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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二

      秀莲和小春最后一次约会是在中秋节的前一天晚上。那天晚上,秀莲把小春约到了他爷爷生前住的那间老屋里。
      小春的爷爷是去年离世的。在此之前,秀莲和小春的约会地点不是很固定。
      农村不比城里,城里有很多的场所适合谈恋爱,而农村却不同。农村的天地是很广阔,但留给年轻人谈情说爱的空间却实在有限。主要是农村人比较封建,好事的人也多,好像到处都有谈恋爱的监督者。如果两个人谈恋爱一不小心被人发现了,那么第二天准会在村里被传得沸沸扬扬妇孺皆知,他们就会背上“没出息”、“不正经”的罪名。正因为如此,秀莲和小春谈恋爱时格外警觉。他们谈恋爱的地点也常常变换着。有时,他们“碰巧”在电影院坐在了一起,就谈起来;有时,“碰巧”在赶集的路上他们遇到了一起,就一路谈起来;有时在地里干活时,他们也会很“碰巧”相遇,于是就热烈地谈起来……总之,在小春的爷爷离世之前,他们谈恋爱的地点是不太固定的。相对固定的地方是村东的那片小杨树林。正因为秀莲和小春谈恋爱比较警惕,所以他俩的事一直没有暴露。但即使这样,“好事者”们还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看出了点什么,也就有了风言风语。蛋蛋就是从这些风言风语中知道了秀莲和小春两人可能有“事”。
      中秋节前的那天晚上,他们俩一起来到小春爷生前住的小屋里。
      有必要提一下的是,在此之前,小春曾约过秀莲两次。第一次是在暮春时节,第二次是夏末。但秀莲两次都找借口没去。她为什么不去呢?需要说明一下。
      暮春时节,村里的媒人来秀莲家里提亲了。那天秀莲不在家,媒人直接找了秀莲的妈。媒人提的亲是村支书的的儿子蛋蛋,这让秀莲怎么也想不到。
      秀莲对蛋蛋比较熟悉。在村里上小学时,从一年级到五年纪都是在一起的;后来上初中又凑在了一起。当时,她和小春是考到镇中心中学的,而蛋蛋则是凭关系去的。蛋蛋的爸那时已干上了村支书;初中毕业后,三人谁也没上高中。秀莲和小春家里比较穷,用劳力。蛋蛋家里不穷,但他学习不好。在班上,蛋蛋的学习成绩与他的身高成正比。他那时在班上就是最矮的。据秀莲观察,从那时起蛋蛋的身高就好像没有再变过。
      凭良心说,秀莲根本看不上蛋蛋。但当妈告诉她说是支书家的蛋蛋托人来提亲时,秀莲没有一口拒绝。秀莲是个理智的人,遇事善于思考、斟酌,不轻易下结论;还因为蛋蛋家不是普通的人家,他的爸是村支书。
      在城里,人们可能对一个小村官不以为然不屑一顾,但在农村就不同了。村支书说起来就是农民的顶头上司,是直接的领导。如果你跟村支书闹矛盾的话,那么以后的日子可能就不太好过,大到分地盖房子批宅基地小到用电用水浇地等等,处处都会遇到“小鞋”穿。所以,秀莲对蛋蛋托媒人提亲一事的态度很暧昧,不说成也不说不成。其实她的心里已经在反复权衡这件事的利弊了。恰在这个时候,小春来约她。她怎能去?暮夏时节,小春又约了她一次,这次,她更不能去了。因为经过反复考虑,她对蛋蛋提亲的事已有了初步打算。
      前两次是小春约秀莲,而这一次是秀莲约小春。既然已经跟蛋蛋订了婚,对小春的态度就该明朗,她得跟他说清楚,不能再不明不白地扯拉下去。
      那天晚上,月光很明,月亮好像很心急,不到十五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圆起来,圆成一个大大的银盘。当秀莲和小春两人踩着明亮的月光走进小院时,小院菜地里的几只蛐蛐正高一声低一声地唱着山歌。玩得尽兴,小院门“吱”地一声开了,接着就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几只蛐蛐预感到危险的来临,即刻噤了声。但随着脚步声的消失,它们重又亮开嗓子……
      秀莲和小春两人进了屋。灯还没来得及开,小春就一下子抱住了秀莲。接下去,小春的唇就轻轻地吻到秀莲的唇上。亲着亲着,小春的手就探进了秀莲的衣服内……
