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梦》半山花开

1、前尘

　　前尘
　　一挥手，红霞漫天，再一挥手，云卷云舒，一条白线将天际得山和海齐整分隔。海边的人将这个叫做半边舷，山上的人管它叫一线天。
　　彼时，一声长鸣冲破迷雾，一阵白光跳出海面，突然骚动起来的人群有的欢呼奔跑冲进水里，有的在沙滩一头弓着腰嚎叫，还有的安静着一手抹着泪水一手护着怀，还有的尖叫着从这一头呼到那头重复来回停不下……天上的星君们似乎颇不耐烦这番辨不出悲喜还有些喧嚣的境况，先是隐去日光，再推来几重云，云层越压越低，最后耐心耗尽，索性风雨雷电一手甩下来，终于盖住了地上的喧嚣，眼见着地上五颜六色的小儿都速速空出这片海滩，方舒了一口气，按下眉头，使着最后一道风雨将这一块打理干净整齐。终于收工了！今晚月色该合着清酿一壶！

　　案头两份折子，颇有趣味。虽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但这两个主事的胆色实在本朝仅见。眼神眯了眯，将火拨亮些，指尖触到茶水微凉，心下一颤，左手一抬，新的茶盏换上。盖盏轻轻碰两声，头顶之人嗯了一声，一切恢复如旧。大敞开的折页上，刚劲有力的黑字清晰可见。一页上书写“饶州天降异象，良田受损不堪计，因天降海水并携鱼虾蟹并数十来中海物，祸及茶叶、玉米等收成……望恩赐……”另一页书写“靖州天降吉兆，妈祖显灵。鬼船“鱼腹”突现身崖滩，不但九个月前断了音讯渔民回来，还有上些年报的失踪人口，上有古稀之年的老头，下至三十而立的汉子，浩浩荡荡几百号人…盛事……”眼神一闪，方知人老神思不属，真是糊涂了。台阶下的两个小子头低得更低了，火苗定住了一般。许久，才听得轻轻一声咳嗽，老手利落的递上放下，随意往后一挥手，两份折子规规整整摊开案头。只隔一个热月，两州的情势大换样，两个主事胆色依旧，只是情形对调。适才钦天监连夜奏事，已是不常。这压了两天的折子今天该了结了。人老了，心口也虚，小子们也该多担些事情了。
　　月余，内阁加封密件，锁在死柜。水火无情，盗匪猖獗，天灾人祸之中，不但饶州、靖州一干官员折损严重，并内宫也害了场不大不小的热风病毒，老老小小几位宫人挨不住热毒，竟先去了。连累着几位走动宫内外的大人也躺了好几个月，最后竟撑不到过年。是以，举国上下颇不平静，丧事大起，却更显冷清。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晃眼，一代人过去又是一番新天地。
　　青绿色的卷轴上，纤指尤显嫩白，在线条上描摹着，好像细雨成线缓缓流淌，在山峰细石间跋涉，那些红的花、绿的叶，青的根，黄的蕊，蓝的鸟，橘的果，分辨不出颜色的香味，仿佛氤氲在雨水里，也随着流水一直走，空旷旷的天甚是疏朗。突然横出来一杆笔，在上头刷了几下，极为突兀冒出一鹰一隼，笔尖一抖，各类小虫子塞满石缝，还有些贴到树干上，也有滚落水流里，兀自挣扎。如此忙碌，果真凡尘俗世。
　　国泰民安，国泰民安！本是史官口中过年时在朝堂上与各位大人朝贺之词，渐渐也盛行民间。老人小孩跪坐祠堂，说完该说的话，最后总要默默加上这几个字，再磕上三个头方起身，拎上几斤猪肉咧着嘴各回各家。年夜饭照例是不点灯不燃爆竹不守夜，一家人围坐一块，细细吃饭，整个人都是暖暖的。第二日赶早一家子去妈祖庙上香祈福，走出庙门之后才互道年话。都说这是祖辈留下来的几百年的规矩，自然与古书上不一样。
　　沧海桑田，沧海桑田！龙头拐杖光滑油亮，老人家的胡子黑灰白参杂，手掌在青黄的纸业上轻轻拍着，嘴里喃喃念着“沧海桑田”。“这都是命呀！”长长一叹，灯熄人灭。
　　是日，一封黑色急报呈上，放下朱笔，屏退众人，翻开，寥寥几字“饶、靖旧民诛，无遗。”

　　是年，上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赋税减三，大赦天下。
　　举国欢腾，灯市如昼。
　　年号元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