼花缭乱地欣赏奇妙幻象。
轻罗也正惊讶于眼前的景象,光轮的光落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薄薄剔透的淡金色。听她问起才低下头解释道:“这是时光之轮。”
呈灵眼睛微动,又回头看去,时光之轮?时间?时光之轮是三界的时光运转,只有它动起来,才能看到时间是真的在流逝。
与呈灵初见的讶异不同,章辉月的神色反而显得凝重,死死盯着时光之轮一处,神思悠远。
轻罗被眼前景象惊到的赞叹神色在看到光轮深处那道幽暗时戛然而止,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顾不得跟呈灵交代一句,掠地而起,一跃进了光轮深处。呈灵还没来得及叫住,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光芒里。
轻罗近了才发现并不是眼睛的盲角,那一处齿轮确实停止了转动,熄灭光芒变成一处暗斑。大大小小的齿轮从它身边擦过,因为停止的阻力,已被磨出一道凹口。令他更惊讶的是,承接齿轮的轴承已经有了裂纹。他顺着裂纹看向轴承连接的地方,竟一路看到那个最大齿轮的中轴去了,这个发现令他心里发紧。
轻罗回来的时候面色虽没什么变化,但呈灵总觉得他心里有事。
倒是章辉月平静地看他一眼,不发一语又往前去了。轻罗本想开口,见他不欲多言,只得拉着呈灵跟上去。
这一次三人没有走多远,很快就被阻拦下来。那是一堵墙,曲面墙,像是巨球的一面,球面光滑,似乎透明,内里却是怪异的流光在滑动。
章辉月回头看他,“就是这里了。”
呈灵心里好奇,偷偷伸手触摸球面,滑溜溜的触感,还很凉,怪异的流动感。
轻罗点头,手指捏了诀,探到球面,又逐渐用力往里探,却毫无所获。
章辉月见他不能对这堵墙撼动丝毫,也上前伸手探了探,收回手缩进袍袖,“今日一见,逝水鸿渊的结界果然非一般人可以打开,殿下虽有纯阳灵力,但创世的结界能否打开不说,如今殿下也已灵力残缺,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不妨去找些别的途径。”语末怪异地看了呈灵一眼,那神色的扫视令她及时躲了过去。
轻罗收了手,恭敬道:“还请先生明示。”
章辉月一手背后,瞥了眼那曲面墙,“大神创世,开天辟地,虽是初神,身边却并非毫无灵物。殿下见多识广,博览三界,想来不是难事。”
高人讲话总是深奥难懂,呈灵偏头观察两人片刻,见无所获,轻罗似乎还在跟眼前的那堵墙较真,又伸手探了几回。她只好站在一旁好奇发问,“逝水鸿渊是个球吗?”
章辉月背手立在一旁,瞥她一眼道:“正是。”
呈灵点头,没敢看他,“那时间一直在流逝,就会无限制地膨胀,这颗球会变大吗?”
“当然会了。”章辉月对她的好奇愈发惊讶,忍不住看她一眼。
呈灵瞪大眼睛,“那时间无限流逝,逝水鸿渊无限变大,会不会有一天无法承载而膨胀爆炸?”这样想,她不禁觉得惊悚。
“宇宙包罗万象,区区逝去的时间自然能包容。”
“那宇宙是无限的吗?时间无限堆积,宇宙可以无限包容吗?如果不是无限,那宇宙无法承载会怎么样?”
