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惠严

1、第 1 章

　　这傍晚，天格外的安静，明明是深秋，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落木萧萧，森林之中，一个戴着面具蒙着面纱带着帷帽的黑衣女人快马加鞭。
　　她路过一家茶舍，再往前走几里路瞥见一个穿着破烂的小童盲目地走着，她停下马，从怀中摸索出一个用布包着的饼，然后解下自己的水囊，扔给那个小童，然后说：“后头有个茶舍，你往前走走，好过在这。”黑衣女人的声音异常沙哑，让人难分辨性别。
　　“走哪？我不知道。”小童接住饼和水，抬头茫然地看着黑衣女人。
　　“小孩，当逢乱世，虽无小家，可有大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古有霍剽姚，十八斩捕首虏过当，十九打通河西，二一封狼居胥。小孩，我们萍水相逢，不奢望你你能听进去，可是活着就是希望。”
　　小童听着黑衣女人的话，原本迷茫的眼神逐渐亮了起来，他开始看向黑衣女人，才发现这个人居然是女子，在联想女人对他说的话，一个想法在他心中萌芽。，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水囊灌了起来，黑衣女人见状，扬起鞭子，准备继续上路。
　　小童看到，连忙停下，然后说：“您......”
　　黑衣女人看到小童叫住她，放下了鞭子，“还有事吗？需要盘缠吗？”
　　“不是，我......您可不可以给我起一个名字。我想，成为您口中，霍骠姚那样的人。”
　　黑衣女人看着他，想了一下，“时和岁丰，不如，你就叫年岁和吧。”
　　“年岁和......”
　　在年岁和还在琢磨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黑衣女人不等他反应过来，直接扬起鞭子继续赶路了。年岁和来不及问那个人的名字，只见到了那个人的背影。他握紧手上的水囊，努力把那个人的影子记在心里，希望，如果有一天，还可以认出她。
　　黑衣女人赶了一段路后，突然，她看见有人的轿子停在路前。立刻把马停下。
　　黑衣女人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因为那个轿子是面对她的方向放着的，左右两个轿夫也是面对她站着的。黑衣女人右手摸上自己腰间的弯刀，开口问：“不知阁下的轿子为何停在此处，前方可发生了什么事？可否让路？”
　　一个轿夫将轿子的帘子掀开，里面坐着的是一个穿着显贵的女人，她端坐在轿子中，低着头，拿着一条手绢掩鼻。
　　“前面的路有树拦着，不太好走。姑娘可以试着原路返回。或者......”她微微昂起头，直视着黑衣女人，上下打量一番，眼中毫不掩饰对黑衣女人的欣赏，“跟我走另一条路。”
　　黑衣女人听闻，没有先急着开口，而是观察了下这个轿子内的人。
　　“此路我早已走过千百次，情况早已心知肚明，多谢姑娘美意。若是跟着姑娘走，我这匹马儿凶得很，若走不识的路，怕会出什么事呢。”黑衣女人带着笑意说。
　　“想去的地方都是一样的，为何不试试呢？”
　　“我喜欢用我自己的方式赶路。”黑衣女人坐在马上，从高处往下看着轿中女人。
　　轿中女人看着黑衣女人，将一直掩着鼻子的手放下，两只手一起放在膝上，“让——”
　　两个轿夫将轿子，抬起来放在一旁。
　　“多谢。”黑衣女人道谢后，就驾马往前路冲去了。
　　黑衣女人赶到一处荒废的客栈。把马栓到一旁，然后右手按着腰间的弯刀，脚步放轻，环顾四周，皱起眉头，发现过于干净，于是她警惕地走进去。
　　这从外表上看是一个荒废的客栈，而外面和里面却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本是深秋，却无一片落叶。黑衣女人见四周无人，就走向了唯一一间关起门的屋子。
