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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番外(林渝)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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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染寒毒已经是第七年了,也逐渐稳定下来了。
从一月一发作到三月一发作再到一年发作两次,次数越来越少,然而寒毒如同跗骨之蛆,难以根除,只能压制。
表面上他是走马斗鸡、蹴鞠马球无所不乐,六博胡舞、投壶藏钩来者不拒。且乐逍遥。
暗地里却是步步惊心,周旋在嫡系与一众旁系之间,各怀心思,一点点培养出了自己的势力。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中了经年的寒毒之后,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他自问并不曾对那些人卸下提防,却还是中了计。
那阵子,他表面说是去散心,实则是去求医养病。
漫步在常州的相国寺,顺带求了一支签。
「桃花净尽竹灭生,开落年年约略同,好将此中求善果,莫将心境别谋求。」
这是什么?他嗤笑,觉得自己大概是糊涂才信那老和尚的鬼话,来求这么一支签,说什么面相生带桃花,天生却是个痴情种。
相比于京州,常州是个小地方,到处可见江南水乡独有的风情,是个再合适不过的隐居地,他策马缓行,用那双好似带电的桃花眼肆意挑逗几位姑娘,惹得对方红着脸低下头,而后他才大笑打马离开,轻薄少年郎,不外如是。
那时候他都觉得世上好看的女子大概都是这样,欲拒还迎、欲擒故纵,好得手得很,没什么意思。
便是那故作清高的,死皮赖脸逗引上几句,也会捂着嘴轻笑,不说得手,至少也有三分亲近。
所以那个时候的他,没想到自己会有真的被讨厌的一天。
从薛大夫那儿离开后,他无言了好一阵子。薛大夫经年隐居在常州,多番查探才得知他的下落,轻易请不动他出山,连他身为世子,也只能亲来看病。
对于他身上的寒毒,对方只说了一句话:「久养,不可根治。」
寒毒发作起来十分猛烈,浑身发冷如置冰窖,更甚者手足痉挛无法自抑,其间苦痛非亲历者难以细知。虽然有办法延缓毒素在体内的发作,却无法完全根愈,对抱了十分期望的他来说不能不说是大失所望。
同时也更加无法原谅下毒之人。
…………
照旧是找了狐朋狗友出来玩,逛遍了春意坊,几乎沉醉在一众香粉之中,不知为何说起了名门闺秀。
其中一个说道:「杨家的那位甚美,听闻精通六艺,不愧是将门虎女。」
另一个说道:「这算什么,曲家的那位一双纤纤玉指,弹起琴来几乎要将人的魂儿勾走。可惜,只能远观也。」
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都是京州的名门,说到最后,又说:「可惜常州这样的小地方,没有出众的女子,都是些小家碧玉。」
过了一会儿,有人开了腔:「听闻沈家有一女,宝贝得很,在此地也颇有名气,只不知是何模样。」
「这有何难,只说办一场马会,请此地的各家闺秀参加,到时候窃玉偷香,还不是手到擒来。」说这话的人是个不正经的,惯有些手段诱骗良家小姑娘,也曾让他得手过几次,此刻他借着醉意,又被软玉温香包围着,竟生出了些淫兴。
林渝头先还笑着,后面脸色慢慢冷了下来,抬手一把将茶盏朝他头上砸去,手没留情,沿着额角砸出一道血往下淌,周围一片鸡飞狗跳,林渝理也没理,拨开人群,径自往外走去。
那被砸的起先还要跳脚大骂,看清是谁后,倒是不敢大骂,等林渝走后,便借着身边的莺莺燕燕出气,周围的人也劝:「往日你还是个伶俐的,怎么这会儿就不知轻重,难道你不知沈家同徐府什么关系,徐府同王府又是什么关系吗?消息这等不灵通,也难怪遭此『飞来之祸』了。」
