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嘶吼》胖喵喵

1、灰暗的一天

　　暑假的第十二天是个阴天，似乎昭示了这一日的不顺。
　　唐雨明在四点半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时候，就该知道今天绝对是自己的水逆日。
　　告诉担忧了整晚的母亲自己只是在朋友家帮朋友庆祝生日睡着之后，接到同居老大叔的电话和对方吵了一架，之后再无睡意，起身去上了个厕所，回到朋友为自己准备的房间玩了会儿游戏。
　　然后连跪三把。
　　本来就不是什么玩游戏特别厉害的人，输了其实也不是很失落……才怪，看着屏幕上血红色的“失败”两个字叹气，关掉手机屏幕向后仰倒在床上，思考人生。
　　五分钟后思考未果，看看时间才五点半，闭上眼睛试图睡个回笼觉。
　　二十分钟后依旧没睡着，睁开眼睛，打开手机看着自己发给老大叔的消息发呆。
　　三分钟后再次打开游戏，再次连败。
　　愤怒地卸载了游戏，回归空想状态，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八分钟后无聊地打开抖音开始刷视频，视频也就那样，没什么新意的计算推送，还不如看看新闻。
　　四十多分钟后被朋友母亲叫起床，刷牙洗脸，和睡眼惺忪的朋友一起吃早餐，早餐除了煎蛋有点焦，包子过于湿，白粥没有榨菜，其他都还好。
　　二十几分钟后和朋友一起出门，在马路边被疾驰而过的小轿车溅了一裤子污水，目眦欲裂的同时咒骂轿车司机。
　　十分钟后拉着朋友兴冲冲去买新出的漫画，被售货员告知已经卖完了。
　　二十分钟后在马路边上化作石雕走着被洒水车溅了一裤子水，狞笑着单方面殴打幸灾乐祸的朋友。
　　十分钟一起去游戏城玩，花了二十块钱都没能抓上一只娃娃，与之鲜明对比的是朋友手上的七八个玩偶，之后又去玩了各种游戏，被朋友完败。
　　两小时后接到父亲的电话，或许是老大叔告状的缘故，父亲知道自己和那家伙天天吵架，和以往每次一样被骂了一顿，心情更加糟糕。
　　十几分钟后朋友请了一杯奶茶，由于过于甜腻，差点吐了出来。
　　二十分钟后为了补偿朋友受伤的内心，请朋友吃味千拉面，一不小心把自己的碗打翻。
　　五分钟后向店家道歉并赔碗钱，再次买了一碗，被噎住。
　　半小时后上地铁去中心公园却坐错了方向。
　　又半个小时后在朋友的嘲笑声中到达中心公园，和朋友放风筝，结果收线时把线缠绕在了一起。试图把线打开却做不到，刚买的风筝线废掉了。
　　十分钟后送走朋友。
　　…真是过于糟糕的一天。
　　唐雨明想，沉着脸站在公交站台等车。
　　今天实在是倒霉透顶，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这样的事情了，一心赶紧回家把自己关起来，不水逆了再出来玩。
　　在公交车站告别朋友后的第五分钟，即下午五点，唐雨明看见了一位老人。
　　老人连比带画地向一个人比划着什么，看起来像是路人的人说着什么，但似乎老人听不见，依旧执着地比划着，路人的表情已经非常不耐烦。
　　也不知道是聋人还是怎么样，总之老人脸上讨好般的表情让唐雨明看不下去。
　　尽管从平时的表现看不出来，但毒舌又暴躁的唐雨明确实是个助人为乐的好少年。忍着一整天下来的糟糕心情，唐雨明在路人离开、老人失落地四顾时，上前打了几个手势。
　　【我，帮忙，可以。】
　　唐雨明会手语。
　　他上的小学对面就是一家特殊教育学校，几乎全市能够接受教育的障碍人士都在这里上学，还有一些别的市的学生，但即使这样，这个学校的人甚至多不过唐雨明学校的一个年级。
　　两所学校每天上学放学时间相同，双方的学生难免会碰上，尚且热情的小少年在那段时间里交到了一个聋人朋友。
　　对于不以手语为生的人来说，这是很难学会的一门语言，但是对于好奇心旺盛的小孩来说，对待喜欢的东西总是能够很快上手，唐雨明学得很快，一周就能和朋友磕磕绊绊地顺利交流。
　　即使学得快也不代表他忘得慢，在上了初中之后就和那个朋友少有联系的唐雨明能够在时隔五年后和这位老人交流——虽然有些艰难——但也不得不说是上天眷顾让他还记得那些手势所代表的意义。
　　老人想去S市最高的建筑，因为【我的女儿在那里工作】。
　　唐雨明担心对方不会走，打算亲自送他。
　　【会不会太麻烦你？】老人有些不安。
　　【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唐雨明答道，拉着老人上了车。
　　车轮的摩擦声、发动机的轰鸣声、车上乘客交谈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唐雨明并不很喜欢这样的声音——太吵了。但是对于面前的老人来说，就连听见这样的嘈杂都是奢望。学过手语的听人不会很多，聋哑人也不是随处可见，平时不可能有多少人能和他沟通，在女儿不在身边的日子里，他一定很孤独吧。
　　盲隔绝的是人和世界，聋隔绝了人和人。
　　这样想着，唐雨明的动作越发耐心，他们坐在两个并排的位置，无声地交谈着。
　　其实和老人交谈很费劲，他不是S市人，手语和唐雨明所学不太一样，要多做几个动作才能让彼此明白自己的意思。但唐雨明乐在其中，对不认识的手势连蒙带猜，找到了当年和那位朋友一起玩时候的乐趣。
　　老人一开始并不健谈，都是唐雨明在带出话题，他倾听。直到谈起“为什么要一个人出来找女儿”时，老人的眼里才泛起了光，手速也快了很多，唐雨明反倒成了倾听的那一个。
　　他说他幼年丧母，成年丧父，妻子在生下女儿后去世，他把女儿拉扯长大，她大学去往S市读书，之后也一直在S市工作。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老人的经历是很沉重的，让唐雨明想起《活着》里面的福贵。
　　好在他并没有和福贵一样失去一切，他还有自己的女儿。
　　【能够被您这么挂念着，她一定对您很好吧？】
　　老人的动作变得和开始一样缓慢，布满皱纹的脸上表情温柔：【是的，她是个很好的孩子。】
　　他很快又补充了一句：【我很爱她。】
　　恰巧此时到了站，唐雨明小心搀扶着老人下了车，大口呼吸着车外的新鲜空气，唐雨明指了指不远处高高矗立的楼房：【那里就是东风大厦了，您要我带您去吗？】
　　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嗯，那您多多保重，要注意红绿灯，不要被车撞了。】唐雨明也没有强求，点了点头，又做了个告别的手势，便转身朝旁边的地铁站走去。
　　老人抓住了唐雨明的衣角。
　　唐雨明疑惑转头，下意识问：“怎么了吗？”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对，老人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于是转换成手语。
　　老人枯槁的手定格在空中，似乎在思考到底要说些什么，最后他迟缓地比划：【麻烦你了，你是个好人。】
　　【我很高兴能够帮到您，】唐雨明笑起来，【不会很麻烦，而且和您一起聊天我很开心。】
　　能够在糟糕的一天之后，成功帮助这样一位可怜的老人真是太好了。
　　暗自高兴的唐雨明目送老人离开，转身离开的时候这样想着。
　　浅粉色的云朵飘荡在橘红色的幕布上，楼房之间投下的红色阴影笼罩住脚步轻快起来的少年人。
　　明天就去找那个聋人朋友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