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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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一抹湛蓝的丙烯画，厚重的涂抹在头顶。前方忽闪忽闪的黄灯，一个，两个，三个，密密麻麻的结成了一串，长龙一般游走在高架桥的水泥路上。下过雨的空气里扑散着一丝丝沁凉的气息，毛小春摇下车窗看着高架桥前方当那五彩斑斓的车屁股。
堵车了。她想。
鼻尖碰着凉凉的车窗，能浅浅的看到玻璃中模糊的自己。白色的毛衣，一张素白清瘦的脸，眼睛下一圈浅浅的灰，是熬夜后的黑眼圈，被哈出的白雾盖住。
“没有半个钟头怕是过不去了。”出声的是副驾上的男同事张谦。
闻声便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粉红色的电子烟往肥厚的嘴唇上一放，将车门抠开就走下了车，站在桥上抽了起来。
张谦是一个又高又胖的90后，壮硕的身躯，线条却十分的圆润饱满。一张番薯红的圆脸上，长着圆圆的鼻头，和圆圆的嘴唇，再配上下巴那圆圆的额肌，整个脸看上去就像一个大圆套着三个小圆，活脱一个大盘子里搁了一串会动的蟹肉丸子。
可偏偏长了这么一个圆润富贵的相貌，张谦却是个娃娃音。五大三粗的汉子，一开口和抖音里的网红小萝莉没有多少区别。
一开始毛小春还很不习惯部门里有这么一个萝莉音的高大壮汉。可时间长了，她仿佛也听不出那是萝莉音还是少年音，只依稀的记得这个人就是这么说话的。无关声音也无关长相，习惯了，就好像一部熟悉的电影已提前在内心埋下一个关于他的人物轮廓，这大概就是印象吧。
张谦揉了揉那一头淡橘色西瓜头，圆圆的嘴唇吐出一阵烟雾，一只肉乎乎的手掐在腰间将腿一摆，把十里长的天桥一眼看到了底。
“卧槽，这堵得可真够长的！”
“嗯，所以我说早点出门是对的。”驾驶座上的长发女接过话头。
她双手扶着方向盘，淡淡的看着前面闪烁的车灯，眨了眨眼。她叫李林希，是三个人中唯一有房有车的一位。她穿了件深蓝的高领运动外套，长发扎做马尾，画着淡妆，将自己收拾得精致简单。
做了蓝色美甲的手一伸抖出一支香烟，将车窗摇下，点了。
红色的火焰一闪，照亮了李林希悬在鼻梁上的镜片。也照亮了毛小春脸侧的一片车窗玻璃，微亮的火焰在雾蒙蒙的玻璃上一闪即灭，在她眼底留下一串模糊的火光。毛小春在后座上发着呆，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窗外的那丙烯一样的天空。
她想，要是用画铲去刮会不会刮出一个苍白的破洞来？
李林希看了一眼毛小春，又看了眼站在车窗外抽烟的胖子，吸了一口烟，朝窗外一吐说道“今晚，差一点，毛老师可就出不来了呢！”
“哎，说起来，下班那会白总监为啥要骂你呀？毛老师。”胖子附和道。
“不知道。”毛小春收回神游的视线，将目光落到胖子的脸上补充道“就和刘年出去一趟，回来就急着要开执行会，让我写执行案。”
“执行的人不是都下班了吗？这会儿写出来叫谁开会？他和刘年吗？”李林希转过身来。
“是啊！写了也开不了啊，不知道急什么！况且商务那边合同都还没签，价都没定，怎么就到出执行细案了！而且17号执行的活动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晚上啊！我也搞不懂他的想法。”毛小春无奈道。
毛小春的公司是做地产活动外包的，在行业内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公关公司。一个项目从前期接到甲方的招标到后期成案执行，都有着严格的工作流程。正常情况下未定价，未签合同的项目都是不会进行到执行细案的环节。
“白总监什么时候和刘年那个绿茶混到一起去了！”胖子坐回车里。
“谁知道。”李林希将肩膀一耸道。
“呵，他看不出来，整个部门都不太喜欢那位大小姐么？”胖子冷笑一声。
“他要是能看出来倒好了。”李林希将烟灰往窗外一抖道“也是你了，你看我和谦谦，他什么时候敢那样和我们说话？”
“我看他也就只敢拿着毛老师拿捏！”胖子看着了一眼毛小春说道“今晚要是换我，我直接怼他几句了！我倒是没毛老师这么好说话！”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阳光城那个案子写这么好，直接就被他讲废了！”李林希将手上的香烟按熄道“下午还说都不说一声就直接去和甲方沟通，生怕我要抢他功劳一样！他自己接过去全权负责就算了，回来啪啪说一堆意见就让我改！我才不改呢！”
“谁讲的标，谁改呗。”胖子抖着腿“他谈废的案子也不是这一个两个了！我是他我安安心心的分我千三的部门提成不好么，非要作！他那个位置什么坐着都能拿千三的题成，不知道在秀什么？”
“不就是要在老板面前刷存在感么！”李林希不削道。
