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爱》萤火虫凉凉

27、第二十七章

　　世间万物都是普遍联系的。人在情绪上的微小波动，都会真实地倒影到躯体上。

　　而细小的情节，那怕是旧衣服的味道，都能带着当时的感觉回流。

　　宋杰和麦彬都换上了七零八零年代的旧衣服，课本也是特意找到的旧道具。

　　麦彬所扮演的班长角色严肃内敛，话很少，却拥有如氢气一样容易轻易点燃的内心，所有存在感只来源于深沉深情的眼神。为了突出严谨的感觉，他将白衬衣的扣子规规矩矩扣到了下巴底下。俊朗的眉目，轩挺的鼻梁，略显刻薄的淡橘色嘴唇，五官本身的精致深邃轮廓，几乎使妆容不用加以修饰。

　　他站在操场旁边，双手捏着铁栏杆几乎发白，远远凝望着生命中的一缕阳光。

　　阳光的中心，也是江平偏心的那一边，一定是永远光芒四射的宋杰。浅蓝条纹海军衫，袖子自然而然地捋到肘处，再上面是万年不败的灿烂笑脸。踮脚，离地，投球，举手投足犹如发光体。早就有他fans围在旁边，就差横拉着条幅大喊“小杰，我爱你”了。也有年轻女老师驻足的，听见上课铃才匆匆离开。

　　“请你再投入一些，那种厌恶感里面应该是含着爱意的，你的眼神过于冰冷了。”年轻的导演毫不留情地批评着麦彬。导演大人以前在圈子里也没有什么大名气，只凭借着特立独行的独立电影，影响着一些小众。不过不修边幅的打扮和普通的黑框架眼镜，丝毫也没有降低他一丝不苟的程度。

　　“真是阴暗蘑菇男，自己都是一副面无表情，还想让小麦怎么做。”坐在江平旁边的苏简挑着修细的眉毛，也毫不留情地吐槽。江平对他笑笑，什么都难以掩盖麦家人骨血里面的骄傲和不屑一顾。就连柔软程度高高在上的罗语，都能游刃有余地被阻挡在千里之外。至于让他情深似海地做深沉闷骚状谈情说爱，怎么想来也憋屈地慌。

　　江平以为麦彬会反驳，或者不屑一顾的，但是一切不如他所想。麦彬不发一言，只是闭了闭眼睛，然后缓缓睁开。那一瞬间，江平真的以为看到了魏思远盯着自己父亲的眼神。

　　执着热烈，而又隐忍内敛，甚至带着痛苦与自我厌恶的。

　　江平从来也没想过，叶静会去这样揣测自己丈夫的内心。而这些近乎自虐式的回想，又折磨了她多久，从而形为文字。

　　而使麦彬这个天之骄子酝酿出这种眼神的，又是谁人？

　　或者，只是他永远演技一流。

　　《碎光》的节奏保持了原著的缓慢而不拖沓，见微知著的细小浪漫，旁人看起来也赏心悦目。两个人在木扶手楼梯转角路过时的浅笑，挑拣争抢对方饭盒里红烧排骨的狡黠，一人骑28号大车一人坐在后座的安心感，随岁月悠长，幸福却永远不会变色。

　　及至现实之光割碎逃避梦想，隔阂渐生，情感再难压抑。

　　是为后话。江平了解的也不透彻，江冕不提，他便不问。

　　傍晚散工，宋杰戴上墨镜，蹭到江平的奔驰越野旁边，无精打采跟他撒娇，说要去吃H大食堂的卷菜素饼。

　　“你到底是要吃饼还是要去见人？磨磨唧唧可不是你。”江平故意深深看着他问。

　　“我……”宋杰欲言又止，挠挠头。

　　“算了，你们约在哪里，我陪你去吧。”江平伸手揉揉他头发，又敲了他肩膀一下。

　　他其实是不知道怎么打发晚上的时光。白一唐常约他去spark，他又实在别扭，每每见到大白，心里总会想到有些相似的那张脸说“我爱你，江！”的样子。仿佛拿了人家的小狗回家寄养，一看到主人便想着哪天就会还回去了。满心眼里全是担忧和……不舍。

