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思故渊》陈斯遇

1、下雨天

　　林渊刚洗完澡，头发湿着，房间的冷气吹得他头皮发麻，他一边拿起吹风机一边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刚解开锁几条消息就弹了出来，林渊点进去。
　　O：我刚和我妈逛完超市回来，碰见鱼妹她妈了。
　　后边是接连不断的语音条，一条只有几秒钟。平常碰到宋思源这样，他要是心情好就点个转文字，心情不好就干脆无视了。林渊盯了屏幕几秒，关了吹风机，指尖顿了顿，点开了语音条。
　　“然后我妈就和她聊天嘛，她就说鱼妹这几天很郁闷。”
　　“我妈问怎么了，她妈说估计是快开学了，没上到A班，有点难过。”
　　“后来就一直说鱼妹运气太差了，考试那几天正好碰上生理期肚子疼。”
　　“我靠，林渊，我有点愧疚，考试前一天我带她去吃冰淇凌来着……”
　　“不是，我看她以前也没疼到那个程度啊，她又不爱跟人说，这么一回想我才想起来她当时出考场脸都白了，其实我当时问了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只说肚子有点儿疼。”
　　“原来是因为生理期……我一直都不知道啊。”
　　林渊舔了舔后槽牙，正想怎么才能文明地骂人，那边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O：我是真的不知道她那几天生理期啊。
　　还配了个哭的表情。
　　林渊回了个句号过去，退出了微信。主屏幕的黑色背景上那个粉色的APP尤为明显。那是个记录女生生理期的APP。他叹了口气，没再打开吹风机，手指插进发丝里捋了几下甩出些许水珠，低垂着眉眼发呆。
　　许是看他态度太恼人，宋思源拨了个微信电话过来。林渊无语片刻，按了接听。
　　“喂，你发个句号什么意思啊。”
　　“表明我听完了你发的语音。”
　　“别的呢？就没点关于我怎么补偿鱼妹的建议？”
　　林渊冷笑了一声；“那个时候我叫你们别吃冰的，有人听我的建议吗？还偷偷带她去吃冰淇凌，现在想起我来了？”
　　“那我也没想到她也不记她……”宋思源顿了顿，“那什么的日子啊。”
　　林渊又冷哼了一声，没讲话。
　　“唉，反正我现在真的特别愧疚，虽然临中的B班也挺好的，但是我也了解了一下，师资什么的都比A班差了个档次，而且鱼妹这性格，初中就那么多女的排挤她，你说要是我在临中读那也还好，还能让我爸帮忙把我弄进B班保护她，这回可好，我不仅自己没考上临中，还把鱼妹害到B班去了，唉。”
　　林渊良久才说：“东西搬的差不多了？”
　　那边的声音又变得吊儿郎当起来：“嗯，书都搬过去了，估计后天我就住回去了，宋之远前几天清完了东西，马上去北陵上大学了。也好，这老宅又潮又旧，我也住够了。”
　　“这事你告诉她了吗？”
　　“还没，她只知道我们在搬家。”
　　“估计你告诉她你后天就搬走她又得难过老半天。”
　　宋思源长叹一口气：“但愿她别哭了，她要为了我哭我欠她的就真的还不清了。”
　　林渊轻笑一声：“那姜池鱼也算为民除害了。”
　　宋思源在那头哀嚎了几声然后说：“这样，明天你们都有空吗？我请你们吃顿饭吧，鱼妹不是喜欢吃海底捞吗。”
　　“我有空，你去问问她。”
　　“那行，明天我再联系你们，拜。”
　　“拜。”
　　挂掉电话没多久宋思源就发了条消息过来：“刚问了鱼妹，她说她有空。明天晚上五点楼下见吧，我订了六点的位置。给你电动车充好电啊。”
　　“好。”林渊摁熄屏幕，指节叩击床头柜，思绪飘得很远。良久他又解了锁，转发了一条临泽一中年级组发过来的消息给姜池鱼，大概是说A班八月十号报道，十一号正式开学，补十五天课后全体到校军训九天。
　　那边回的很快：“我们也是。”
　　“电动车充好电了吗？”
　　“没有，外边下雨了我懒得出门，明天你或者宋思源载我吧。”
　　“好。”林渊在对话框打了又删，犹豫很久又发了条消息过去，“我载你去吧，我车箱里有毯子，你要是穿裙子可以遮着。”
　　“好的。我睡觉了，晚安。”
　　“晚安。”
　　林渊也躺了下来，顺手拿了条薄被盖在肚子上。这时他才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雨棚上，水滴撞击金属的声音让他有片刻失神。
　　两年前也是这样的大雨，他从补习班回来的路上被淋了个猝不及防。现在想起来似乎一切都早有预兆，下雨的时候他正好经过一家小超市，里面只剩下一把黑色的长柄大伞，他买下来撑着回了家，到院子门口的时候他听见女人尖利的咆哮，被雨声裹挟着听不太真切。林渊顿了顿，重重雨雾里，他分辨出了那个女人。是余欣。姜池鱼站在她面前，被雨浇得湿透，雨水顺着乌黑的发丝往下坠。
　　余欣似乎气急了，伸手拽了一把姜池鱼：“你跟我去见你爸，你告诉他你都干了什么！”
　　姜池鱼被她拉了一个踉跄，什么也没说，芝士低垂着头，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怎么不走？你也觉得对不起你爸？那你在和那个男生……”余欣似乎觉得极为难以启齿，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没再继续往下说。
　　“对不起，对不起……”昏黄的路灯底下，他看见姜池鱼唇瓣翕动，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
　　林渊大概猜到了事情原委，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攥伞柄地手用力到连骨节都泛白。
