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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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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冥仙府,隐于云端,立于顶峰放眼望去,便是云霞翠微。
青冥虽是世间第一仙府,却是门徒稀少。山间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妄图私入仙府的修士的思绪就会像是被这音律牵引,恍若坠身一场浑噩的梦境,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山脚下。
有人负手走在石阶上,抬手一挥,一阵轻柔的风便将迷阵化开。风捎起她身后袍角,而后散去。
她走到仙府前,足尖轻点,忽地飞跃而起,月白衣袍翻飞,似一片浅白鸿羽,轻巧地落在了高台的碧玉栏上。
云绎垂眸:“师父。”
“云儿,回来了?”白发仙尊倚栏而坐,看到许久不见的徒儿,当即弃下酒樽,殷切询问,“秘境修行一趟一切顺利吧?”
云绎一抬头就看到一地酒坛子,顿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回来就看到这么壮观的场面,不知道怎么说什么比较好,就先在遍地酒坛找了空隙艰难落脚,乖乖地行了个礼:“嗯。多谢师父挂心。”
青冥仙尊虽然有些醉了,但思绪尚且清晰。他看着云绎一副安静的样子,叹了口气。他的乖徒弟虽天赋异禀,身负陨魔血,为世间斩杀千妖万魔,为人称赞,小时候还比较活泼,现下却愈发地不爱说话。他轻叹一声,意有所指,“啊……云儿啊,师父在府里一个人的,平时也挺无趣的。”
云绎没意会到:“那徒儿翌日就去着手准备招收门徒。”
青冥仙尊恍若未闻:“你素来不爱与人亲近,这是不太行的。这样,既然如今世间也没什么大事,你一个人呆着也是无趣,不若去收个徒弟吧。”
云绎:“我……”
“如果你愿意,那就去鹤眠城的倚松学府。那里有一批学子,天资聪颖,你若有合眼缘的,就去试试。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青冥仙尊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末了还补了一句,“最好挑个标致点的,啊。到时候带回来给师父看看。”
“……”这都操办好了,云绎也没办法推脱,但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可是……听上去怎么不太像是收徒……”
青冥仙尊顺着话头接下去:“若是带回个徒婿回来,也是可以的。”
云绎怕自己师尊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赶紧拱手行礼:“师父放心,徒儿这就去鹤眠城。”
言罢转身快步离开望台。
青冥仙尊远远地看着云绎逃一样走了,过了半响才又端起酒樽,转头看向白云悠悠,想起自己前些日子给云绎算的卦象,轻声叹道:“愿你能找到自己的路吧。”
云绎没在仙府留太久,也没直接御剑前往鹤眠城,而是绕去了后山。正值初春时候,山中花苞圆鼓鼓的,丁香粉,桃花红,也有了“花动一山春色”①的兆头。云绎找到自己正在自由吃草的小白马,拍拍它的头,道:“走了。”
赫赫有名的挽风上仙,她的坐骑哪怕只是一头普通的小白驹,没有任何灵力,也有一个响亮亮的名称,唤作“绝尘”。
冠着名驹的名字,可绝尘走得还是那么慢悠悠的,春风徐徐,卷着细粉花瓣飘在马蹄边。云绎不熟人间世事,骑着白马蹄声踏踏,打算在去鹤眠城的路上慢慢走进那片烟火。
青冥仙府到鹤眠城,行路再慢,其实也不过半旬多的时间。
正是天气正好的季节,鹤眠城上方天际晴朗无边,时而有白鹤展翅飞过。
百年前,天下妖群被一仙尊以魔所惑,如发狂浪潮从四界各方涌出,山高妖兽一掌踏破世间太平,楼瓦粉碎,人们流离失所。天下人士不论修为如何、修道与否,团结一心,终以千百利剑破开笼罩于世间的浓厚黑云,斩仙尊头颅,镇无边魔气,还了世间太平。
劫难如此,人们心中的希望从未破灭。他们携彼此之手,白马过隙,不过数十年,那番太平盛景又归于这片土地。鹤眠城,便是司氏第一大城。
城内,一眼望去便是亭台楼阁,道路两侧商铺林立,行人车马擦肩接踵。说书先生声音朗朗,时而一拍抚尺;食楼内香气四溢,侍者从手到肩叠放数十只碗,随着招呼声在厅堂里来来去去地传菜;也有小娘子摆了从山上摘来的花枝吆喝贩卖,花开正盛,娇艳欲滴。
枝头春意正盛,人群也热闹喧哗。河畔边栽满了树,此时正是花期,细粉如簇簇春云缀在枝头。少年们说说笑笑,仗剑而行,花瓣慵慵落在他们发上,又被他们打闹时扬起的清风拂落,为这幅锦绣画卷添上了一笔生气。
阿巧正低头摆弄着摊上的花枝,前方忽然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姑娘,这是什么花?怎么卖?”
