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子计划》魈想

1、时间之海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外面灰沉沉的。
　　又下雨了。
　　我讨厌下雨。

　　司北涉记得我说太阳的光很漂亮。那时候我在阳光下翩跹，乌黑的长发上洒满金色的光，他说我是转身，那光便落在他的眼睛里，我只是这样就能轻易俘获了司北涉的视线。
　　一闪一闪的光，像星子一般。

　　“贪墨，”他说，“过来，抱一下。”
　　我只是哭，手忙脚乱的扯着他的手，雪白的裙子上是鲜红的花朵，四处都是冰冷的蓝色海水，没有阳光，花朵开的倒越发灿烂。
　　司北涉揽过我的肩膀，无奈的揉我的脑袋笑着说:
　　“我会回来，在时间的终点，在世界的尽头。”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阴森森的天空，决定去厨房煮一杯咖啡。
　　我叫贪墨，来自粒子行星。
　　“粒子行星”是坐落于宇宙深处的一栋秘密城市。
　　那里有个叫做粒子研究中心的地方，为了各国的军事需求，他们通过数以千计的实验把人进行改造，赋予他们各自能力的粒子，称之为粒子计划。
　　我是这个计划里的一员，我开发的能力叫做时间。

　　那个叫司北涉的家伙是空间系粒子，是所有粒子武器里面最厉害的一个，粒子战力排行榜第一的家伙。可以无限穿越空间，完成瞬间移动和扭曲空间只需要一秒钟，我怀疑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杀死他。

　　相比之下我的时间操纵就显得尤为无用。只能在以自己寿命做代价且允许的范围内，静止某样东西或者某个人的某段时间，或者向前向后拨动它的时间。

　　“那如果在你濒死的时候把时间静止，你是不是可以维持片刻的永生了？”他的想法总是那么不一样，“在永生的瞬间用寿命做代价穿越时间回到过去或者去到未来，或者让敌人一瞬间死去，是个很棒的能力。”

　　说这话的时候他和我因为考试不合格一齐被罚去清理战乱的废墟。

　　废墟是无数改造粒子的残骸和尸骨，而他穿着白色的风衣，却有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感觉。他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衣裳被蹭的脏兮兮的我，“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吗？弄脏衣服的话可是会很难搞的哦。”

　　他这么厉害的粒子也会考试不合格吗？而且好像还不止一次？
　　后来才知道他在考试过程里总是犯规：违规使用能力、态度消极、顶撞监考官、行为懒散…
　　啧，是个懒散而傲慢的家伙。
　　我也设想过他说的所谓的“永生”，不免多少有些沾沾自喜。

　　可是事实上面对成群的敌人，能力尚还未开发完全的我连静止时间都颇费力气。因此这是一个在真枪实弹的战斗中作用并不大的粒子能力，充气量只算一个医疗兵。
　　地球有句话这么说来着，时间会治愈一切。

　　咖啡好像煮焦了，我收了思绪，轻轻敲了敲杯子，手腕蓝色的细小血管颜色似乎更深了。而焦掉的咖啡慢慢沉淀下来，颜色由黯淡变澄澈，温度也降下来——将一杯咖啡的时间像前推30秒钟，可以避免浪费一袋咖啡粉。

　　重新回到地球已经两个月了，从被选择成为武器送去粒子研究中心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没有家人了，因此我现在连咖啡粉也快买不起了。

　　为什么喜欢喝咖啡呢？大概是因为咖啡的味道总能让我想起他齿间泛着的苦涩味道。

　　第一次接吻是在我的房间，晚风吹拂雪白的窗帘，如水的月色落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他说我像是虏获人心的妖精，魔鬼也无法自拔。

　　他的药剂总是很苦，我只浅尝一口就忍不住皱起眉头，司北涉便弯着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取笑我，“明天要记得给贪墨买糖果。”