“刷什么存在感？谁要他去刷那点存在感，安安心心哄好我们几个给他出案子，他抱着手就能拿千三的提成了。”张谦道。
“抱着手就拿千三的提成，凭什么！”李林希怒道。
毛小春有点意外听的前面两位说着，平时不怎么见他们和白总监接触，没想到对这个新领导的意见这么大。
他们口中的白总监，是部门一个就任刚满一个月的瘦小的中年男人，留着短短的平头，戴着一副框架眼镜。也许是新来的缘故，白总监与人说话总还是客气的，领导的架子也不大，可在思路和创意上却不比李林希和张谦好，算是中规中矩办事的那种。
若是论新，李林希和张谦也只比白总监先入职2个月，这期间毛小春断断续续的也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过关于李林希和张谦入职之前在其他公司的职务和待遇。一个在上海外资企业里经理级干部常常出差国外，因父母关系回到家乡的高级白领。一个国企里主任级的精英干部，在市里还合资开着一间酒吧，来此前这两位的年薪也算是十万级以上的了。想来这两位也不是甘心做个普通员工的主，多半也是冲着这部门总监的位置来的。
可于毛小春而言，他们三个谁做总监并没有太大区别。相比这两位，白总监好歹是个老说话，能按时给她批假条，批加班，还会说找时间给大家涨薪水的。毛小春自然不会有多少不满，大家都是来工作的，井水不犯河水，就可以了。
毛小春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前面两位的话，眼睛却盯着车窗外一点点黑下去的天。
突然前面的车动了一下，水泄不通的长龙开始缓缓移动。李林希转过头，在驾驶位上坐好，将钥匙一扭将车发动起来。
“毛老师，你没和他说晚上要来看演出吗？他还挑这个时候叫你改方案？”胖子问。
“说了呀！我还问他要不要一起来看呢！”毛小春道。
“是啊，我也听到毛老师问了。”李林希道。
“哦，他大概不知道我和李老师也来呢！”胖子裂嘴笑道“晚上发朋友圈错开一点啊，给老板看到还以为我们排挤领导呢！”
“呵！知道了。”李林希笑道。
“嗯。”毛小春努努嘴。
停了许久的车终于在高架桥上行驶起来，风声呼呼的从玻璃缝里灌进来。天也终于黑了下来，车窗外的灯光像一条斑驳的河流，眨着五彩斑斓的眼睛，黄的，红的，橙的....随着风声在微凉的，漆黑的夜里铺散开。
毛小春靠在车窗边继续发着呆。
她想，也许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自己也曾和白总监一样被人排挤，被人在背后议论，可今天她却如那些议论排挤自己的人一样，排挤和议论着别人。
她完全认同他们的看法和意见吗？不见得。
她会替白总监在他们面前说公道话吗？当然也不会。
这些年她多少懂得，人总是要选择一个圈子，即使是领导也无法避免戴上一个和他人相同的面具装作和他们是“同类”，去博得更多的认同和支持。
而在这个圈子里，有谁对谁错吗？
也许有，也许也没有，只是各自立场不同，选择不同罢了。从一个特立独行的酷妹到一个要为房租发愁，要为日常开销打算，要忙忙碌碌的加班写案才能拿到每个月维持生活正常运转的工资，毛小春懂得相比对错，利弊更重要。
同事，也只是同事而已。
李林希的车开得很快，不一会，他们就到了剧院的大门口，李林希提意毛小春先去取票，他和张谦去找车位。
毛小春也毫不含糊的下了车，她取了票，买了三瓶水，还顺带买了三份煎饼。她心里想，下班就急匆匆的过来了，三个人都没有吃晚餐，看完话剧少说也十点多了。常年老是犯胃病的她自然知道，饿这么久肯定不好，无奈剧院附近没有什么能吃得饱的，只能买几份煎饼先让自己及两位同事垫垫肚子。
可意外的是，她等了两位许久，终于把人等来了，却一个接受她的煎饼和水的人都没。她四下看了一下，才知道剧院和电影院不同，是不可以吃东西的。于是饿的胃疼的她也只好一直忍着。直到离场，那塑料袋里的煎饼怎么样拎进去的又原模原样的拎了出来。
毛小春揉着自己的肚子，看着舞台上的人敲着碗唱着抗战时期一段故事，灯光由黄到红，面光、顶光轮番切换，许许多多的光束灯落到残垣断壁的布景上。
漆黑的剧院里，传来话剧演员撕心裂肺的哭声，故事里的人跌坐在地上，整个剧院里都充斥着轰炸机的呼啸。
台上的故事继续着。
毛小春却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起来，光影落在那张歪着脖子有些苍白有些疲倦的脸上。
梦中，毛小春回到了一年前。她走进公司，带着面试用的简历。前台的小姐姐直接带她去了老板的办公室，她与老板谈论着对工作的见解、未来的发展、部门的规划。老板也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问她需要多久能带出一个团队，问她薪资要求，以及年终分红等等。
是啊，曾经她也是以部门总监的目标而入职的。
可一年下来，当初的野心还剩多少呢？
在密集的工作中，在新人一轮一轮的碾压中，在看到每个月都要还的信用卡，花呗，房租，以及大量的日常开销而不敢轻易辞职的现实面前....