她一抬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女子,看上去很年轻,墨发束成长辫,正稍稍俯身同她说话。云绎眉眼生得极好,一双静如潭水的眸子看着她,束袖锦袍,干净利落,仅仅是站在那里,也是神仙风流。
谁不爱看这般漂亮的人?阿巧一下子有点脸热,热情地应声:“这是胭妃棠,一灵币一枝,现在正好是开得漂亮的时候。仙子,你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吧?”
“嗯。”云绎道,“姑娘怎么知道?近来城里有很多外来的修士吗?”
阿巧笑笑:“胭妃棠是我们鹤眠城才有的花嘛。而且最近确实有蛮多仙子仙君来的,听说是因为有个厉害上仙要去这儿的倚松学府收徒。”她忽然好奇道,“仙子,你也是因为这位上仙来的吗?”
云绎道:“不是。我只是路过,看到鹤眠城一片祥和,觉得喜欢,过来看看。”
阿巧一听自家鹤眠城被夸,乐开花了,想要把摊上的花送给这个漂亮的小仙子。云绎低头看到烈烈如火的胭妃棠,散发着幽幽香气,如绸细腻的花瓣上沾着露水,是被人细心对待的。
云绎笑了下,回绝道:“多谢姑娘,不过你上山摘花也辛苦,我怎么可以直接收下。”说着从锦囊里摸了灵币,递给阿巧,转身走了。
阿巧挥手和云绎告别,忽然发现她背在后面的手里还拿着一串冰糖葫芦,一下被逗笑了,倒没想到这个温玉一样的小仙子还有爱吃这种小零嘴的一面。
见花卖得差不多了,阿巧低下头,收拾起摊子。这些日子花卖得不错,她年纪小,但也可以靠这些给贴补一点家用。想到这里,阿巧愈发觉得开心,却忽然听到周围人群嘈杂,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闷响砸落在地,有人惊呼:“小心!”
阿巧抬头,就被硕大的马身占据了视野,她来不及思考,慌忙退开一步,却被绊倒在地,瞳孔紧缩,马蹄在她前面高高扬起,就要猛地踏下!
云绎没走出多远,听到声响猛地回身就要出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人猛地扯住缰绳翻身上马,重重衣摆翻飞,手上奋力一拽,马头被扯歪了方向,铁蹄哒地落在阿巧身旁的空地,震起一阵浮尘。
从云绎的方向,只看到他一头黑发高高束起,动作间腰身被勒出线条,腰间悬挂着一白玉牌。
倚松学府的徽饰。
云绎刚想离开的脚步停下了。
那人俯下身子,手轻抚鬃毛,所幸那马匹只是稍微受惊,未到发狂的地步,很快就镇静了下来。
周遭人们都纷纷庆幸,也有人指责在马匹主人,可却不见有人认领。
云绎环顾四周,瞥见旁边一个身着华贵衣服的男子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一副心虚模样,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估计就是马匹的主人了。犯了错事却想着跑,不要脸的品行倒是和一身金得没有品味可言的着装相配。云绎心里觉得不屑,手腕一错,指间衔着的东西直直向那人钉去!
孔方满刚想趁场面混乱偷偷溜走,结果刚一迈脚,就感觉被什么东西扯住了。扭头一看,不看还好,这一看差点把眼睛瞪出来,他的衣袖居然被一根竹签钉在了身后摊车的木杆上。他奋力去拔,竹签竟然分毫不动,慌乱之下,又想干脆把衣服扯了,可那衣服是他母亲新近买给他的,品质上品,流水一样的顺滑,却又有着金石般刚韧,根本扯不开。
孔方满一番动作成功吸引了人群的注意,他呼吸一窒,想着反正跑不掉了,绝望地一喊:“白锦行,你好了没,过来帮我一下!”