      在此说明一下,小春从前和秀莲约会时,两人亲热的程度也就是拉拉手、搂搂肩、亲亲嘴,小春的手摸到秀莲的身上只有一次,但也是很快就被秀莲拉了出来。对秀莲来说这是最后的界限了。小春比较腼腆胆子也比较小,虽然他极不情愿,他的手还在贪恋着那种温软柔滑,但,既然秀莲不让了也就不敢再纠缠下去。
      这一次,小春的手又不安分地探进了秀莲的衣服内,但这次,秀莲没有马上就把他的手拉出来。为什么呢?她也说不清。只觉得跟小春好了一场,现在就要分手了,有些对不住他,该让他多温存一下。
      但小春并没有因此而满足,他似乎从秀莲的默许中得到了鼓励,于是就有了更进一步的想法。他摸着摸着,一只手就滑了出来,滑向秀莲的裤腰……
      但此时秀莲一下清醒过来,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突然想起今晚约小春的目的了,于是理智的她,果断地推开小春手,并摸索着开了灯。
      灯一亮,小春也清醒过来。秀莲看到小春的脸羞得通红,觉得自己的脸也在发烧。她掩饰地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定了定神,然后看着小春说出了今晚她最终想说的话:
      “小春,今天我约你来是想和你说一下,我们以后不要约会了。我们分手吧。或许你也听说了,我跟蛋蛋订婚了。‘十一’我们就结婚。”
      秀莲话说得很轻,但她话里传达出分手的意思却是铁定无疑。
      “秀莲,你真的想嫁给蛋蛋?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难道……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听了秀莲的话,小春既万分不解又有些不甘心。其实他也听说了秀莲和蛋蛋的事。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秀莲会嫁给那个小矬子。他觉得秀莲跟他才是天生的一对地生的一双。
      看着小春,听着小春的话,秀莲的心一软,头也低下来。她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是的,没有理由跟小春分手的。他对她自始至终都那么好,从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怎么跟他解释自己的选择呢?她很为难。她为难得脸都红了。
      但秀莲毕竟是理智的。她权衡了许久的事是不会轻易更改的。她很快就从为难的境地中冷静下来,也很快就为自己找到了理由。长痛不如短痛!她的心一横,道:
      “小春,我们两个是不可能了。这是我爸和妈的主意,我没有选择。我们好聚好散吧。就这样!”
      说着秀莲站了起来,拉出要走的架势。
      “秀莲……”小春看着她,眼里就有了亮闪闪的东西。
      秀莲的心又软了一下。“小春,不要怨我,我也是没办法。谁让你家穷你爸老喝酒呢?你家有房子吗?我们结婚住哪里?还有,谁让你家也是外来户呢?我嫁给你我们家在村里还是抬不起头还是要受人欺负。我爸我妈不让我嫁给你我也不能嫁给你。小春,原谅我!”
      听着秀莲的话,小春愣了片刻就慢慢低下了头。秀莲的话戳到了他的心窝上。谁让自家穷自家没势自家老爸不争气呢?能怨秀莲吗?
      小春家和秀莲家一样都是外来户。
      在桃园村,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户姓王。剩下的不足百分之五是杂姓外来户。秀莲家姓徐,小春家姓赵,在村里都是独姓户。小春家是他老爷爷那一辈从外地迁到桃园村的。从他爷爷那辈开始就是代代单传,到他这里仍是单传。外来户也好,单传也好,如果家里有钱有势的话,这一切都不是很重要。可偏偏小春的爸好喝酒,是个酒鬼,家里也因他好喝酒而一穷二白。至今家里住的房子还是和他死去的爷住的破房差不多。因为他家是外来户更因为他爸喝酒家里穷,所以他家一向被村里人瞧不起。
      小春低了头,片刻又抬起头,他眼里那闪亮的东西已消失了,替而代之的是怨恨。“好,秀莲,你走吧,我不怨你!”