　　余欣没再继续吼下去，两个人站在雨中沉默地对峙。姜池鱼穿着一件白裙子，被雨淋湿后紧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少女青涩的曲线。林渊闭了闭眼，咬牙冲上去，飞快地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对余欣说：“阿姨，您冷静点，别在外头淋雨了，进去说吧。”
　　余欣没动，忽地扯住林渊的手腕，逼问道：“你是不是也知道？”
　　没等林渊回复，姜池鱼冲上来挡在两人之间，带着哭腔喊：“妈你别说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林渊把伞往她那边凑了凑，淡淡地对余欣说：“阿姨，她确实什么也没和我说，但我差不多知道了。您先别急，先回家换身衣服好好休息一下。您要是信任我的话我把姜池鱼先带回我家，我来跟她谈一谈。”
　　余欣疲惫地点点头，哑着嗓子：“那就麻烦你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进了楼道。
　　姜池鱼低着头小声啜泣，林渊一声不吭地收了伞，拉着她的手腕走到了三楼，用钥匙开门后径直走到房间拿了条厚厚的毛巾毯给她裹上，然后拉着她进了房间，“哐”地关上房门反锁了。
　　林晓书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见姜池鱼踉踉跄跄地被他扯进房间，立刻站起来喊了句：“林渊！”
　　这一嗓子把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的王玥惊到了，她赶紧跑出厨房紧张地问：“小渊怎么了？”
　　“刚才拉着小鱼进了房间害的小鱼差点摔跤，他还摔门。”林晓书蹙着眉说。
　　王玥示意他自己去解决，轻声说：“你去看下火。”然后走到林渊房门前，敲了敲门，声音放得轻柔：“小渊，怎么了？”
　　林渊不说话，拿起空调遥控器开了除湿模式。
　　“小鱼是不是淋湿了？小渊，你这么把人扯进来，万一小鱼生病了我们没法和你余欣阿姨交待呀，听话，开门让人家去换件衣服喝点热水，你再和她心平气和地聊一会儿，好吗？”
　　姜池鱼吸了吸鼻子：“没关系，阿姨。”
　　王玥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去熬碗红糖糯米丸子。”
　　门外脚步声渐渐远了，林渊盯着她：“什么时候的事？”
　　“初二上学期。”
　　林渊自顾自地点头，扯了扯唇角：“一年了。”
　　姜池鱼低垂着头，吸了吸鼻子。
　　“余阿姨怎么发现的？”
　　“今天我们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到门口他摸了一下我的头，刚好被我妈看见了。”
　　“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姜池鱼怯怯地说：“他拉过我的手……除此之外没有了。”
　　他拳头无意识地收紧，冷声问：“谁。”
　　姜池鱼不回答。
　　林渊掏出手机：“宋思源知道吗。”
　　“不知道……”姜池鱼抬头瞄了一眼他的脸色，有点被吓到，“林渊，你别这样……”
　　林渊置若罔闻，手指用力划着屏幕：“你同学总该有知道的吧？”
　　姜池鱼鼻子一酸突然就掉了眼泪，什么也顾不上了，站起来拉住他的手：“别这样，我害怕呜呜呜呜呜呜呜……”
　　林渊瞬间停住了动作，僵硬的身体也一点点软了下来，姜池鱼手心冰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慢慢把头抵在他的胸前，哽咽着，温热的泪水渗进他的T恤里。林渊轻声说：“对不起。”
　　姜池鱼哭得更凶了。
　　林渊握着手机的手垂下来，迟疑着拍了拍她的背：“别哭了。”
　　过了几分钟姜池鱼才缓过来，她后退一步，抬起头，她白皙的肌肤和那双含着水光、红彤彤的眼睛形成鲜明对比，头发湿漉漉的垂在脸侧，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轻声说：“我有点儿冷。”
　　那一刻林渊想锤自己一拳，他立刻从床上拿了一件干净的薄被裹住她，又翻出一条干法巾给她擦头发。
　　姜池鱼正想道谢就打了个喷嚏。
　　林渊皱了皱眉，一边递过去一张纸巾一边问：“你淋了多久雨？”
　　“从刚开始下到你拉我回家。”她接过纸巾擤了擤鼻涕。
　　从补习班走回来大概要四十分钟，他买伞还耽误了一会儿，也就是说姜池鱼几乎淋了一个小时雨。他眸色沉了沉，低声说：“你坐着别动。”然后打开房门。
　　王玥正好送红糖糯米丸子进来，见他开门怔了几秒，把碗递给他，小声问：“小鱼怎么样了？”
　　“没事了。”林渊接过去，“谢谢妈。”
　　“没事儿，等会儿好好给人家道个歉，不管怎么样，对女生都不能粗鲁，我跟你爸爸从小就这么告诉你的。”
　　“嗯。”他关上房门，姜池鱼坐在床边，裹着毯子，双脚晃荡着发呆。
　　林渊在她面前半蹲下来，舀了一勺红糖水，吹了几下再送到她嘴边。
　　姜池鱼喝了一口，有些局促地说：“我自己来吧……”
　　“我喂你。”林渊难得有些执拗地又舀了一勺。
　　姜池鱼无语，乖乖地喝下去。

　　“我没办法将心里的歉意述诸于口，只能用最诚挚的动作来说对不起。”——摘自林渊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