　　说好的糖果他却总是食言。
　　啧，还是个说话不算话的家伙。

　　手腕处忽的传来一阵刺痛，我猛的回过神来。

　　“贪墨，你需要输液。”
　　我歪头，看着我的猫跳到橱柜上，一双蓝色的眼睛幸灾乐祸的看着自己。

　　每个改造粒子在离开粒子行星之后，频繁使用能力都需要输液或者通过药物控制生命，每剂药水都是博士特别配置的，即使是我也不例外。但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输液了。

　　我离开粒子行星已经很多个月了，几番波折到现在回到了地球，因为司北涉不见了，他在一次任务中失踪了。
　　那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凶险战斗，司北涉不可思议的全歼敌人，最后却不知为何脱离了粒子战舰的视线，再也没回来。

　　博士宣布他已经死亡。
　　我当然不相信，于是我带着我的猫，一起离开了粒子行星。

　　离开的原因很简单，时间存在的意义是监督和约束以及必要时候改变空间的变化。

　　我发着呆，转动着咖啡杯，低头看着手腕处刺青一般的蓝色细小血管在白皙的皮肤上海藻般的一点点扩散。我是粒子系里面唯一一个血液是蓝色的家伙，我曾经觉得很讶异，但是没有人对此有异议，好像他们觉得就该如此。

　　连他也说，“时间就应该是蓝色的，连你的粒子能力不也有一个叫做时间之海吗？海，当然是蓝色的。”

　　所谓的时间之海，在我记忆里我似乎从未使用过—或者是从未有机会和能力使用。因为时间之海不是什么医疗兵该有地方使用的能力，它是一个牢笼，囚禁敌人的心脏脉搏，让它们永远静止，瞬间死去。

　　连带所有跟他存在过有关的记忆一并死去，这就是时间之海，死亡之海。

　　时间能治愈一切，自然也能撕开一切。地球还有句话怎么说的，时间会摧毁一切。

　　他总是能把我保护的很好，因此我从未在他面前使用过时间之海，他怎么知道我的这个能力？或许是粒子简历里面有记载吧，我也只是疑惑一会就不甚在意了。

　　毕竟他一直是个无所不能无处不在的家伙。

　　“那劳烦您回一趟粒子研究中心，帮我稍几袋粒子液回来？记得时间是蓝色的那袋。”我礼貌而优雅的把猫赶下橱柜。“他是空间系粒子，作为粒子研究中心的NO.1的万能小猫咪肯定也应该也会些空间系的把戏吧？”

　　“你居然也还记得他是空间系粒子？他能去到任何地方，没有人可以俘获住他。如果连他都逃不出来某个地方，你又能帮上什么忙？如果他真的死了，你又凭什么给报仇？”这猫的口气怎么跟他一样，实在欠揍。

　　“他可是粒子研究中心的终极武器，怎么可能会被人杀死？”

　　“好吧那换个说法。如果他还活着，他不回来只可能是他不愿意回来。如果他死了，也只会是他自愿被杀死。”猫晃了晃尾巴，跳到我的肩上，“那么如果是这样，你又该怎么做呢？”

　　如果是这样，我应该怎么做呢？
　　可是事实上无论是这样还是怎样，我都什么都做不了。
　　会是什么样的地方，能让他不愿意回来？
　　又会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自愿被杀死？

　　“欸，我说，你的咖啡又焦了。”
　　“…啊啊啊你这只死猫怎么不提醒我一下啊喂！”
　　我到底为什么要带着这只猫？

　　当我站在便利店门口思考如何用一块硬币去买两袋咖啡的时候，他突然出现了。

　　是他吗？

　　我远远的隔着一条马路，看见他穿着白色的衣裳冲我坏笑，似乎在嘲笑我的处境如此艰难。
　　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跑过去了，看清楚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少年。

　　“你怎么可以把你的猫扔在马路中央？太危险了啊！”

　　猫？
　　我的猫？

　　我突然听见水滴落的声响，下雨了吗？我似乎看见了时间，它在雨里显现，棱角尖锐而柔软，像是在我面前，又像在光年之外。我楞了许久，像忘记了此行的目的，直到耳边传来剧烈的刹车声和猫咪撕裂般的惨叫声。

　　怎么会有猫叫?我没养猫啊。
　　啊，是他的猫。
　　他是谁?

