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恋》桑戫

1、逃跑

　　二月初旬，树木拼命拔渴望触及那无限之外的天空，鸟啼胜过盛夏之蝉鸣仿佛那是他们瞎了眼撞死前的呻吟。
　　虽是早晨，但阳光已像雾气一样漫于整个车站。
　　肖澂严双手插着外套衣兜快速的穿梭在人群中，他个子高挑，身材精瘦，整体线条干净利落，在人群中尤为显眼，时不时就会有人看他一眼，他察觉到后伸手将头上的黑色鸭舌帽压得更低。
　　肖澂严快步上了自己的那班车，坐在了后排靠窗的位置。
　　等车开出去一段路查完票后他将遮住了自己半张脸的帽子摘了下来。
　　窗边印出了一副少年模样的侧脸，肤体冷白，五官精致立体，对于男生而言，他的头发长而软，随意却不显凌乱。饶有特点的是他唇角下的那枚小巧的黑痣和那双并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眼睛。他的眼睛并不小，只不过是因为半垂的眼皮使他显得狭长，睫毛因为长而呈下垂，使本就清冷的眸子更加无神、死寂。虽然银边的细框长方眼镜为他遮住了眼底的傲慢的绝望，却又透出了一种冷艳的厌世气息。
　　“叮咚”，手机轻震，肖澂严拿出手机一暼，是张云发来的消息。
　　肌肉猛男:澂哥，上车了吗？
　　严:上了。
　　肌肉猛男:那个......你爸他怎么办？
　　严：才加你微信之前我换了手机。
　　肖澂严的父亲--肖烨，平时从不联系他儿子，所以即使他手机已经换了一个星期了也并没有发现。如果现在他发现自己儿子不见了，不管怎么联系，消息都只能发到他房间的抽屉里，无人问津。
　　他要逃跑......
　　自打肖澂严记事起他就只有肖烨一个亲人，如果肖烨没撒谎的话，应该是在他一岁左右的时候，肖烨和他的母亲--江允清离婚了。隐约记得自己还有个哥哥跟着江允清生活，但肖烨从不提起他，所以肖澂严只知道他哥姓江。
　　肖澂严和肖烨并不像别的父子那般相依为命，父慈子孝。恰恰相反，肖烨有很严重的家暴行为。
　　大概是在他骨头渐渐硬起来，不太容易打死的6岁起，肖烨开始了他的单方面虐待。
　　肖烨打他不分情况，只要不爽了抡起拳头就开始挥，他倒还想要点脸，会给个理由，不过基本上是“你把你妈气走了。”
　　这种令人绝望的噩梦一直延续到12岁，在肖澂严开始住校后有了好转，但这每次只是暂时的安宁，就好像湖面泛起了涟漪，转瞬即逝。有几次肖烨直接冲进学校当着外人的面家暴--他不怕他们报警。
　　在小时候肖澂严就报过两次警，一次是自己在公共电话亭报的，一次是邻居看自己快被打死了的可怜样报的。
　　不过两次都只是把肖烨关了几天就放出来了，第一次报警换来了打折右胳膊和右腿，第二次换来了一道刻在小腹上的长疤。
　　后来老师也帮忙报过警，但结局都一个样，他们只尽了义务，一味地将罪恶抛出去，换来的是光明正义之下的痛苦。渐渐的肖澂严不对外人报以任何希望，有人问起怎么受伤了，便只有简单的一句：“不小心摔的。”
　　即便是现在，他的身高已经快与肖烨齐平但终究只有16岁，远不及他壮实，每日每夜提心吊胆。
　　但他也不甘堕落，他也渴望有朝一日自己能摆脱痛苦的囚禁和恐惧的浸蚀，有着阳光做的千纸鹤；雏菊味道的蝉鸣和属于他的盛夏南北风。
　　因此他拼命抓住一切可能见到光明的机会，最可靠的也只有那看似无用的学习，努力学、往死学，然后去到远方。
　　可惜中途指引他走在黑暗的那个细线突然变得脆弱至极--肖烨仅供肖澂严读完九年义务教育，之后便让他这块饱受摧残的美玉自生自灭......或许是更绝望的深渊。
　　他开始打业余工，因为年龄太小也做不了什么体面工作，只能靠写网络娱乐小说、贴小广告、发传单从而苟延残喘的维持那根脆弱的丝线。
　　后来网络小说有了起色，单靠它就可以生活下来，但肖澂严并没有让自己轻松下来，而是将多出的时间全都丢进了学习当中。
　　所有人都宣他是稳居年级第一的变态，却从未有人赞他付出的努力。
　　他的小说越发的受人喜欢，加上触手怪的更新速度，很快在文坛上有了一席之地--这是他意料之外的惊喜。
　　他时常倚着光用那残花碎玉般的手在电脑上更新小说，总有拂过人间清风的一瞬间，他会产生自己是活在阳光下的错觉。
　　种种因素使他变得贪婪--他要逃跑！就在这个寒假。
　　肌肉猛男：那你到了后说一声，我来接你。
　　严：好，谢谢。
　　这次的逃跑如果成功，那么功臣无疑是张云。是他帮忙办的转学手续以及解决了住宿问题。
　　他没被肖烨养废也主要是因为张云一家人。
　　“王......王阿姨。”张云和他是邻居，就住在他家居民楼对面，以前几乎一有时间就会去找他们。一方面是可以蹭饭，一方面是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渴望得到爱抚与安慰。
　　“小澂来啦。”王阿姨总会以最快的速度为他开门，她知道他家的情况，所以对看到他满身的伤并不意外，只会温柔地笑着将他带进房间里，帮他处理伤口、聊聊天、吃吃饭。
　　王阿姨是开花店的，他不吃白饭，每次去都会帮王阿姨插花、打理植物，再后来会帮忙辅导张云的功课。
