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2、番外五·释然 ...
-
风雪月在栖羽宫中待了两日,再回凡间时眼前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挽夏竟在祁望山上重建无涯派,则姮、则祎等弟子都争相追随之,然而柳舟与孟源不知去向。
当今王朝仍属慕容氏,慕容珣琛驾崩后,其幼子慕容徽淳依凭先帝遗旨继位,据闻其同父异母的弟弟慕容珣煜这二十年来一直被软禁在深宫内院,新帝登基之初,他便意外薨逝了。
叶青淮受封为护国大将军,其亲姐叶紫怡却不再是将中军师,虽则仍然跟随他左右,但未挂有任何军衔。
风雪月再到祁望山上祭拜师父,才行过跪拜礼,身后便走来一人。她回头望去,轻抿唇道,“挽夏。”
挽夏穿着一身宽大的道袍,神色肃然,“雪月师姐。”经过这些年的磨炼,他眉宇间染上了少许风霜,原就板正的一张脸,变得更为不假辞色,甚而有些不近人情。
风雪月感慨道,“真没想到,我们几个人里,你才是无涯派的支撑。”
挽夏道,“原本我以为师姐不再心系师门,却没想到师姐还会回来。”
他语气不善,风雪月心下了然。
“你是在怪我当日无涯派遭难时未能出一份力?”
挽夏绕过她往前走了两步,“师姐可知当日掌门虽然以一己之力保住了所有人,可下山后等待我们的是无数穷凶极恶的妖精?多少弟子难逃一死,落入妖精之口,便是侥幸逃出生天的,也有不少身负残缺,再不能复原。诚然这一切是杜子宁所主导,但师姐也并非是与师门共患难之人。”
风雪月闭了闭眼,长叹道,“是我的错,我有愧于师门。”
挽夏瞄她一眼,道,“师姐,在我心中从来只有一个无涯派,而没有所谓掌门派与长老派之分,所以我一直敬重师姐,愿为师姐效犬马之劳。只可惜…”
风雪月道,“你有话就直说罢。”
挽夏道,“当日之惨状,但凡是亲身经历过的人,必定一生一世无法忘却。尽管师姐最后成了救世之主,但之于师门,师姐何曾奉献过什么?”
风雪月喉咙里发苦,自觉无面目见人,“挽夏,我只是想偶尔回来祭拜师父,其他的我什么也不在乎了。”
挽夏神色微凝,“师姐,师父、师伯、师叔都已经不在了,如果你愿意回来和我一起…”
风雪月垂泪,语声发颤,“对不起,挽夏。”
她并非不愿回到师门,只是她无法再潜心修行,重新开始了。
挽夏叹了口气,“当日师父辞世,将复兴师门的重担交托给我,我便知道,这条路恐怕只有我一人走下去,无论如何艰难困苦,都不会有人与我守望相助。”
风雪月无言以对。
挽夏怅然离去。
风雪月看了看他的背影,心里就好像冰天雪地里的湿衣服,不消片刻便冻成了冰块。
曾经欠了挽夏的救命之恩,而今欠了挽夏的重振师门之义,她这辈子是还不上了。或许有些人的情义,注定是要被辜负的。
风雪月缓步走在下山的路上,过往种种浮上心头,她原本不想哭了,可不经意间又是泪流满面。师父,师叔,孟源,柳舟,木宪,挽夏,紫怡,青淮,曾经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他们一起笑过闹过,经历过许多许多可大可小之事,到如今物是人非,只剩追思,却又不敢回首。
过了山门,她抹了把泪,转头仰望山上,到底是要走了,她至亲至爱之人皆已不在,余生如何孤苦,都是她应得的。
天边的云漂浮不定,鬓边的风萧索肃穆,足下的尘轻起轻落,人之于万物是何等渺小,她的存在与否从来都不重要。她只是真心地希望,所有她仍然挂念的人,都能遂心如愿,自在度日。
一晃经年,风雪月独自在凡世中飘零,偶尔途经心仪之地,便定居下来,待到十年二十年过去,为免她不变的容颜招人非议,她才悄悄搬走。
这一日天光正好,晴朗无风,风雪月在书桌上铺开白卷,提笔作画,奈何画到一半右手手臂便难以支撑,隐隐作痛。她不得不放下画笔,手握成拳再松开,再握紧再松开,同时转动手腕,缓缓行至前院。
她右手因经脉曾经受损,后又在大战中受了伤,至今动作不能自如。
晾在太阳底下的书卷因风而动,沙沙声响,她听着反而内心平静,多年来的苦闷总算淡去几分。许是其中一卷太过轻薄,意外被吹离原位,眼看就要从桌边滚落,风雪月忙赶着去接,那卷书竟在侧立而起的关键时刻,摇了两摇,而后倒回了桌上。
风雪月虽是松了口气,却也感觉有些古怪。她依然上前,拎起那卷书左右晃了晃,不过是本普普通通的图册,没什么异常。
难道是她多心了?
