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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六月的洋甘菊开到八月 ...

  •   今年初海城很冷,北城雪风凛冽,不是历史极寒,连觽却觉得这个冬天冷得让人受不了,走马和唯爱西合并,以“走马”的名字在南国海岛继续运营。新“走马”的拥有者是陆闯,唯一的艺人是连觽。

      夏澜生答应,等新公司……转型为公益性企业的时候,他卸任,新执行人将是原茵,原莱将收到一份终身制聘用合同,职位任选。

      他们是陆闯最艰难岁月里的恩人,是真心实意帮助过陆闯的好心人,胜似亲人。他们姐弟到现在仍旧不知陆闯的近况,因为原莱隔几个月就会收到陆闯发来的消息——连觽接管了陆闯包括手机在内的所有账号,除了微博,只因陆闯在日记里说,他有两个秘密账号,一个关注连影帝,一个偷偷爱连觿。连觽不去碰,小孩面皮薄,怕他炸毛。

      在这半年时间里,连觽除了专注电影事业好让陆闯能看见镜头里的自己,以证明给陆闯看,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陆闯病了,不知道陆闯在哪里,因为约定自己在很努力地冲击各类奖项,事业很成功,状态不错。

      除此之外,连觽还做了几件事——

      将周萍母女和吕笑婷前男友诉诸法庭,他没有出庭,他不想陆闯的病情被媒体跟风报道,连觽委托了权威的代理律师,他只说,一告到底,不惜任何代价,要尽快,赶在夏天之前结束。他怕,怕夏天过了,陆闯万一真走了,这三个罪大恶极之人该给的道歉该给的赔偿该受到的惩罚,陆闯会看不到。

      晓连星影破产后,叶筱筱背负庞大债务,生活很不好,叶家自是有能力帮她还债,可当叶家父母得知叶筱筱做过什么之后非常愤怒,他们一直以一双儿女为荣,却没想到自己的小女儿竟然为了得不到的感情干了那么多欺罔之事。叶家决定和世纪传媒的顾总对簿公堂,认为自己的女儿被人教唆,对连觽,他们深感抱歉,说,如果连觽要起诉筱筱,他们不反对,但请求连觽能不能看在父辈的交情上,让筱筱稍微好过些……

      连觽和叶卓恒也谈了一次,关于叶筱筱,他选择不起诉。和父辈的交情无关,和他要求自己做一个什么样的绅士无关,放过叶筱筱,其实是陆闯的选择,陆闯为了自己不必和叶家生出嫌隙,做了那么多,只是把叶筱筱挪用的资产拿回来,让那个被叶筱筱用来做不干净的事的“远山”提前破产,从没有想过要赶尽杀绝的事。连觽不原谅叶筱筱,但他尊重陆闯的决定。

      叶卓恒也是在此时知道陆闯的病情的,饶他是个资深的心理医生,却是让自己先崩溃了。他再清楚不过,陆闯的病会导致什么……

      连觽的心理状况,大概率会把燕灵霜和陆闯的死都让妹妹承担,但他一定会强迫自己不那么做,因为最近几次治疗中,叶卓恒发现,连觽的心理世界重回了十六岁那年,对一切看似正常,但他每句话都会提到:“陆闯说……”

      “陆闯说,我是他的王子。”连觽笑,非常宠溺,“叶,王子应该是很宽容的吧?”

      “陆闯说,他只想帮我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让我能干干净净地做自己喜欢的事。”连觽出神,讷讷道,“可我只喜欢陆闯啊……”
      每一次,全是“陆闯说”。

      然而叶卓恒知道,连觽最不能原谅的正是他自己!

      “我们是合法婚姻,我是他名正言顺的丈夫,”连觽瞪大了眼睛,灰蓝色的眸子里掀起风暴,似狂躁之态,却霎时间偃旗息鼓,嘴唇哆嗦,眼睛倔强地不流眼泪,“他不知道,他是我唯一的救赎,是给我突然灰暗的生命里带来彩虹的人,我……怎么能错过他的病情?我不该听他的,不该……不该……我不该在他‘感冒’的时候,还给他去买辣条煎饼,我害他,是我害死他的。”

      “叶,没事了。”连觽温柔一笑,还是那个迷人优雅的影帝模样,“这些话,我恐怕只能和你说说。对了,当年你投在远山的钱,我已经打到你卡上了。”

      连觽本以为自己做好了一切最坏的打算,做好了一切迎接这个消息到来时的心理准备,可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陆闯又骗他了,离开的消息都不让他第一时间知道。

      干煸四季豆炒好了,连觽拉开椅子,小心翼翼地把“陆闯”放到他对面的椅子上,“你等等”,他说。他拿来了他们的碗筷,陆闯的那套是浅蓝色,他的是深蓝色。连觽给陆闯夹菜,陆闯不吃,他就给自己夹,小声埋怨,不敢有太明显的埋怨,小朋友刚刚哭过,万一又给人家说哭了,他可不能保证能哄好了。