      秀莲咬了咬牙,狠了狠心,一扭头,走了。
      出了小院,秀莲抬头望了望天,天上的月亮溜圆溜圆,望着溜圆溜圆的月亮,一串热泪忍不住就从眼里滚出来。“小春啊小春,莫怨我,我也是……!”

      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秀莲也有。
      秀莲家是外来户,老家河南。秀莲的爷爷二十五岁那年家乡发大水,为了生计便带着媳妇从河南来到山东,后来就在桃园村落了户;秀莲的爸叫徐东臣,为人忠厚老实。秀莲还有个叔叫徐东忠,比他爸还老实。秀莲在家里是大的,下面还有一个妹一个弟。妹妹上学,小弟才五岁,还不懂事。家里不富裕。爸妈都老实,只认种地。孩子中能干活能挣点钱的只有秀莲一人。前两年,秀莲在镇服装厂上班,挣几个零花钱补贴家里。可后来承包厂子的厂长带着钱跑了,厂子就散了,她也就回了家。
      本来,秀莲是准备嫁给小春的。从爱情的观点来看,小春无可挑剔是最好的伴侣。小春身高一米七八,这在村里同龄人中屈指可数;不光长得高,小春的皮色还白。小春长得白白净净,总是穿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很有些气质。不客气地说,如果穿上名牌衣服走在城里根本看不出他是乡下人,即使同大城市里的那些人比起来也毫不逊色;还有,小春对她好,好得不得了。然而,生活中不仅有爱情有甜言蜜语还有很多其它现实的东西,比如金钱地位名利尊严,比如衣食住行等等等等。这些现实的东西一直困扰着秀莲。其中,最困扰她的是贫穷和尊严问题。因为是外来户,因为他爸妈老实,因为家里穷,所以她家在村里毫无尊严可言。更因为她家靠的是恶邻,所以不但没有尊严,而且常常受人欺辱。秀莲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没有尊严,她受不了;受人欺辱,她更不能忍受。如果没有尊严,如果不能堂堂正正地活着,做人还有什么意思?秀莲常常这么想。
      今年开春发生的一件事,最让秀莲窝心。
      秀莲家住村东,屋东面是条宽沟屋西边是条小路,小路要高出她家房地基,小路的西边住的是屠户。是屠夫就得杀猪宰羊,杀了猪宰了羊就得洗就得煮,洗了煮了,废水就得往外排。本来屠户家可以从自家院子里开条水沟通过自家门前将废水排到东面的沟里去。但屠户家嫌那样不好,因为废水有油,脏,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屠户家在自家的屋檐下向东开了条水沟。这样废水就可以通过小水沟流过小路流过秀莲家的屋后,再顺着屋后流向东边的大沟。
      但如此一来就苦了秀莲一家。因为带油的废水流起来不畅快,有一部分就淤积在她家房基地和西墙边周围,并且不断向宅基、墙里渗透,弄得臭气熏天。秀莲的爸同屠户家交涉过几次,可人家根本不答理。说烦了就扔下一句话:水爱往哪淌就往哪淌,谁管得着?