住在邻舍的八婶叩响房门,风雪月匆匆转身,欲开门迎她入内,不想右足磕到桌脚,险些就要跌个大跤,然而不知是哪处窜来一股风,竟将她托了起来。
风雪月踉跄两步稳住身形,慌里慌张地环顾四周,仍未发觉异动。可近来这类怪事层出不穷,每回都在她就要倒霉之时如及时雨一般悄然而至。
这可真是怪了,若是有人暗中相助,她没理由察觉不到那人的半点踪迹,好歹她也是有修为在身的;若是有妖邪作祟,那就更不可能了,除非是那妖精的道行远高于她。
但,妖精又怎会帮她?
若非妖精…
总不可能是神仙吧…
风雪月无暇多思,八婶还在外叫嚷等候,她着忙开了门,只见八婶拎着两个酒罐大咧咧进屋,将酒罐放到桌上,中气十足道,“姑娘在家哪,我见里边半晌没动静,还当姑娘不在哩。姑娘可是有事正忙着?昨夜有劳你为俺孙儿驱邪,俺家也没啥拿得出手的好东西可答谢姑娘,这两罐米酒是俺亲手酿制的,还算甘甜,姑娘您尝尝?”
风雪月客气道,“不用了八婶,方才耽搁了给您开门,真是抱歉。平日里您一直对我多有关照,我这也就是举手之劳,哪里受得起您这谢礼啊。”
八婶摆摆手道,“姑娘太谦虚了,俺孙儿自从梦中受惊,便夜夜啼哭不止,若非姑娘帮忙,这还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单是请郎中来诊治,花费的就不只这个数。”
她两手食指交横,比了个十。
风雪月又再推辞一番,因八婶坚持要送,她才收下这两罐米酒。眼见八婶十分家常地往椅子上一坐,她便晓得不聊上个把时辰,八婶是不会走的了。
于是风雪月从厨房中取来两只酒碗和两牒花生,一盘酱肘子,摆在桌上预备同八婶饮酒谈乐。
八婶见到酱肘子便想起一事,捞起两粒花生米往嘴里送,同时道,“听说咱们镇上来了个公子哥儿,也不知是有什么怪病,一连包下四五间酒楼,愣是不准卖烧鸡烤鸭…”
咣当一声,风雪月手中的酒碗跌到地上,砸了个粉碎。
八婶这才刚起个头,劲儿刚上来,就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从椅子上弹起来,慌忙道,“姑娘这是咋了?”
风雪月艰涩道,“您…说的那个公子哥儿,叫什么名字?”
八婶道,“这俺还真不晓得,只听说是姓洛…”
风雪月怔了一瞬,立刻转到里屋收拾包袱。
八婶不明就里,候在里屋门外,“姑娘这是要出远门?”
风雪月闷不吭声地收拾东西,八婶便自顾自地道,“据说那公子哥儿还揽下了一间青楼,就是专门给男人吃花酒的勾栏,没成想那公子哥儿长得比楼子里的姑娘们还俊,姑娘们一见到他,便跟得了失心疯似的,一个个抢着往他怀里扑,说是什么也不要,只要那公子哥儿拿正眼看她们一眼,她们这辈子也就值当了。”
风雪月手上动作稍停了一停。
八婶比划着道,“姑娘你说,这事奇不奇?”
