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冬》李文桢

15、再而

　　后半夜暴雨来时，梁熙已经冲了凉回房休息。
　　梁思齐在空荡的走廊窗边听着雨撞在瓦片上的声音，石英表的时针转了一圈，他敲开梁富成的书房门。
　　梁富成没再抽烟，只是桌子上放着几瓶开了封的酒，看到进门的是长子开口问：“梁熙睡了？她早晚要知道的，心软的人难成事，你明白吧。”
　　“阿熙年纪小，怎么说有我这个当哥的在前头。”梁思齐站在原地，不再向前，“该说的我都会告诉她，您从她生下来就没有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以后也像从前一样就好。”
　　梁富成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确实老了，现在连目光都不如从前锐利：“梁思齐，你老子还活着呢，怎么就轮到你越俎代庖安排这个家了。”
　　“您是一家之主没错，但您也确实老了。至于阿熙……她是我妹妹，我会好好看顾，不让您多费心。”梁思齐前进几步拿起桌上的酒瓶替梁富成斟酒，语调柔软，“爸，我就这一个心愿，您能让儿子如愿以偿吧？”
　　梁富成喉管里放出一阵喘气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
　　梁思齐没再说什么，他懂得点到即止。
　　出了书房，穿过漆黑的走廊，梁思齐进了房间，就着黑暗躺下。
　　雨住了，月色从窗外进来，插在花瓶里的栀子花苞舒展开来——那是早上梁熙去上学前给他插上的。
　　水里养出的花瓣单薄脆弱的瑟缩着，像他的妹妹——阿熙也是这样，漂萍一样。
　　他该为她想些退路了。
　　或许还是有些担心，加上时机恰当，梁思齐把手中的权力放出许多，不再事事亲力亲为，工作的日子也能陪着梁熙吃了早饭之后再去店里。
　　兄妹两人之间多年的空白就这样，被离去和风波填补上了。

　　李姨请假的时候客厅里那株盆栽的丹桂开得热热闹闹。
　　“小梁先生，我想和您商量件事。”李姨放下砂锅，局促的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家里前两天有人打电话来，说我那个儿子又惹了些事。小姐的学校里放假，我想请假回乡几天……”
　　她有些窘迫，脸上涨得通红。
　　“回去办事，用钱的地方不少，”梁思齐拎过搭在椅子上的西装外套，摸出钱夹，抽出一沓纸币数了一些出来，“下个月的工钱先给您，这边不用担心，办完事慢慢回来，注意安全。”
　　梁思齐一向不是什么苛刻的老板，答应的爽快。
　　梁熙乐得自处，李姨走了也无所谓，在家窝到第四天被梁思齐带到店里散心。
　　“梁先生，您来了。”柜台里的中年男人迎出来，注意到梁熙后又一鞠躬，“这位是……”
　　“我小妹。”伸手揽住走神的梁熙的肩膀，梁思齐两方介绍，“这是王伯，家里的账房先生。”
　　“李伯，您好。”梁熙轻轻点头，得体又亲切。
　　“梁小姐。”王伯也是有眼色的人，一眼就能分出亲疏，认真记下了梁熙的相貌。
　　梁思齐冲李伯点头示意，带着梁熙绕过木质影壁，穿过店里的陈列室。
　　走过摆满待价而沽瓷器的木架子，推开办公室的门：“你在这玩儿，有什么事就找李伯，我忙完带你去新开的铺子买点心。”
　　“哥，我都十六了，你别总把我当不能自理的小孩。”坐在沙发上抬头看梁思齐，梁熙眯起眼睛笑了笑，“你忙去吧，有什么事我知道自己找人的。”
　　又叮嘱了几句，梁思齐被店里的人喊走。
　　梁熙坐在沙发上扫视这个小小的房间，一张办公桌和办公椅，一个衣架和自己坐着的沙发，仅此而已。
　　拽过沙发扶手上的毛毯躺下，梁熙叹了口气，不出意外，梁思齐大多数时间都是睡在这儿。
　　李伯提着食盒敲门时，梁熙刚才睡醒。
　　他一进门便笑：“最近店里刚来了一批新瓷，小梁先生还在忙着点货呢。怕您饿了，让我先送饭过来，交代了您先吃，不用等他。”
　　“麻烦您了，”梁熙接过饭盒，余光撇到李伯往桌子上放了一张请柬，“我哥今晚还有应酬吗？”
　　“是宋家七小姐的生日宴。”
　　“谁？”取餐具的动作停了一下，梁熙看过去。
　　“宋家的七小姐，宋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