　　我茫然而无措的回过头，看见那只猫趴在马路中央，一双蓝色的眼睛望着我好像在说话。红色的花朵开在它雪白的身体上，没有阳光，花朵到越发灿烂。

　　“蠢女人，你又把我害惨了。”

　　“蠢女人，你又把我害惨了。”他没有温度的话到了我的耳朵里分明变得温暖的许多，因为我不理智的行为，今天的任务险些失败了。他斜一双蓝色的眼睛有些不悦的看着我。

　　我把头歪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清冷的眉眼，有些无理取闹的亲吻他的颈，闹得他只得败下阵来。
　　“真是拿你没办法。”他无奈而宠溺的叹了口气。

　　我再度回过神来，马路中央空无一物。
　　时间、少年和猫。
　　我只觉得手指冰凉。

　　他的猫死了。
　　它安静的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一般。

　　他睡着的时候也安静的不像话，一点防备没有，作为粒子行星的秘密武器，也会收敛的这般不像话。
　　我悄悄凑上去亲吻他的唇，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听见他轻笑出声。

　　“爱偷吃的小家伙。”他的声音一贯的不着温度，却对我有致命的吸引力。
　　我有些窘迫的抬头看着他不知何时不动声色睁开的蓝色眼睛。

　　电话铃响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外面的天阴森的可怕。
　　我抬起头，我的猫并没有因为我的亲吻睁开眼睛。

　　窗外开始电闪雷鸣，我没有去再看它，只是注视着桌上的白瓷咖啡杯，决定去厨房煮一杯咖啡。
　　我摁掉电话，端起杯子往厨房去，打开冰箱才发现咖啡已经冲完了。
　　我靠在橱柜上，安静的看着桌子上的白瓷咖啡杯。

　　电话铃又响了，我兀自听着它响，不知道在等什么。
　　“喂喂，你打算让这个电话响到什么时候？”我的猫不耐烦的跳到我的肩膀上，“你不会打算指望我去给你接电话然后对那边一通喵喵喵吧？”

　　我被逗的不由得笑起来，只觉得脸上冰凉一片。我朝电话走过去，没有在摁掉电话，大概是觉的它不停不休的响了这么久有些怜悯吧？

　　“喂？”

　　“是时候把时间之海打开了。”

　　阿，是博士。

　　时间之海？我有用过时间之海吗？

　　哦，想起来了。

　　我用它杀死了一个人。

　　一个想不起来名字的只记得有一双像猫咪一样蓝色眼睛的家伙。

　　“我知道了。”

　　“贪墨。”

　　“嗯？”

　　“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出色，是否申请归队。”

　　我的猫跳到柜子上，一双蓝色的眸子平静的望着我的方向，我想它大概是在看时间，我对着电话说：“否。”

　　于是在粒子研究中心的档案系统里出现了关于他们的记录。
　　“时间粒子「贪墨」，完成猎杀暴走状态下的空间粒子「司北涉」，在星际历147年于地球启动休眠程序。”

　　我挂掉电话，看着屋子里不断渗透出的蓝色液体，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夜晚，他告诉我关于时间之海的事情。

　　“时间之海啊，它是为我而存在的。太可怕的东西总是需要另一样东西来抑制的不是吗。而我，只有你能抑制，是不是得意死了，我居然有一天会拜倒在你的脚下。”

　　“如果没有时间，空间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司北涉站在时间之海里，漂亮的脖颈缠绕着白色的荆棘，低低的在我耳边呢喃，“只是不知道如果没有了司北涉，贪墨现在会在哪里?”

　　时间淹没我的眼睛，冷却我的心脏，我的意识里只剩下白茫茫一片，恍恍惚惚听见隐约的滴答声，分不清是钟表还是水滴，亦或者是心跳。

　　真正的时间之海，分明是白色的。

　　荆棘、蔷薇和光。

　　我终是没能逃出时间之海，我终是困在我们的回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