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喜》周咒

1、鹤鸣山君子约战

　　清晨，天阴。周国边界要塞鸿城北郊鹤鸣山下。

　　燕太子萧九阳与燕军副统帅古锦带着一小队人马，沿着山脚前行。

　　古锦面无表情地瞥了萧九阳一眼：“虽然是和平约战，也请你严肃一点。”堂堂太子，坐在马上咧着嘴傻乐像什么样子。

　　萧九阳干咳一声，用手压了压嘴角。忽然想起什么，回身看提着食盒的亲卫：“当心点，别洒了。”

　　“赵幽活捉你三次，次次下你面子，你倒很惦记他。”

　　“不是姐夫，我这是要他吃饱吃好，用最佳状态和我比这一场，赢了才算光彩。”

　　“能赢再说，反正已经很不光彩了。”

　　萧九阳：“……”

　　他七姐夫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古板，说话太直，常常让人受不住，不知活泼过头的七姐怎么会挑上这么一个驸马。

　　已经等候在鹤鸣山入口的赵幽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地问道：“怎么还不来，早知道多睡一会儿了。”

　　副手赵奇刚要接话，另一侧的顾兵先一步怒斥道：“北方蛮族不懂礼仪，无故让人久等，简直岂有此理！”

　　赵幽本是闲得慌随便聊两句，没想到有人当起真来。他瞥了顾兵一眼，劝道：“我就说杀鸡用不上牛刀，中郎将你不必跟来。好在我也带了备用的人，你不如先回城去？”

　　顾兵强行跟来，自然不愿回去。他显然很不痛快，神色阴鸷地道：“你抓萧九阳三次，三次放虎归山，此次竟然还约君子对战，实在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希望你记住，对方是我们的敌人。”

　　赵幽是一品大将军，顾兵不过五品中郎将，可顾兵和赵幽说话向来你你我我，语气傲慢。毕竟人家有个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的丞相爹，而赵幽这个大将军，只是为抵抗燕军临时启用，说白了是个工具人，没什么分量。赵幽也不是太在意，他们亦族人自古就是周王室的附属，战时用，非战时则藏。

　　“哪儿是什么放虎归山，他就是一只小猫咪。”赵幽避重就轻地回答。

　　话音刚落，燕军队伍转入视线。

　　小猫咪正襟危坐于马上，见了赵幽，下意识夹马腹紧赶几步。

　　“……矜持点。”古锦低声提醒。

　　萧九阳不得已放慢速度。倒是赵幽见了他们，翻身下马迎上，一如既往不正经的语气逗弄萧九阳：“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燕军队伍停下列队。萧九阳下马，神情严肃：“我大燕儿郎，从未学过不敢二字。”

　　赵幽挑眉：“但是学过哭鼻子？”

　　萧九阳：“……”

　　他与赵幽第一次见面，就被对方活捉了。当时他带着一腔热血，背着五姐夫偷偷压粮上前线，准备会一会这位敌国战神，谁料出师未捷身先死，刚渡过遥鸿两城之间的朱江，就被埋伏的赤云军逮个正着。幸好他自小深谙博人同情、取人信任的方法：不吝夸赞，或者装可怜。他想过夸赵幽的坐骑真威风，赵幽的长剑真漂亮，赵幽长得真绝色。但他知道，长得过于好看的男人往往不喜欢别人夸他的长相。所以只剩装可怜一法。

　　装可怜也有技巧，要装得单纯无害，弱小无助，还要表现出几分坚韧倔强——咬着嘴唇，瞪着眼，浑身颤抖，面露不服，再点缀几颗滚烫的眼泪，基本就算达标了。

　　这不是哭鼻子，是战术性示弱。

　　虽是战术，但说起来总归不光彩。萧九阳直接跳过这茬，吩咐亲卫：“呈给赵将军。”

　　“什么？”赵幽疑惑地接过萧九阳亲卫呈上的食盒。打开看，是几碟精致的点心和小碗汤品。

　　“这是跟随太子的御厨做的几样大燕特色糕点。”亲卫回答。

　　“这么有心？谢了。”

　　赵幽拿起一块，刚要往嘴里放，顾兵立即阻止：“小心有诈。”