　　江平摇摇头，他情绪向来平稳浅淡，却被个小孩子弄乱了节奏。

　　最后才搞清楚宋杰并没有约好孙亦远，只是托了苏简帮他去查了孙亦远的课表，想去看看他上课的样子。普普通通的电影课，他们混进去时，教室还空着很多座位。

　　到上课铃响起来，人仍旧不多，所以故意坐在最后排角落的两人，也没被特别发现。硬高靠背的椅子，坐起来不算很舒服，不过二人都感觉阶梯教室的感觉很好，恍然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学生时代一样。空荡荡的教室和顾自充满激情仿佛自言自语的讲师。

　　所不同的只有，前几排还坐着几对小情侣，桌膛里面塞了零食若干。

　　孙亦远来地也不晚，认真低头弯腰在电脑后面插了半天U盘还是没反应，有学生起哄，老师你别讲了直接放电影好了。孙亦远从电脑桌柜底下探头上来，没脾气地冲大家笑笑——等一下，等一下。

　　这时候又有几个学生进来。虽然隔得远，江平仍是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是白小开。大概是他走路的姿势太特殊了，笑容也过于灿烂了，整个人都要暧昧地挪到旁边友人的肩膀上。他不是团体中心，明明那个走在另一边的红头发瘦男生才俊秀精致到如画中人。江平却一眼就挑出小白，大概源于他那种聒噪，能够中和两侧友人的冰冷气质。

　　他跟他小舅舅白一唐果真还是不一样，不论对谁，都能自来熟般靠近而又不让别人讨厌。

　　见到孙亦远尴尬的场面，那两个男生恍若未闻，亦直直走过去挑了前排座位安安稳稳坐下。只有白小开，如殷勤的小狗一样也凑到讲桌后面弯了腰，帮着孙亦远看U盘插口的问题。

　　三两下问题顺利解决。

　　两个人从讲台后面站起来，没准因为笨拙，没准因为时间久了腿酸麻，孙亦远差点儿跌倒。在大庭广众出丑的一瞬间，离他最近的白小开稳而准地将他接在了怀里。

　　“老师，要小心哦。”仍旧满面微笑的小孩子，扶起了自己的老师后，仿佛这样轻轻安抚着。

　　孙亦远微弓着背，也羞涩而真挚地再三道着谢，连框架眼镜歪了也没有来得及扶。

　　“江，怎么了？”

　　江平回神，却见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攥紧了宋杰的衣角，赶忙挤了个笑，放开。

　　“他从以前就那么笨拙，不仅办不好自己的事情，还总是给别人添麻烦。”宋杰的嘴角噙着笑意，远远看着已经打开幻灯片开始讲解的孙亦远。

　　“嗯？”江平反问，却发现视线如被强力黏胶牵引一样，怎么也离不开坐回前排的小孩子。

　　“我们同学那么多年，他总爱粘着我。呃，没准是我不敢离开他吧。”宋杰轻缓地回忆着，“他的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感悟力，好像他能把我想说的话，和看到的世界，变得更透彻呢。不过那种温吞笨拙的性格，很容易受别人欺负……还有人曾经在他的书里面夹过吐掉的口香糖。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是他一副要哭的样子，站在操场边上，拿着被扔到沙坑里面的书包……全身都满是沙子的样子，确实很狼狈啊。”

　　“哦？”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斯文而认真，一丝不苟的着装，和清晰畅晓的思路，确实能够带着只能欣赏到事物表层的人，更加深入叙述的本质。“没想到啊……”

　　“人没准都是这个样子，认识了现在的，就会不自觉地忘记细微过去。”

　　“就像植物不需要那些依然死掉的无用叶片吧。那么，你呢？”

　　“江你完全知道我的过去吧，我是透明的不是吗？”

　　“为什么现在很少见你们联系了？难道是因为你大牌吓到人家了？”

　　“因为……”宋杰沉默了，然后孩子气地将头放在交叉于桌面上的手肘上，大拇指顶着自己的下巴，“我怕自己会爱上他哦。”

　　“白痴。”江平坐坐直，宠溺揉了下他头发。“不管你说爱上谁，就不说爱上我。”

　　等说完了话，江平才发现，那些沉淀于心之角落的词句，为何如此轻易就脱口而出。本来想通过玩笑压过去的，可是看着身边人惶恐的表情，江平却怎么不能找到给自己下的台阶。

　　或许，他还是期望能够发生些什么。

　　“不行……”宋杰也坐直了身子，笃定地回答，“因为我喜欢你。”

　　两个人安静下来，却发现面前的同学都回了头，直直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