      桌上只有一盘干辣椒,屋子里味道呛人得厉害,连觽夹了一根“四季豆”放进嘴里,细嚼慢咽,眉头逐渐皱紧,眼眶蓦地血红,小声吸气,瓮声瓮气道:“哈,今天没发挥好,炒太辣了。你别吃了。”他把浅蓝色的碗筷端到自己面前,把陆闯碗里的“四季豆”放进嘴里,一下、两下……根本不需要咀嚼24下,连觽已涕泗横流。努力笑着,大脑也许是缺氧了,连觽又看见陆闯抱着手,在他对面拽拽地扬起下巴,道:“老骗子,不是说自己能吃辣了么?你不能。”

      “哎,别逞强啦。”

      陆闯好像伸手过来要抢他的碗了,连觽忙伸手护住,垂眸温驯道:“我能吃,没逞强……没有……我没有,真能吃。”

      “可我不喜欢吃了啊。”

      “我也不喜欢吃辣条了,不吃泡面对付自己了。”

      “再也不喝牛二了。”

      “……我,尝不出味道了。”

      “为什么啊,离开你后我很注意了,吃什么喝什么都很注意,药也在乖乖吃,那个东西……肿瘤,都小了呢,我还能按时上下班,还能每天给自己做一个三明治,分一半留给你,再说对不起,然后都吃掉,我帮你吃掉,为什么……我还是要离开呢?”

      “嘘……”连觽慌张地站起身,带倒椅子,冲过去把陆闯抱紧,“不说这个了,我们不说这个了啊,乖,我们小闯这不都好了吗?回家了,我们……回家啦……”

      “小闯,”连觽感到怀里的人不那么激动了,抓起对方的“手”放在自己头上,温柔哄着,“你摸摸叔叔的头发,还软吗?”以前喜欢的现在不喜欢了,不是全部都不喜欢了吧?

      连觽留了三年头发,三年来,他拍戏只有一个要求,不剪头发。一开始他想,以前他们缠绵的时候,陆闯总爱把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哆嗦着,颤抖着,滚烫的指腹一点点捋过他的发丝,迷离喘着,手没力气了还想要摸他的头发。连觽的头发不似陆闯那样硬,又软又多,陆闯觉得像收到的爱,连觽的头发带卷儿,会勾人,缠在他的手指上,让他无比贪恋。
      那就留着吧,连觽想,等到时候等陆闯回家,头发长一点,也许就能把人“拴”牢一点。

      后来,陆闯要接受化疗了,剃头了,连觽就更不能让自己的头发变短了,万一陆闯不喜欢自己一头青皮呢,那样,他们可以头挨着头拍照,他可以把自己的头发“给”陆闯。

      最后,连觽想,头发也许要留很久很久了。奶奶临终前身边始终带着一枚香囊,打开,里头是一长一短用红线绑着的发束,黑色的,也许陪她了大半生,随着奶奶一起火化,和爷爷葬在了一起。
      奶奶说过,文明兴许各有不同,但头发始终记载相思与爱慕。此刻,连觽终于切身体会到了。

      “长发为君留,散发待君束。”戏文里曾有这么一句,连觽解开头上的皮筋,散落下一头快要及肩长的黑发:“小闯,摸摸看,还喜欢吗?”

      好奇怪,颁奖礼上连影帝还是一头乌黑的头发,不到48小时而已,怎么好像他的鬓角已经有了几丝雪白?

      六月一日是儿童节,暮云星海外早被闻风而来的记者包围,水泄不通,隐约还能听见有人在高喊“确定吗?陆闯是在这里和连影帝同居吗!”连觽在叶卓恒的掩护下从后门离开,罗斌开车很稳,夏澜生在殡仪馆前抽烟。

      连觽消瘦了很多,身上还是那件黑色的礼服,这次他还戴了黑色的帽子,从头到脚全是黑色,胸口上插了一枝从院子里摘的洋甘菊。手中是一大束新鲜的洋甘菊,罗斌准备的,暮云星海24号的洋甘菊今年凋谢的很早,仿佛也要随着陆闯先暂时离开一段日子。连觽如陆闯所愿,手里牵着一只红色的气球,他怔怔地看着向蓝天挣去的红气球,手指拨了拨线,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只得在心里默默说:“别急,等等再走。”

      他冲夏澜生点头,笑了笑,眼角纹深的像是他已错过盛年,原莱和原茵都来了,叶卓恒随后也到了。

      殡仪馆的台阶6层,连觽每一步要数24下才能迈开下一步,每走一步,就把气球线往手指上饶一圈。绕在“终身荣耀”那枚戒指上,那根手指本来就被箍得有些发红,还不至于肿胀,却是被细线勒出血痕,顷刻,细线嵌入皮肤,血珠渗出。