风雪月却说不出话来。
是夜,风雪月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思量再三,她决定去一探究竟。
镇上独一家的青楼里,风雪月混迹于人群中一个个房间探查过去,而后停留在某一扇粉纱窗外。里边果然有位俊俏公子歪坐在榻上,对着下方轻歌曼舞的姑娘们招了招手,那些个姑娘们便争先抢后地冲了上去,有的坐在他身侧,有的伏在榻前,倚在他腿上,但不知怎的,都不大敢造次。
风雪月借着窗缝偷窥,形迹很快就被发现。
数名龟公拿木棍指着她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鬼鬼祟祟?”
风雪月立刻好声好气道,“别动手别动手,有话好好说。我就是好奇过来看看,又没偷鸡摸狗,你们犯不着这么凶神恶煞的吧。”
其中一名龟公喝道,“进屋,让公子发落。”
风雪月瞬间变了脸色,“我…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那龟公更大声地喝道,“进屋!”
风雪月吓得一激灵,左手手腕上那根无形的牵引绳竟在此时起了作用,加之两旁多根棍棒威胁,她不得不听凭指示,迈入房中。
与榻上那人四目相对时,风雪月眼神躲闪,心内连连哀叹。
那人撇开一众美艳动人的姑娘,大模大样走到风雪月面前,“你是来看我的?”
风雪月含糊“嗯”了一声,眼睛望向别处。
那人道,“既是如此,眼下我就站在你面前,你为何不正眼看我?”
风雪月道,“不敢看…”
那人道,“因何不敢?”
风雪月叹道,“我怕看了之后,夜里会更辗转难眠。”
那人陷入沉默。
良久,风雪月脖子有点发酸,加之离得太近,连对方的气息吞吐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她觉得面上和心里都有点痒痒,便转过头去,正对上他的脸。
一愣之后,不自觉倒退一步,眼中瞬间蕴满了泪,扑簌簌落下。
洛疏连忙扶住她手臂,“雪月。”
风雪月抹了把脸,哽咽道,“可能是从没见过你穿着如此鲜红的衣裳,一时间有点眼花,我…过会儿就好了。”
周遭人等看着他俩的言行举止都不由得愣在当场。
原来他俩早就认识?
洛疏无奈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再伤心?池湫跟我说,那时你因为我,哭得像个泪人,可我却浑然不知。醒来时见不到你,我还觉得很是失落,很是迷惘。”
风雪月道,“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何必再提。”
洛疏道,“那么说说现下的事罢。”
风雪月茫然地望向他。
洛疏道,“雪月,你打算几时嫁给我?”
风雪月呆若木雕。
洛疏上前一步,携起她的手道,“你我早有婚约,作为我未过门的妻子,你该好好管着我,别让我在外招蜂引蝶才是。”
风雪月半晌才吐出一个字,“你…”
姑娘们先是面面相觑,而后纷纷向风雪月投以羡慕的目光。
其中一个忍不住道,“姑娘,你要是不愿意,不如取消婚约,把洛公子让给奴,奴定会好好侍奉洛公子的。”
其余几个也争先恐后道,“让给我…让给我…我愿为洛公子做任何事,只要洛公子心里有我,哪怕只是方寸之地,我也心满意足了。”
风雪月被她们嚷得头疼,反握住洛疏的手匆匆往外走,直至城门口。
天尚未明,城门未开。
风雪月蓦地松了手,“洛疏,你走吧,你再不走,我恐怕要…”
洛疏凑近了她的脸,“要怎么?”
风雪月闭了闭眼,“见色起意。”
洛疏含笑拥她入怀,“那我的目的不就达到了。”
风雪月声音闷闷的,“可我还没有想通。”
洛疏道,“不急,时日还长,我们一起慢慢想。”
与其困守心城,何不珍惜当下。
也许他们都该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