　　萧九阳上前，夺过赵幽手中糕点，分成两半，一半自己吃了，一半喂到赵幽嘴巴面前。他不说话，只看着赵幽。赵幽要上手拿，他却避开。赵幽只得就着他的手，吃了那半块糕点。

　　一直神色严肃的小猫咪就笑了。

　　赵幽也跟着笑了。

　　萧九阳又端起汤品，自己吃了一勺，舀起一勺喂赵幽。一回生二回熟，赵幽十分熟练地直接上嘴。吃完夸赞：“你们的御厨手艺真不错。”

　　“将军过奖。”

　　顾兵愤愤地退回退伍。赵奇看他脸色阴郁，不由皱了皱眉。

　　古锦下马，识趣地不去打扰喂食的小太子，拱手与赵奇打招呼：“赵副将，我们先把人点好，交代规则，等将军和太子吃完，就开始吧。”

　　赵奇点头赞同。

　　双方各自点出五十人。

　　赵奇问古锦：“这些都是普通周军将士，没有一个赤云军，古将军是否要亲自验证一下？”

　　“不必。对付一个毛头小子，赵将军不会耍手段。”

　　赵奇点头道：“那我就先交代规则。”他转向双方一百士兵，“等会儿我们会蒙上你们的眼睛，将两队分别带往山中。你们各自听从赵将军和太子殿下指挥，在山上寻找我手中这种褐色旗子，一面旗子记一分。旗子共有一百面。

　　“若两队的人相遇，制服对方后，可放白烟信号，我们会立即派人过去将人带走，出局一人扣一分。但是放信号也会让对方看到，暴露位置，有被其他人反制服的风险，所以你们也可以选择先用绳子将人绑起来，被绑的人可以想办法逃，结束之前未能逃脱才算出局。

　　“另外，若一方主帅被擒，直接判负。”他说着看了看吃东西吃得旁若无人的两人，算了，他们知道规则。

　　古锦补充：“你们要在山上待两天两夜，我们虽然已经探查过，山中没有猛兽出没，但如果遇到危险，立即放蓝烟信号通知，看到信号，所有人立即赶往支援，不分敌我，明白吗？”

　　“明白。”

　　准备完毕，干粮、信号烟、绳子检查完毕，双方被蒙上眼睛，赵幽与萧九阳也不例外。

　　无法视物的两方主帅不忘放狠话。

　　“要加油哦，小家伙。”

　　“你才是要小心了，赵将军。”

　　萧九阳扯下蒙眼的布条，揉眼适应了一会儿光线。

　　“休整一炷香，然后两两一组，散开搜索，夜间不必集合，就地休息。”

　　“是。”

　　“你们主要的目标，是找到赵将军，然后放两道白烟报位置给我。”

　　“可是白烟信号意味着有人出局。”有人提出疑惑。

　　“古将军和赵副将找来，你们自己出局就好，我们不争小分。”萧九阳偏头笑了笑，“擒贼擒王。”

　　“是。”

　　萧九阳望了望四周，飞身跃上一棵大树。山间草木茂盛，幸好山势平缓，视野不算太差。他跳回地上，再一次叮嘱：“注意隐蔽，不求小分，只需要尽快找到赵将军。依我推断，他们也会分散行动，即便正面撞上，也有机会放出信号。”

　　他虽三次被擒，但他知道，他不如赵幽的是谋略和经验，若是单打独斗，他胜算略大一点，若能先发制人，胜率能有六七成。

　　赵幽找了块干燥的岩石坐下。

　　他看了看顾兵。这个顾丞相的独子，金贵得很，平时对他诸多言语不敬，他都当耳旁风忍下，只因不想多生事端，连累赤云军和整个亦族。依刚才顾兵的表现来看，他对萧九阳怀有很大敌意。萧九阳武功好，只是太单纯，顾兵却随他爹，阴险毒辣，赵幽担心顾兵此次跟来的目的，是为了对萧九阳下死手。

　　“中郎将大人，你先带九个人，就地安营扎寨。”

　　顾兵疑惑：“不趁着天亮先找旗子？”

　　“找。其余四十人五人一组，往八个方向去找，三个时辰内回来。重点熟悉地形。”