      今年开春,秀莲爸发现废水竟然渗到屋基上面的墙了,弄得墙壁上青一块黑一块像是画了地图。为此事两家又争吵起来。后来争吵升级到拉扯,最后双方动手打了起来。
      结果是不言而喻的。秀莲家爸妈都没打过架,妹妹小,弟弟还不懂事,她虽然年轻些长得高些,但毕竟也是妇道人家,况且她也没有打架的经验,抬手就直发慌。她叔更是胆小如鼠,一听说哥家跟人打架,两口子都没敢到现场。而屠户家就不同了。屠户家是大户,族内堂兄堂弟一喊就是一窝蜂、一群狼。其实也用不着屠户家族的人,单是屠户的四个儿子就够了。屠户家四个儿子个个身高马大膘肥体壮,个个杀猪宰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练得浑身都是胆,对付几个老、弱、小那简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三下五除二,他们没过够瘾,秀莲的爸、妈、秀莲还有她妹妹就被打得头肿脸青头晕脑胀摸门不着……
      双方的家人交了手,秀莲家的狗“花花”为了保护主人也奋不顾身地冲上了阵。然而“花花”扑出去的身子刚落地就被屠户家的狼狗“黑盖儿”拦个正着。靠吃地瓜皮残汤剩饭长大的“花花”根本不是吃猪肠羊肠啃猪骨羊骨长大的“黑盖儿”的对手,只一个回合,“花花”就被“黑盖儿”咬住脖子摁倒在地,血登时涌了出来……
      这一仗,人被打败了,连“花花”也被“黑盖儿”彻底打败了。自此以后,“花花”每每出门见了“黑盖儿”就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往回跑。即使主人在跟前,仗着主人的胆,“花花”也只敢从主人的腿下探出头冲“黑盖儿”底气不足地“汪汪”几声……
      这一仗,受了点皮肉伤倒还没什么,关键是这口气咽不下。秀莲气得一连病了好几天。但有什么办法呢?
      也就在此事不久,蛋蛋托媒人来提亲了。秀莲为了这门婚事着实打算了好些日子,她前后左右都想了,翻来覆去的就是拿不定主意。后来又是因为这恶邻屠户,才促使秀莲最终下了决心。
      屠户家的墙东种着七、八棵大槐树,槐树招满了虫子。虫子到秋后就扯根丝吊在半空,俗称“吊死鬼”。这“吊死鬼”随风飘着荡着,就爬到了道东秀莲家的墙上,再顺着墙爬进了屋里。后来秀莲家里“吊死鬼”就随处可见了。有一次,秀莲晚上做梦梦见自己浑身爬满了“吊死鬼”,怎么弄都有弄不掉,吓得一下醒了。醒来后还心有余悸,开了灯,忽然觉得脸上有东西在爬,用手抓起一看竟是一只“吊死鬼”,顿时吓得发出一声尖叫……
      为了此事,她专门找了村委。有了上次的教训,她们家再也不敢去招惹恶邻了。秀莲把事情跟村委的人说了。她的要求并不过分,就是让屠户家把伸向她家墙西、屋后的槐树枝子给修一修、串一串。村委的人当时答应得蛮好,说让她回家等消息。不料一连等了几天都没消息。到了第四天,吃中午饭的时候,恶邻的三儿子在门前又顿脚又拍胸地骂开了:“娘的,是不是上次收拾得你们轻了?又来招事?不行的话再拾掇你们一顿!他娘的,找不自在!树枝爱往哪长就往哪儿长虫子爱往哪爬就往哪爬,谁管得着?想找不自在就说一声,不要这事那事的。”
      秀莲一家人听得清清楚楚,但谁也没吭声。不敢再吭声了。
      秀莲忍不下去了,再也忍不下去了。即使自己可以忍一时,即使自己可以嫁出去,即使自己可以离开桃园村眼不见心不烦,但爸妈妹妹弟弟怎么办呢?难道让他们受一辈子气在桃园村永远抬不起头来?她可是长女啊!但要不受气要出这口恶气有什么办法呢?那几天,秀莲一连失眠了几夜,最终就作出了决定。她谁也没商量就找了提亲的媒人把蛋蛋的亲事应了。她就不信,只要攀上了支书家的这根高枝,还愁自家人在村里抬不起头?
      当然,秀莲嫁给蛋蛋也不仅仅是为了出口气。出口恶气仅仅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秀莲是个理智的人,她不会仅仅为了出口气就违心嫁给自己不愿嫁的人。她考虑了方方面面的问题,更多的是自己将来出嫁后的日子。说到底,出嫁后她不想再过穷日子。

      那一晚,秀莲从小春的爷家小院出来,一路走一路抹泪,一边抹泪一边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小春,心也软一时硬一时,有几次竟差点返回去,但最后还是硬着心走进了自家的门……

  • 作者有话要说:  生活中不仅有爱情有甜言蜜语,还有金钱、地位、名利、尊严等非常现实的东西……这些现实的东西一直困扰着每一位待嫁的女人。文中的主人公秀莲,也不例外,她心里也有本难念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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