章辉月盯着她沉默片刻,连轻罗也回身看她。
呈灵被两人看得以为自己问了什么忌讳的事,咬着舌尖硬着头皮反省。
良久,章辉月才开口,“不无可能。三界众人陷于囹圄,所知有限,得大道无非与天地同在,始终抓不住时间造化,更何况超脱三界,审视宇宙。宇宙之前无人知晓,宇宙之后亦无人知晓,世间万物终无无限,所载有限,终有一日会过载,一切皆有可能。”语毕,又看了呈灵一眼,此时的审视之意更加浓烈。
轻罗道:“这次带她来,还有一事想请教先生……”
轻罗还未讲完,章辉月已抬手拦住他,“她既有慧根,灵根终会觉醒,不急于一时。”
轻罗敛眉,还有疑虑。章辉月又道:“勤能补拙,但先天太过不足,接受外部的修补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轻罗拱手道谢。
轻罗带呈灵离开丰都城后,鬼差来报,说地狱处十八层那人又在闹事,掀翻了好几个鬼官,锁链也毁了几条。
章辉月右手背后,神情晦暗不明,哼笑一声,冷淡道:“让他闹,翻不了天。”本想抬脚离开,又想起一件事,“罢了,去看看他,正好有事要找他。”
又是狭长的暗道,鬼火在前,明明灭灭。
章辉月去的地方赫然正是呈灵之前惊奇的那棵枯树,此刻一扫黑暗,微透明的枯树里用锁链困缚着一个魔灵族男子,就连头顶的魔灵角都变得透明。
见章辉月过来,瞪着眼一脸愤怒,倒不似此前那般神情怪异,“章辉月!当初你答应帮我拿到魔域,我才随你来到丰都城,可已经几千年了,你都毫无所动,如今是要反悔吗?既要反悔就放我走!”
章辉月长袍坠地,站在幽暗处,自带光辉,明暗对比映得极其圣洁,正邪难辨的那双桃花眼却更深沉,“奉遐迩,你们魔灵族的家事与我何干?当初是你在天山闹事我才将你抓回来。况且我只说给你力量,至于能不能拿到魔域,那得看你的本事。”他讲话声音微沉,语速平缓,听来让人觉得极为温和。
“我本不必时刻将你捆在地狱处,但你这人性子极为邪佞,不磨一磨,怎么听话?只放出去一日就在街头给我惹事,怎么?魔性难移,见着凡人就想骚动?”
此刻奉遐迩的表情倒是变得诡谲,扯着嘴角一笑,“凡人?要知道整个冥界都带着死气,冷冰冰的,想念温热的人气啊。”
“呵,”章辉月轻笑,“嗅到她身上天山的灵气了?那是奉迦岚的师妹,一眼就看出你俩相像。我还有事要你做,别再给我惹事。”
奉遐迩极为不屑,冷笑一声,“我被你困在这里几千年,奉迦岚在天山道行日益加深,我只在这里服刑?我看你是在玩我。”
章辉月上前一步,语气平和,“你可以不信,但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你!”奉遐迩心里有一万句脏话在愤怒中却发不出一个字,只能极为暴怒地瞪着他。
章辉月一笑,“我既让你等,便有我的打算,奉迦岚在天山,我就是放你出去你也不能将他怎样。这次我来就是放你出去,但是让你帮我做一件事,事成我就告诉你怎么得到绝世力量。”
“我凭什么信你?”奉遐迩心里有所松动。
“当然可以不信,不信就继续在这十八层地狱服役。”他说得平淡。
奉遐迩怒眼片刻,咬牙道:“让我做什么?”
“杀一个人。”
“谁?”
“今日你见到的那个凡人。”
奉遐迩一怔,今日那人吸引他的并不单单是凡人的热气,更多是她极大的灵魂,与每个来冥界的魂灵不同,她虽有凡体,灵魂却无限大,令人看不到头,才引得他凑近观察。
“我能问为什么吗?”
“做事不问原因,这是职业操守。”
奉遐迩抿唇不语。
章辉月微抬手指松开困缚他的枯树桎梏。奉遐迩甩甩手,活动筋骨,“没有进山令,我一个外人也进不了天山。”
“我自有办法放你进天山,除了她,你不要给我惹事,尤其收住你的手别看到奉迦岚就发疯。若是让我知道你不听话,别说力量,回头你能不能从天山出来都很难说,就算出来我也不会饶了你。”
“但这件事,你要是做成了,魔域我送给你。”
奉遐迩心里极为不满,却也别无办法,就此被扔出了罗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