　　后来张云的中考分数不理想，托关系进了一所外地的重点高中--江里一中。他失去了那个每到饭点都会来拖着他去吃饭的朋友，但幸好江阿姨还在经营着那个叫“嗣曙”的花店。
　　这也是他笔名的由来--嗣曙。
　　王阿姨跟肖澂严聊过店名的意思。
　　嗣为继续、保持，曙为光明，合并意思为保持阳光，永远向阳而生。
　　王阿姨全名王漫璟，高高瘦瘦，小麦色皮肤，眉眼永远是带笑的，喜欢把头发盘起来，用一个简单的木簪固定，好似一片散开的棉花，纷乱且温柔。
　　肖澂严在临走之前去了一趟花店，一面告别，一面在柜台上种多肉的白瓷盆下压了一张卡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道：“阿姨，谢谢您的照顾，卡里有点钱，密码是1~10。”
　　卡里有两万多块钱，是肖澂严在他的所有积蓄里，扣除了在江里城预算的学费和生活费之后剩下的所有钱。
　　肖澂严和张云简单确定了一遍接下的安排后就将手机扔进了背包里。
　　他转头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着的建筑，外表虽然依旧平静的像个死人，但他此时的内心激动又恐惧。
　　他确定在晚上之前他就可以完成这次逃跑，但又害怕自己粗心做漏了哪一步使肖烨发现自己的行踪。有一瞬间，他恨不得自己直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让肖烨对他无迹可寻。
　　或许是情绪太紧张，或许是没来得及吃早饭，肖澂严此时越发觉得恶心，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像现在那么期盼休息站。
　　在转了两班车过后广播里的机器女声平缓地播到：“终点站——江里城，请各位乘客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有序地从后门下车，祝您旅途愉快……”
　　在广播里的女声开始播报英文版的时候肖澂严踏着轻晃晃的步子下了车。他现在头晕的厉害，脚步轻得仿佛下一秒就能飞起来。但他走路的姿势依旧直挺、好看，除了他自己，恐怕就没有人能察觉出他晕了车。
　　严：你在哪？
　　肌肉猛男：我在一个石墩子上坐着，我看到你车了……但你人呢？
　　严：描述一下你自己。
　　肌肉猛男：啊？
　　严：坐石墩子的人太多了。
　　肌肉猛男：我穿着白T恤，背后印着一个小熊图案。
　　严：你挺有少女心。
　　肌肉猛男：女朋友逼着穿的情侣装，没办法。
　　肖澂严抬眸……有两个这样穿的。
　　严：你女朋友的品位很大众。
　　肌肉猛男：我穿着短裤。
　　肖澂严再次抬眸，小熊T恤组合的其中一个穿着运动短裤正坐在石墩子上晃着腿……很二。
　　肖澂严向那人走去，他确定在他走的中途那人看到了他，但却又低下头玩弄着手机。
　　肖澂严不确定的向四周望了望，肯定了只有一个人这样打扮后，快步走到了那人面前。
　　那人这会才有些疑惑的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肖澂严后，瞳孔明显收缩：“你……澂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我都没认出你。”
　　肖澂严淡然道：“衣服穿的少了。”
　　张云站起来帮他拿着行李箱，道：“不至于吧，你原来这么瘦？”
　　肖澂严暼了他一眼：“能走了吗？”
　　张云结巴道：“行……行的。”
　　肖澂严并没有瘦得张云表现出来的那么夸张，他骨架生得极好，肩宽腰窄腿还长，整体看着不厚实也不单薄。
　　张云边走边说：“先带你去住的地方把行李放好，然后一起出来吃个饭。明天和后天我带你出去逛逛，熟悉一下环境。再然后就可以去学校报道了。”
　　肖澂严垂眸，轻声道：“谢谢。”
　　张云哭笑不得：“从商量计划开始，你前前后后说了不下十遍谢谢，至于吗？”
　　肖澂严轻瞥了一眼张云：“不用花两天时间熟悉环境，我可以查地图。”
　　“平面的哪有立体的好，免费人肉导游两天带你游遍江里城。”张云得意道。
　　“在这个城里生活的人都他妈是一群牲口……除了我俩，这房子抢的跟世界末日一样，哥真的尽力了，你将就住一下吧。”张云苦笑道。
　　肖澂严被张云安排住在了一栋居民楼里的25号，房间不算小，但一打开就是一股刺鼻霉味，阳台墙角布满了墨绿的青苔……一副百年不见光的样子。
　　江里是座一线城，但人口也非常的多，房子普遍的性价比很低。
　　张云帮着把房间收拾好后，带着肖澂严去了楼下的一家餐馆。
　　天边的那个守财奴拾起了最后一枚金币，城市逐渐变得霓虹万里、灯火璀璨，树木的黑影与声声不息的车流交相呼应，活像律动的心跳。
　　张云拿起了一瓶鸡尾酒，冲肖澂严举了举：“庆，计划成功。”
　　肖澂严微微抬首看着张云，那幅略带得意的面容转瞬即逝，淡漠道：“庆，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