另有一个说:「世子爷对沈家的姑娘似乎颇为中意,见过几回寄出的信,都是给沈家姑娘的,恐怕两人早就暗通款曲,你就少打这样的心思罢。」
那人才懊恼地捂着自己头,「怎不早说,嘶……这是谁挑起的话题?混蛋东西。」
周围自然没人应,又是一阵劝诫。
林渝走出酒气与香气包围的春意坊,凉凉的风袭来,趁着一丝酒意打马而行,来到沈家旁的一道小巷,丢下马绳,一个纵身便越过围墙,沈家终究不是什么有势力的人家,这个时辰了几乎没什么家丁在后园巡视,况且就算见到,以他的身手也能很轻松地避开。
一路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闺房外,后窗那边有一颗极高的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跳上去便能避开人的视线。
向来是用不到的,但今天这个时辰了,还听到里头有说话声。
「小桃,巧果尝尝,这是观莲楼送来的,味道不错呢。」嘴里塞着东西说话的声音。
「唔,好吃。」
然后好一阵子都没有说话声,林渝都能想到主仆二人围着桌子把嘴塞得满满的,忙得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等了一会儿,听到沈乔落的声音,说:「好困呀,这乞巧节什么时候才能快点到呢。」
小桃说:「挨时辰还早着呢,小姐,不如去赏赏花吧,我看外头的木槿花开得正好呢。」
「唔,好啊。小桃,你扶着我。」
小桃严肃地说:「小姐,我不能扶着你,我得拿着杆子呢。」
「你要那个做什么?」
「我看外头的杏子熟了,一会儿打两个下来吃。」
沈乔落想了想,舔舔嘴唇,说:「也好。一定很好吃。」
林渝忍不住有些嘴角抽搐地看向离得不远的杏树,该不会是说那棵吧,这主仆俩一天天的可真够馋的。地上走的树上飞的就没她们不惦记的。
想了想,为了避免被发现,还是跳到了屋檐上,这下真的离梁上君子很接近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相携出来了,个子稍高些,穿着一身精致绸缎,如同一个彩娃娃般漂亮的就是沈乔落了,小桃稍矮些,一张娃娃脸,开始用杆子打树梢上够。
杏子熟透了就会自己往下掉,但是不够熟的时候结结实实地挂在树上,不用巧劲是很难打下来的。
沈乔落看得着急,自己夺了杆子去够,自然也不行。两人望着杏子流口水,却吃不到。
沈乔落最后说:「算啦,小桃,这杏子一定不好吃的,没熟的杏子酸得很,我们不吃了。」
小桃说:「小姐,我再试试。」
然后两人又仰着头拼命地够啊够的,终于教她们弄下一个来,沈乔落赶紧跑去捡起来,擦擦干净,幸好没烂,和小桃面面相觑,说:「一人一半。」
然后欢天喜地地跑去屋里分去了。林渝收起手里的那个石子,他本来还打算帮忙打一个的。
终于等到她们折腾完了,已经是深夜了,林渝昏昏欲睡之中听到小桃说吹灯沈乔落不让,立时便有些清醒了。
终于没人以后,他从后窗翻进去,里头有昏暗的烛光,照着桌子凳子,不至于绊倒,桌上还剩下一个吃剩一半的杏子,本来不馋嘴的他也好奇起味道来了,撕了皮尝了口,怪酸的,难怪没吃完。
夜晚的屋里很安静,寝室内更是只闻呼吸声,来到床边,看着沈乔落安静睡去的样子,就忍不住把手贴上去凉凉,她大概是真的累了,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已经熟睡过去,林渝轻轻捏起她的脸,端详着。
『我的。』他这么想。
然后趁着她没醒的时候,用手指捏住她的下唇,往下一掰,轻轻一吻,轻扫着她的舌尖,也是一股杏子的香味。
大抵这就是真正的偷香窃玉吧。不过林渝倒也不敢过分放肆,舔了舔她的唇瓣就放过了她。