      走上最后一阶,在门口站定,连觽取下黑色的口罩,脱掉黑色的帽子,黑发洒落下来,阳光下,身后的人才发现,连影帝在颁奖礼上的风采真的不见了,连影帝……真的有白发了。

      殡仪馆里竟还有“朋友”——白露和她的丈夫、杨雪莹、池阳、王涛、胡凯……刘跃民前些日子摔伤了腿,胡凯替他送了花圈,灵堂里好多花圈,好像每个人都送了,好像每个人都很默契,挽联上,“沉痛缅怀”之后都没有写陆闯的名字,默契地画了一只黄蝴蝶。没有“奠”字,取而代之的是“终”。终于,剧终。陆闯的生命没有撑到29岁生日,全剧终。

      见证过他们爱情的人都在这里了,帮助过他们的人都在这里了。

      连觽却像看不见似的,定定的看着灵堂正中间的那张照片,哑声只有气音:“小闯,红色的气球,我们不跑了,不放风筝……看,气球总耐不住性子要自己走呢。”和你似的,不等我,不留下,非要走。

      夏澜生没有第一时间火化陆闯的遗体,只找专业人士给陆闯做了小殓,给他换了他想要的那身结婚时穿的西装,陆闯几乎只剩一副骨架,撑不起衣裳了,不得不靠填充物,包括他那已经脱相的脸,也上了妆,尽可能让人能看出他照片里的样子。然后停放在殡仪馆里,期限不定。

      夏澜生无权处理陆闯的遗体,连觽若是不接受,那就只能让陆闯在冰柜里住上一辈子。不过看样子,连觽像是接受了,他站在遗体边,像是第一次见陆闯那样,使劲看,使劲看,眉头紧锁,头微微歪着。罗斌赶紧跟上去,小声说“对、对不起。”

      人是罗斌叫来的,跟了连觽十几年,太熟悉了,罗斌知道连影帝一定不能接受陆闯离开,所以今天所有知情的朋友都来做个见证,希望,连觽能够认清事实,斯人已逝,活人还要继续。也算……让陆闯的最后不那么孤单。
      虽然知道消息时,罗斌也觉得特别突然,还曾因为陆闯挪用连觽的资产而十分愤怒,但很快,他发现连觽的反常,也猜到陆闯可能出了什么事。他没去问连觽,而是从叶卓恒那里得知了一切,那天,距离戛纳电影节开幕还有一周,但他们都不知道那时陆闯已经走了,只是做好陆闯即将离开的准备。

      陆闯走了一个月了,今天不得不火化,天热,也没有家属愿意至亲的遗体一直停放在殡仪馆。按理说,医院直接给派出所通知,有关部门在陆闯没有亲属的情况下可以直接将遗体委托殡仪馆火化,但陆闯有亲属,就算陆闯不愿意让连觽看见自己最后的破败模样,夏澜生还是觉得不插手别人的家事。就当他良心发现吧,背叛陆闯,成全一对人,给自己积德。

      罗斌以为是自己的自作主张惹恼了连觽,于是道歉,谁知连觽只是自言自语:“不是啊,这不是陆闯啊。”

      这不是陆闯,陆闯不长这个样子……

      陆闯是属于夏天的生命,小麦皮肤高个子,一双腿修长有力、肌肉漂亮,尤其那张脸,非常的野非常的欲,不是玻璃下的这个样子,脆弱不堪,一碰就碎,不自然的白与红也掩盖不住那过分塌陷的面颊,平静的面容似乎在笑,却不见一口白牙,不见一高一低的嘴角,不见挑起的眉,不见眯起的细长黑眸。他又似乎没笑,陆闯不笑的时候是害羞,是愤怒,是挑衅或是哭。所有的陆闯都是鲜活健康的,不是玻璃罩下的那个人,不睁眼,枯柴,苍白,干涸。

      该遗体告别了,所有人鞠躬,所有人湿了眼眶,只有连觽微微笑着,不肯鞠躬,不肯说再见安息,倒是显得他不讲道理,像故意来捣乱不愿让人好好走。

      要火化了,连觽不让别人靠近熔炉,他站在一边,手指玩着气球绳子,心里默数到24,还没结束,又重新再数一遍,突然,他开口说:“我家小孩怕热,温度……能调低点吗?”

      火化人员见过太多死者家属了,哪怕眼前的是大名鼎鼎的影帝,终究不过俗人一个,也会故作坚强然后胡言乱语,工作人员很礼貌地应了一声。可是要把人融化的大火,怎么才能冷一点呢?

      “大冷天还穿短袖短裤,没入夏就要开空调……”连觽看着红气球,拽到怀里,“你呀,就当进三伏天了,家里的冷气坏了,我不给你喝冰水,还给你盖棉被……再忍忍啊。”

      他声音太哑了,再说话就像一个哑巴硬要开口出声,听着都疼。

      “马上五周年了,想好去哪里庆祝了吗?”

      “我的生日就和纪念日一起过了,但你的生日不可以,要单独好好庆祝,今年,想好去哪儿了吗?”

      “不急,慢慢想,我等你。”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六月的洋甘菊开到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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