后来她醒了，李林希拍着她的肩膀，在稀稀拉拉离场的人流中，她从剧院的椅子里站起来，将那袋没有人吃的东西拎着走出了剧院。
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李林希与她虚寒了几句就和张谦一道走了。毛小春与他们不顺路，她便在滴滴上叫了车，笑着与二位道别。
等车的时间里，她索性蹲在地上，打开手机开始刷抖音。房檐下，雨声裹着凉意，一阵胃痛袭来，她想起那些没有人吃的煎饼，干脆捞出一个，剥开包着煎饼的小塑料袋一口一口的嚼起来。
已经冷了，冰冷的面混着腻腻的油在口腔里跑了一圈又顺着喉咙落到肚子里，抖音里的网红音乐响着，手机上的光映在毛小春的脸上，像一条斑驳的河流。
一团瘦小的身影蹲在剧院的黄光里，她习惯性的滑动着手指，面无表情的在评论区打上几个“哈哈哈哈”，然后滑向下一页。
第二天，她依旧如往日一样去上班，习惯性的在饮水机旁冲一杯咖啡，坐在电脑前刷了半个小时微博，后开始一天的工作。
临近下班的时候，白总监把他手上已经写好的一个15万的小案子交给毛小春，让他接在那一稿的基础上改改，星期一要去提报。
毛小春一如既往的好好答应着，可心中暮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按照公司规定，每一个策划的提成和所写的案子息息相关，一般一个案子都是由一个策划负责到底，提成也会对应全额算在那名策划头上。
他是总监，大案子他写一稿让她改也就算了，这二十万不到的小案子，写好了又丢给她是几个意思？当她是打杂的？还是专门给他改案子的？
她看不懂这操作！
思前想后，毛小春实在咽不下这无名怒火，索性找了老板。
“常总。”毛小春抱着一本笔记本站到了正在给一株君子兰浇水的老板面前。
“毛老师？”老板抬起头看她。
“关于邺城示范区开放那个案子，我有些不懂的地方想请教一下常总。”毛小春思索着怎么能将话讲得尽量委婉既能传达出自己的不满，又不至于让老板觉得自己在小题大做。
“嗯，你说。”老板放下喷水的器具看着她。
“是这样的，公司历来都是一个案子一个策划负责到底，邺城这个案子白总监已经写了一稿，又交给我改，会不会....”
“哦，小白他家里有事，要回老家了，他明天就去人事办手续了，这个案子交给你接手，怎么了？”老板看着毛小春笑道。
“啊！”这个回答明显出乎毛小春的预料，她看着老板那一如既往平静的脸“白，白总监要回老家？”
“是啊。”老板看着她又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没，没有了。”
“你要知道，每一个交给你的案子，公司都是知道的，你不用疑惑。”
“好。”
毛小春回到自己的位置，好半天还沉浸在老板那句“他明天就去人事办手续”。在她看来白总监完全不像家里有事要准备辞职的样子。
难道.....
[常总说，白总监家里有事，要走了.....]
毛小春在和李林希、张谦的三人小组的微信群“进击的皮卡丘”里缓缓打出几个字。
张谦：[卧槽，那么快！]发送表情惊讶jpg
李林希：[怎么了，我才一天不在。]。
毛小春：[我听商务说，邺城那个案子....]
张谦：[怎么了？]
毛小春：[甲方吐槽说，是不是时间太赶，什么都没改，就抄着甲方的样稿写了一个。]
毛小春：[他写的。]
李林希：[这就走了？]疑惑表情jpg
毛小春：[我估计是常总下的手]
李林希:[别人都是杀个策划，销售祭天，我们公司牛逼都是杀总监祭天。]
张谦:[天黑请闭眼。]
张谦:[常总请睁眼。]
张谦:[常总请杀人。]。
张谦:[今晚死的是第二任策划总监没有遗言。]
李林希:[哈哈哈哈哈]
毛小春:[哈哈哈哈哈]
毛小春:[没真走之前，我们还是谨言慎行]
第二天
微信群：策划部
白总监:[各位，因个人原因我要走了，感谢一个月的关照！]
张谦:[啊！惊讶jpg]
李林希:[额！震惊jpg]
李林希:[白哥，要去那里高就了抛下我们？哭泣jpg]
白总监:[没啦！]
李林希:[好突然！]
李林希:[伤心jpg]
李林希:[非走不可嘛？]。
张谦:[你刚说完，我在甲方外拍，无人机失控！差点掉河里！]
张谦:[我觉得都怪你！]。
白总监:[不是我的责任吧！捂脸jpg]
李林希:[白哥说完km开始打雷了！]
李林希:[要下暴雨了！]
白总监:[你们加油！]
白总监:[昨天和常总聊完了。]。
李林希:[既然决定了，那祝一切顺利吧！]
张谦:[祝顺利。]。
毛小春:[祝顺利！]
白总监:[抱拳pig]
微信群：进击的皮卡丘
毛小春:[你们这，一个比一个会演！捂脸jpg@张谦 @李林希]
李林希:[谁演了。]
张谦:[我们是真情流露。]
毛小春:[不去拿奥斯卡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