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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处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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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懂事起,帝尊就不止一次地说过:“至善至美才是上道,以彻悟除魔煞是根源之法。”
说的真像那么回事,其实就是给我找个肉身供我历劫。
所谓劫数,来自因果,或情劫,或穷劫,或生死劫,皆是命定,只是方式不同。
天官里有个叫司命星君的,就专门为凡人设因果,像母鸡孵蛋,用【因】孵出一个劫数来——纯赌徒。
至于仙人入厄道历劫,通常是为了进阶或者受罚,由于进了厄道可能就会有新的因果,保不定做凡人的时候心不齐,历劫失败还有可能丢命,风险太大,故而,众仙更偏爱雷劫这等皮肉苦。
少时,我心血来潮试过一次,而等我在凡境的泥潭里挣扎出来,来接我的却只剩玄清一人……
他现下看着我,眼睛里好像有一个漩涡,卷着难以揣度的想法。
他一手搭在剑上,玉渊剑顿时隐去,我手里也空无一物。
他继续说道:“众仙提议让你入凡界历劫,帝尊同意了。”
我冷哼,“他同意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若不答应,你们又如何?”
“你会答应的,因为你想做神,你怕你父兄被世人所忘,所以你离不开这。”他无情戳穿了我懦弱的心思。
我依旧嘴硬,“玄清,你少装得自己了解我,我完全可以一走了之。”
他沉默地看着我,他什么都没做,但体态神色无不高傲,“你当然可以躲开这些阴谋就行,然而,你能躲开是因为你知道不管外界如何,起码现在,我会站在你身前,你还没有落魄到能让他们肆无忌惮地朝你发难。但假若哪天我身死,你又要如何自处?月河,不如现在就面对,只有强大才能控制事情的走向。”
他说的走心,我的怒气一下就被浇灭了,幽幽瞥了他一眼,嘴上还是不饶人,:“你怎么会死?你寿与天齐……”无奈地吐了口气,认命往千尘殿走去,没几步,手腕就被人拉住。
“月河,魔族有异动,若真开战,你,你护好自己,我……”
他还没说话,千尘殿门门上盘旋的金龙就一阵低吼。
我用力抽回手,淡定地笑了笑,“你放心,到时候我第一个投降。”
头也不回往前去。
千尘殿的殿门起码有百丈高,守门的是盘旋在门上的金龙,明明都看见我们了,还要装作刚醒的样子,幽幽睁开一只眼,说:“何事?”
真不知道这条龙怎么搞的,担的明明是这天界最轻松的活儿,成天除了睡还是睡的,众仙家也不敢对他不尊敬,他要是生了气喷你一口气都算轻的。
这不情愿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的。
“我二人得帝尊诏令,劳烦太子殿下禀报。”玄清答道。
这金龙本是北海龙王一逆子,之前犯了不小的事儿,本来是要贬下凡当乞丐的,但好在他是会生的,一副三界少见的金色龙鳞救了他。
承君拍马屁的技术一流,平时不显山露水的,但是这种时刻她果断出手,把这只金龙抓来给帝尊看门。
神游间,原本横在两扇门之间的金龙像是接到什么指令一般,困倦地闭上了眼蠕动身躯盘到了另一边,接着那扇玉门就缓缓敞开了。
门后是一片虚无,底下是无尽的黑,抬眼又是望不见尽头的白。
我们二人面色如常,踏入殿内,一步下去就像是惊扰到了池里的鱼,霎时间万千金缕朝着我们袭来,在一片虚无中迅速搭起一条路来。
而在路的尽头,金缕裹成祥云,祥云之上站着一两鬓微白的女神,一袭白色锦缎缎烟罗,裙摆之处纹着的也是金缕的祥云。这就是天官天尊,承君。
承君统管天官大小事务,在凡界的声望乃是四尊中最高。她出身极苦,生前是已倾覆的陈朝王族山氏后人,肩负复国使命,但一心向善力求苍生安稳,死于内讧,后受天命历劫飞升,帝尊擢拔其为无念天尊,后继位天官天尊。
而在她身后的上空,似金缕伪装成祥云宝座,又像是祥云里生出无数金缕触手,蜿蜒盘旋、圈圈绕绕搭起一座形似金莲的宝座。
座上之人眉心一点红砂,长发服帖地耷在身后,貌若青年儿郎,正是统管三界四尊的帝尊大人。
他闭着的眼在我们靠近时缓缓弹开,“来了。”
这个帝尊平时啥事不干,成天在这里打坐冥想——跟看门的那货没差。
在他们二人身后还有盘踞成山丘的众仙——都是路人,无甚紧要。
“湘沅……”
高座之人还未说什么,我就顺应地跪了下来,“我错了。”
我认错的态度一向很好,虽然我还不知道他们准备以什么由头向我发难,但是先跪了总能少些口舌之争,而他们貌似也已经习惯。
但是我人都来了,这场戏不知道是哪位先开了腔,接着就是七嘴八舌地提起那个道士。
说起此人,那便是前几日摆开的烂摊子。
话说前些日子那个人间道士飞升,我确实是惹出了些小乱子,被玄清一推,一时混乱帮那道士挡了一雷劫,那道士劫数未满,又要入厄道历劫,就是话本里说的下凡做人。
这确实是个可悲的事情。
打个比方,一只鸡本注定要成为一只绝世美味的烤鸡,却因为被一阵风吹了吹,差了些火候,现在又得重新做鸡,重新上烤架,重新遭火烤……很是可怜。
可我想说:“这天底下本就不止一只烤鸡,鸡鸭猪牛无穷尽也!这是何苦来哉!”