搬了张凳子,从摆放得乱乱的书柜里抽出一本《西厢记》来读,也是打发时间,里头还有些她的批注,有骂张生的,有骂崔莺莺的,一个说的是负心薄幸,一个说的是有眼无珠。语气中倒似乎很愤愤不平似的。
书倒是没什么有意思的,光是看她说的那些话就乐个不停了,她看的书倒杂,不知从哪得来的戏本子,《西厢记》《牡丹亭》《桃花扇》,都不是好人家的女儿该读的书,她却读得认真,至于四书则不见翻,《女则》《女训》之类的更是连影子都瞧不见。还有本讲剑法的书,前十页倒是被翻了许多遍,第十一页的时候上面写了,「太难,以后再学。」然后后面都是簇新簇新的,一点也不见翻,恐怕以后再学都是骗自己的。
这一看,就过了几个时辰,脖颈因为总低着头而有些酸涩,收起书打了个哈欠,放回书架上,转头瞥了一眼,她还在睡,手脚都伸出了被子里,睡得乱七八糟,林渝定定地瞧了一会儿,过去把被角拉上,掖了掖。
然后照旧翻窗出去。
若是被人知道自己与女子共度一宵却什么也没发生过,一定会被笑话吧。
但是自己并不想用那种轻浮的态度对待她,总觉得待在她身边很安心似的。
不过确实,她长得也好看,性子也好,恐怕不会和自己闹,人也颇可爱,想不喜欢都难。
这样想着,就觉得哪哪都顺心,竟动了想娶回家的念头。
不过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自己掐断,且不说门第的问题,就是不论这个,自己身边也不是个好待的地方。
她那样的性子,被抽皮扒骨只怕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再次见到她,是在一个落雨的日子,出门没算好天气,半道上下起了雨,只有一个亭子可避雨,已被林渝占了。她看起来有些紧张,也有些局促,不自然地偏向另一边,看着外面的落雨,嘀咕着,「雨好大啊。」
小桃拿帕子给她,她背对着,把脸上擦了又擦,雨还是没停,风也不歇。这样的时候,虽不是孤男寡女,却也是小姐与公子的偶遇,放在戏本子里,总会生出些是非与纠葛来。可她只梗着脖子往外瞧,好像那风雨很好看似的,难免有些不自然。
眼见着她将手里的汗擦了又擦,帕子都湿成一片了,他终于没忍住过去,盯着她的脸,递过去一张金蝉丝帕。
「要么。」
她抬起头来,只迅速地略了一眼,又望向外面,「不要。」
他也不恼,顺势坐到她旁边,只盯着她,「看你额上都出汗了,拿帕子擦一擦吧。还是说,你想让我帮你擦?」
她一惊,偏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然后看着身边的人,「小桃,去问轿夫什么时候可以走。」提高了声音,像是在故意说给他听的。
他笑。靠着栏杆撑着侧脸,望着她,「你故意支开你的侍女,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她一脸警惕:「你想干什么?」
他笑得暧昧,「只是一张帕子,能有什么,你要不要?」说着凑过手去,想替她擦干额前的湿发。
她慌慌地往后仰,勉强接过了帕子,再也不看他,将自己的脸擦干。然后将帕子叠了一叠,当着他的面开始醒鼻涕,故意大声的,一点形象也不要。
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她自己反而有些尴尬起来,嘀咕着帕子真难用。
雨略微下小一点后,她就急着上轿了,一次也没回头。什么回眸一笑,什么暗送秋波,全都没有,急慌慌地就上了轿。他望着她离开,心想还好,至少没把帕子还给他。
可是等到雨彻底停了,顺着石阶往山上去的时候,发现草丛里挂着一张金丝帕,正是他给的那张。
…………
好像几次见到她,都不得好脸色。
小时候见到她,总是一副露骨的讨厌的样子,现在她明明不知道他是谁,第一眼也是明显地推拒着,所以更让他想要捉弄她。明明私底下是那么爱笑爱闹,当面为什么一点好脸色都不肯给。
他是在无理取闹,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