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浪好莱坞》此中仙

6、钢铁侠的中国难题

　　洛杉矶下班高峰时间，堵车阵势丝毫不亚于大北京。本来15分钟能赶到派拉蒙影厂的路程，生生卡在时尚店铺云集的Melrose大街上动弹不得。珍妮咬了咬牙，放了句狠话，“狭路相逢，勇者胜！抄近道！”说着猛地打了个大左转，连并两道顺着小路七拐八弯赶到了影厂大门口。

　　“真没想到大周五的傍晚还能被艾美紧急传讯！还是就准你一人面圣！”珍妮绝望地开启野蛮侧方停车模式。

　　林下一把抓起文件夹，不等车停稳就打开了车门，“我国内的朋友还真以为只有中国才有九九六呢！真是该让他们来好莱坞试试。”说着脱下脚上的Crocs，光速换上高跟鞋，“又要上演小人鱼踩在刀尖上狂奔了！”

　　林下气喘吁吁地赶到会议室里，只见艾美身边竟然坐着整个派拉蒙的执行副总裁鲁伯特。林下心中一阵绝望，生无可恋地问了一句，“是又有哪部电影调档或不能上映了么？”

　　艾美抬起头来，“比那些都要紧急。不然也不会临时让你过来。”

　　鲁伯特示意林下往自己身边坐进一点，“今天不用汇报。我是找你来商量《钢铁侠3》的。”

　　林下顿时糊涂了，“《钢铁侠3》？那个不是已经全球上映了么？取得了巨大成功，美国本土都过4亿美金票房了。”

　　鲁伯特露出了笑容，“看来艾美说的没错。你果然是行走的计算机。不仅所有影片的宣发数据了如指掌，票房信息也是随时掌握。这样，我就放心了。”

　　艾美接上道，“你也知道的，整个影厂总共也没有几个中国人。中国人里英语能说到你这个水平的，更是寥寥无几。这次我们《钢铁侠3》在中国遇到了些问题，需要派人和鲁伯特飞一趟北京。本来我们选定的人突然跳槽去华纳了，现在形势紧急，我觉得这个任务，非你莫属。”
　　林下愣住了，“遇到了问题？不会吧。《钢铁侠3》在中国的票房可是1亿多美金啊，碾压式的市场占有率。”

　　鲁伯特的手在桌上弹了两下，“从票房的角度，我们的确是大获全胜。然而这次，我们也是顺应中国极力推行的‘中外合拍片’模式，首次尝试加入‘中国元素’。你中美的版本都看过了，应该知道区别。”

　　林下忍不住耸了耸肩，“说到这个，我也是无语了。中国的版本可真的是定制版本。合拍片要求至少1/3的资金来自中国，1/3演员来自中国，还要有中国元素。看上去，这回的《钢铁侠3》的确用了两位中国大演员，冰冰和学圻，但他们只出现在了中国上映的版本里。美国的版本，根本就是无影无踪，还是原本的《钢铁侠3》。这是赤裸裸的让中国观众自娱自乐啊。”

　　鲁伯特和艾美互相望了一眼，转而对林下说，“这正是中影集团和广电总局告诉我的问题所在。这个打擦边球的方案还是中国合作方提给我们的，也的确奏效了，成功通过了合拍片的申请。我们还在感叹，果然还是中国人自己最知道怎么搞定政策规定。谁能想到，随着《钢铁侠3》一路火爆，中国的有关部门自己也回过味来了，觉得不太对劲。现在要求以后的合拍片不能再靠剪辑两个版本，放两个中国演员就达标。”

　　林下会心一笑，“在中国，我们有句话，叫做，‘师夷长技以制夷’。看来这回派拉蒙是充分领会了这句话的精髓。中国各行各业的规范不健全，在娱乐行业，更是缺乏好莱坞这样百年积累的各方面周密的法制规则体系。出现这种钻政策空子的事情，也不足为奇。不过，中国发现问题的速度也快，接下来想再用这招，肯定不行了。”

　　鲁伯特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这次去北京，不仅仅是处理《钢铁侠3》的问题，也是去考察所有希望和我们在《变形金刚4》上合作的公司，看看这一部我们要如何满足中国合拍的新要求。”
　　林下问道，“《变4》我们不是已经和电影频道合作了么？那个可是国家队。跟着他们走就好了。何况我们还有许多拍摄地点都是在中国。我听联合艺人经纪公司（UTA）的人说了，他们成功推荐了李冰冰出演。导演麦考贝还特地为了她加了这么个角色出来，很是出彩。另一个镜头少一点的中国艺人韩庚，在年轻人当中，还是很有音乐影响力的。后面宣传的时候可以考虑做歌曲联动。有了这些，我想中国相关部门应该就满意了。”

　　鲁伯特微笑着说，“看来这次我的北京之行不用愁了。有你在左右，我们一定可以马到成功。现在片子还没有最终定剪，如果中国方面还有其他要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毕竟作为合拍片，我们就不用可怜兮兮地，走电影配额的分账比例，顶多拿回来25%；合拍片我们可以拿回来票房的43%。虽然票房的大头还是给中国电影局交份子钱，但多18%的回收，何乐而不为呢？”
　　艾美快速说道，“既然任务都清晰了。林下，我会给M打电话，最近你的工作先由别人代劳。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晚上6点的飞机，你和鲁伯特一同去北京。”