　　她打开门，里面是一个同样穿着黑衣的带着一个覆盖全脸的白色面具的男人。男人坐在桌子旁，桌上有一碟点心。
　　“你来啦，坐吧。”男人温柔的对黑衣女人说。
　　黑衣女人原本按在腰间弯刀的手一下子握紧了，随即松开，紧绷许久的眉头也松开，她摘下自己的帷帽，然后取下面纱，接着是面具，露出她的脸——那是一张坑坑洼洼充满伤痕的触目惊心的脸！
　　“又做点心了？这次没把盐当糖了吧？”语气轻松，黑衣女人坐在了男子对面，拿起一块点心就吃了起来。
　　“还可以吧？”
　　“还行，就是有点干了，可惜没水。”黑衣女人嚼了几下，发表了意见。
　　“下次。我记得带水。”
　　黑衣女人闻言，停下咀嚼的动作，看向男人，然后又嚼起来。
　　“好。”
　　狭小的房间内霎时只有女人咀嚼的细微声音。女人吃完第一块点心的时候，男人开口了——
　　“国内君主昏庸溺爱妖妃，外戚当道，贪官污吏横行，我来的路上又看到了许多难民，沿路乞讨，甚至有些人开始食子。”
　　黑衣女人捏起第二块点心，继续吃。
　　“边疆外敌虎视眈眈，我向来不屑他们用和亲或者质子换来没有安全感的和平，亦不满于我朝士兵低人一等。”
　　黑衣女人已经开始吃起了第三块点心，这点心真的很干，她嚼了很久也很慢。
　　“邻城汤城主财富雄厚，兵力强劲。”
　　黑衣女人还在嚼着第三块点心。
　　“膝下唯有一女。”
　　黑衣女人终于吃完了第三块点心，准备伸手拿第四块点心。
　　男人伸手按下她的手。
　　“三尺，我准备娶她。”
　　男人的手很烫，烫的三尺很不舒服，三尺立刻将自己的手收回来。
　　“此事一成，我必定能平定这个乱世。所以，特来告诉你这个喜讯。”
　　三尺用自己身上的衣服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看似沾满点心屑的手，她的手生的好看，细长的手指，白嫩的皮肤，如果忽略上面因为握武器生出的茧，是一双特别好看的手。
　　“是喜讯？”三尺放下自己的手，笑着看向男人，用疑问地口气问出来，然后再坚定地说，“是喜讯。”
　　“剑长三尺，故三尺为剑。世人皆以为三尺是一个用剑的刺客，殊不知三尺是一把好刀。”
　　“可惜了，这把刀的寿命到头了。”
　　三尺站起来，静静地看着男人，眼中的光很柔和。
　　男人开始用左手轻点桌面，那细细的声响，仿佛是三尺生命的倒计时。
　　“凭我一人，抵挡不了外敌。”
　　三尺听闻此话，笑了，眼中的光暗了几分。
　　“我知道。”三尺一字一字地说，“而且三尺知道自己手上不干净,很肮脏，不敢妄想......前面路替您铲干净了，也到我自己了。不劳您亲自动手了，陛下。”三尺这句话带着诀别的心，以及对男人的祝福。
　　她左手抓了下自己的袖子，然后又松开，眼中的光已完全消失，然后笑着看向男人，右手手起刀落。
　　男人打开门，“不知汤小姐可满意。”男人依旧用温柔的口吻对门外那个站着的人说。
　　门外那个，就是刚刚轿子中的那个女人。并没有说话，就在那里看着男人，眼神闪着复杂的光。
　　男人见状，捡起三尺那把佩刀，“唰唰”五下，将三尺的四肢和头颅砍下来。三尺的头颅被砍下了的时候，开始慢慢地往外滚，滚到门边，被门槛拦着，那张脸刚好对着汤小姐。她看着女人的脸，表面上很平静，如果忽略她藏在衣袖中微微颤抖地手的话。
　　“满意？”
　　“明日，请世子前来迎亲。”汤小姐虽然用平淡的口吻说出这句话，但最后两个字还是有一些颤抖。然后转身，往外面走去。
　　世子看着汤小姐消失的身影，走回桌子旁，上面是三尺的帷帽、面纱、面具，以及没吃完的第四块点心。他一一收起三尺的东西，然后用食指点起一点刚刚三尺掉落的点心屑，掀开面具，将食指放进嘴巴里。
　　“咸了。”
　　然后伸手将点心打翻，用脚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