总他们的说法而言之,就是前日那个道士已经入轮回重新历劫了,我也不能觍着个脸心安理得地待在这了,理应也要些惩罚。
结局是意料之中的也送我入轮回。
这是众仙家能为我想到最与他们无关的死法——横竖我是个没什么善心的,一不小心犯点错,让那邪念在我身体里和我爹好不容易给我骗来的至纯功力打架,很有可能走火入魔暴毙。
如此这般,我就再也烦不到他们了,他们也不用为我的事担什么道德责任。
“好!我同意!就这么办,让我的死还众仙家一个安心也不是不可以。”我站起身来,掏着拂尘扫了扫膝盖沾上的这殿里的伪善,在他们狡辩之前道:“但我有个条件。”
承君终于开了尊口,“什么条件?”
“让司命陪我一起走一遭。”那个老头是专门看着我历劫的,他很会宣扬我的糗事。我这么说也只是纯心想恶心他。
众仙都向司命投去了怜悯的目光,司命更是欲哭无泪地皱起了脸。
“胡闹!”承君果然皱眉,沉声呵道。
我摆摆手,“那我不去。我父兄皆是为神族而死,你们想逼死他们唯一的血脉倒也没关系,但是这三届四境可不止神族一脉,这事儿传开,我倒想看看你们嘴上的仁义还能挂多久。”
“哎!真君此话言重了!”
“这都是为了真君着想啊!”
“……”
我侧目时余光瞥见玄清冷眼盯着地面,脸色不是很好看,片刻,他便走到我身前,挡住半数仙家俯视的目光,“让我去,我与她一起,入厄道。”
此话一出,别说上面那群顿时慌了,我都恍惚了一瞬间。
“万万不可!世间因果难测,万一你二人命运纠连,神君你再受她牵连……”
“将军三思啊!若是回不来,那这三界可如何是好?”
“请将军以大局为重!”
那场战役,神域的武神没剩几个,最近魔族又有异动,要是玄清半路出了点岔子回不来了,就凭现在这些高高在上的神官,就是全祭天也护不住这一方他们自以为的净土了。
虽说历劫只是对仙人来讲不过是几个弹指,但是这群鹌鹑还是怕死得很。
一切声响在帝尊抬起手的瞬间消弭,众神把期待的目光投到他身上,却听见他道:“那便随你吧。”
现在彻底炸锅了,就连承君也忍不住黑脸了,我一看这场面,笑意更甚了,也不再说什么。
帝尊照例是叮嘱了几句,未容承君多说,就道:“去吧。”
脚下的金缕忽然乍泄,浑似瀑布浇落进底下无尽的深渊——金光照映,黑暗中的一切才显现。
万千巨大的神兽皆若空游无所依,见金缕成屑点点落下也见怪不怪,忽有一丹鸟鸣声悠远惊破沉寂,底下的神兽像是受了号召一般各自啸鸣,一时之间鸣叫声、云游风声、金钟撞击声不绝于耳。
帝尊一指抬起,金缕自他指尖冒出,沿着轨迹绕作圆弧,座上之人弹指将圆弧推开,那弧便迅速扩大,似春风安抚众生,一切喧嚣戛然而止。
帝尊又再阖眼。我想越高阶的仙人,责任越单一吧——成日也不需要做什么,睡觉便好了。
玄清先倾身朝暗色深渊飞去,我紧跟其后,确保身后人听不见了才忍不住问:“玄清你这又是哪一出啊?”
风侵入玄清的衣衫,他原本就狂狷的面孔显得更是不羁了几分,但他依旧没有出声,回答我的只有他衣袖翻动的声音,看起来他兴致不高,确实几百年来也难得见他这么不爽的神情,不过他不高兴,我就高兴。
越往下,金缕越是黯淡,承接黑暗的是雾蒙蒙的一片,飘渺之间印着红,像是日头掉进了这里,染了一片血色。
我双手飞快捏诀,默道:“借清晖,破业障。”
一道清光直射入指的地方,迷雾应声散去,脚下一座座楼阁杂乱堆在一座山上,正是冥界——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