被唤作白锦行的正是救场的青年。他刚翻身下马,懒得理孔方满,转身轻声询问一旁差点丧命马蹄的女子:“姑娘,没事吧?”
阿巧已经被人扶起,才缓过神来,一抬眼,发现救下她的郎君居然也是十分俊朗,看上去约莫十七八,正是张扬不拘的年纪,眉眼有如浓墨轻扫,可待人也不见羁傲。她一看到美人就忍不住脸热的毛病又犯了,说话也有点结巴:“没、没事,多谢……”
白锦行看在眼里,唇角带笑,却很快地移开了视线:“没事就好。”
他旋即转身看向孔方满,却没想到自己亲爱的同窗居然被一根制住了动作。
竹签上,还挂着一颗完好的冰糖葫芦。
白锦行一瞧,乐了,面上忍不住露了点调侃的意思。他一下生了好奇心,四周环视,不期然和站在稍远处的云绎对上了眼。
云绎刚才一直站在一边凑热闹,现下看他四处张望,扬了扬嘴角,抬手和他打了下招呼。
人群拥挤,白锦行看不太清那人长相,只看到对方手里还握着一枝胭妃棠,眸底笑意更深了点,也朝着她抱了下拳。
孔方满见状,更绝望了,有的人在英姿飒爽地和别人抱拳,有的人被竹签子钉着无法动弹,又悲愤地喊了一声:“白锦行!”
“喊什么喊,嫌被个签子钉着还不够丢人呢。”白锦行嗤道,他本就不大喜欢孔方满本事不行声音却大的性子,双手环抱胸前,问道,“你这马怎么回事,人家姑娘差点丢了性命,打算怎么赔?”
那高头大马还立在一旁,身形较一般良驹更为健硕,浅金鬃毛在日光下隐隐泛着流华,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家的马。
孔家非修仙世家,但依靠行商在修真界站稳了脚跟,不仅在鹤眠城,在其余地界,也是很有地位的。可孔方满这个长子,可能是父母太过溺爱,修为不行,爱炫耀的本事倒是很上道——之前有次得了神器阁的一把冰弹铳四处显摆,结果一上手却不知怎么就炸膛了,把自己伤得趟了大半个月才好。
现下看他这做贼心虚的模样,再加上这里这种好马的珍贵,马主人也没有谁了。
孔方满抿了抿唇,扭头道:“我愿为她提供商铺,卖花也好,做其他生意也可,孔家会尽力相助。”他本来也只是得了匹神驹,得意地很,想着出来炫耀一下,谁会想到发生这种事。刚犯事的时候第一反应想着跑,如今一想,若是他当真杀了人……一阵后怕密密麻麻地泛了上来。
阿巧倒没想到他那么大方,态度也诚恳,愣了下,回过神来,赶紧点头应了。
孔方满以为事情就这样了了,结果白锦行忽然趁火打劫:“帮你也行吧。等会儿跟你打听件事啊。”
孔方满莫名警铃大作,白锦行其人,仗着天资聪颖——虽说不上顽劣,但行事实在随性,时不时就气得学府先生吹胡子瞪眼的,可千万别来祸害他。
他谨慎道:“什么事?说清楚点。”
白锦行点点头道:“小事。真的。”
孔方满:“……”你点什么头?
可当下孔方满真的太想从被竹签子钉着无法动弹的窘迫里脱身,咬牙应了:“行!”
孔方满既然应了,白锦行抬手先试着拔了一下,诧异地发现那签子居然仍死死钉着,原来还真怪不得孔方满。随后手腕一转,将挂着冰糖葫芦的一头啪地折断。
白锦行:“好了,你把衣服抽出来就行。”
孔方满看了眼自己衣服,一阵欲言又止。自己方才怎么没想到,一定是因为方才慌了神,这是意外。
白锦行表示,是啊,就这么简单,可能别人都没想到你居然能被卡了那么久吧。那看来那位道友没用手里的花钉着你都算很有良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