　　顾兵还是不认同这样的安排：“会不会太保守了。旗子只有一百面，我们不尽快找到，就被对方找去了。”

　　“不是还有人头分嘛。”赵幽道，“我们傍晚小憩片刻，晚上抱团推进收割。”

　　顾兵一听，眼睛亮了亮，很快又皱起了眉。赵幽以为他不想晚上行动。

　　“当然，中郎将大人可以不必参与夜间行动，留守营寨即可。”

　　顾兵黑了脸：“之所以安营扎寨，难道纯粹是为了我？”

　　赵幽点头：“当然。”

　　他看顾兵脸色更差，解释道：“谅解一下，我得向丞相交代。”

　　顾兵冷哼了一声，按吩咐办事去了。

　　赵幽躺在岩石上，咬着草，枕着手，跷着腿，望天。

　　两个队应该分别被带到了两侧山腰，往上走和沿着山腰走，都会碰上。他只放他们搜索一个半时辰的距离，就算对方也同时行动，三个时辰的距离，撞见的几率也不大，除非根本不搜索，直奔对面而去。

　　他闭上眼睛打算先小憩片刻，等队伍都回来，他们睡的时候，替他们把风。

　　常年露宿荒野，习惯短时间的睡眠。随时随地，入睡快，警醒。差不多一个时辰，他睁眼，顾兵放大的脸在眼前。

　　“你做什么？”

　　顾兵直起身，冷哼一声。

　　赵幽：“？”你还哼？

　　气氛诡异至极的时候，一道白烟吸引了驻守营地所有人的视线。

　　赵幽一跃而起。

　　“是我们的人放的还是他们的人？”顾兵问。

　　赵幽也不确定。他预判双方不会撞见，所以忘了吩咐捉到人暂时不要放信号。

　　“我们要去看看吗？”顾兵又问。

　　白烟的位置靠近我方半区，难道对面真的不搜旗子直奔这边而来？赵幽估算了一下普通士兵在这种山林里的脚力，不可能这么快。

　　“是萧九阳。”他判断。

　　顾兵不可置信：“他一个人制服五个人？”至少五个人！

　　赵幽看顾兵一眼。这个人对萧九阳一定是有什么误解。萧九阳年纪小，长得是嫩了点，还爱哭鼻子，但武功非常好。那种好是武林高手的好，与他们这些战场上磨炼出来的拳脚功夫不同。萧九阳的武功，用在战场上或许过于炫技，华而不实，但单打独斗，这片山上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就他一个人我们何不过去捉他？”顾兵提议，“他身手再好，最多与你不相伯仲。我们两人合力，定能将他制服。”

　　顾兵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拼尽全力，与萧九阳能打个平手，加顾兵帮衬，胜算大。可他怎么就那么不想点头呢！赵幽自己都纳了闷儿。

　　“他一个人还敢放信号，可能就是想引我过去，以逸待劳。”

　　顾兵不屑：“一个深宫里养大的太子爷，懂什么以逸待劳。不过是一打五乐昏了头罢了。”他说着，不顾赵幽的意见，径自往白烟方向而去。

　　赵幽只得匆忙跟上。

　　白烟放出后只存在半炷香的时间，顾兵带路走了一炷香后，赵幽驻足：“你是不是走偏了？”

　　“没有。”顾兵也停下，没有回头，“赵副将带人巡山的时候，我也跟着来探查过了，地形我很熟悉。”

　　他说着，突然回身，用不知何时拿在手上的布巾捂上赵幽的口鼻。

　　赵幽虽然完全没有想过顾兵会对他下手，但反应极迅速，快步欲退，格手欲挡，谁料顾兵还有后招，左手的匕首刺出，划伤赵幽右臂。赵幽后退中撞到一颗树上，半跪下来。他摇了摇头，闭了闭眼，看向顾兵右手中的布巾，上面有迷药。幸好右臂伤口的剧痛，让他能暂时保持清醒。

　　他立即从腰间拿出蓝烟信号折子，顾兵哪会给他这个机会，一脚踹上去，将他踹趴在地上。折子滚落到灌木丛里。

　　身体越来越虚软无力，赵幽索性趴着不起来，只回头看顾兵：“中郎将是不是有病？杀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是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杀你？”顾兵好笑，“谁说我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