　　林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人生的第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居然还是去工作。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可以公费去看女儿了。林下在攻读博士后的那段包办婚姻，如她自己一早预料的一般快如闪电，也雷如闪电。但她并没有因此后悔过当年听从父母之命，乖乖就范。因为这段婚姻，给了她一个天使般可爱的女儿，林下给她取名Chloe，乳名“小粉团”，今年已经三岁了。

　　不管工作如何忙碌，压力如何成山，只要看到、想到小粉团，林下就随时有单枪匹马挑战整个宇宙的动力。只是进入M后，林下实在是起早贪黑。妈妈心疼林下，和林下商量了，新工作刚开始，需要集中精力、站稳脚跟。还是把小粉团带回北京一阵子，腾出手来让林下稳定下来，再带回洛杉矶。

　　这两个月来，林下每天不管多晚到家，都会立刻打开视频和小粉团对话，看着她活蹦乱跳，奶声奶气地叫妈妈，林下的心里总是又悲又喜。这下好了，她可以见到小粉团了。

　　林下兴奋地对着视频，也学着小粉团的样子，奶声奶气道，“粉团，你开心么？妈妈要去北京看你咯！妈妈接你和姥姥一同回洛杉矶好么？”

　　小粉团梳着羊角辫，拍着手开心道，“好啊！我要回洛杉矶，和妈妈一起。”

　　12小时的长途飞行，完全没有倒时差的时间，早上5点半抵达首都国际机场后，鲁伯特和林下立刻被奔驰保姆车一路拉到广电总局去面见张局。

　　两个场面上的人移开腔就让林下叹为观止。鲁伯特把林下给他写的开场白用自己的语言融会贯通了，洋洋洒洒抛出橄榄枝。林下这辈子可是没学过速记和同声传译，但她博士的阅读积累和逻辑记忆能力让她快速记下关键词，用中国官员喜闻乐见的形式表达了鲁伯特的热情。

　　张局果然立刻听得万分欢喜，笑着说，“看来你们还挺了解中国电影产业。今年五一这一个档期连带五月一个月的票房就超过了去年一年的票房总量，这个增长速度是惊人的。这种速度，在美国好莱坞，是看不到的。”

　　鲁伯特听到这个数字，只觉得不可思议，让林下代为表达惊喜。没想到张局立刻话锋一转，“看着很美。但这个增长1/3都是你们派拉蒙的《钢铁侠3》带来的。这就让我压力山大了啊。还有半年的时间，我们的国产电影在票房上要怎么追赶，我才能完成每年国产票房总量不能低于引进片的任务啊。”

　　林下和鲁伯特都是一惊，他们不可能想到，在中国，电影的票房，从来不是单单的商业数字，是影厂自己需要操心的问题。这是中国整个文化产业升级，提高国际文化影响力和辐射力的战略任务完成情况度量仪。

　　张局的翻译是个循规蹈矩的姑娘，白衬衫黑衣裙，看着特别像五四青年。她几乎全程没有抬过头，始终在不停记录着张局的每个字，然后不停扫描着笔记，一丝不苟地想把张局的话都翻译出来。她说和说着，还是卡了壳，怯生生地向林下求助起来，“妹子，中美的文化有贸易逆差，贸易逆差，英文怎么说啊？”

　　林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trade deficit。”这个关键词一出，鲁伯特这样冰雪聪明的人，立刻get到了张局要说什么，“我知道中国政府担心好莱坞电影大举压近，挤压了国产电影发展的可能，所以才设置了一年40部引进片的配额制度。但其实我一直觉得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好莱坞电影，真的在中国受欢迎的，还是那么几类大片。我们在其他国家都实现了与好莱坞同步发行，也没有看到本土电影就此销声匿迹。反而是促使更多好的本土电影不断涌现。”

　　张局一边点头，一边说，“中国有句古话，叫‘知耻而后勇’。得给我们国产电影一点压力，但不能是摧枯拉朽的压力，他们才能迎头赶上。”

　　张局的翻译再次卡壳了，想了一会儿，她对林下说，“妹子，我刚才听你说英文是英式口音，你英文这么好，我觉得接下来我就别班门弄斧给张局翻译了。你帮我翻译吧。”

　　林下怔了一下，笑了笑说，“好啊。愿意效劳。”

　　张局在一旁笑呵呵地说，“你给鲁伯特翻译一下。你们派拉蒙的小姑娘都这么优秀，难怪你们的电影拍得都那么震撼人心啊。”

　　林下一阵羞涩，“哎呀，这不是自我表扬么。”说着为难地看着鲁伯特翻译了出来。

　　鲁伯特哈哈大笑起来，“你得告诉他们，你可不是个小姑娘。你是我们的首席策略师，而且是敢对马丁斯科塞西拍桌子的人。”

　　双方一阵欢声笑语，仿佛没有人再计较《钢铁侠3》事件的遗留问题。张局爽快地说，“既往不咎。之前也的确是我们的政策有不严谨的地方。这次你们亲自前来拜访，还这么热情愿意全面开放《变形金刚4》的合作出口。我们就一同努力。所有为中国电影事业做贡献的，都是我们的好同志！”

　　鲁伯特也伸出手去，紧紧握住张局的手，“您放心，共赢从来都是我们的目标。我和林下飞跃万里前来中国，就是要从《变4》开始，尽派拉蒙所能，和您执掌的中国影坛共同打造传世佳作！”

　　走出广电总局的鲁伯特，突然侧过身来，对林下说了句，“Gimme Five！”林下爽快地伸出手去，击掌庆贺。

　　鲁伯特郑重说，“我去过不下20个国家，身边带着的各类专业翻译也不少于百人了。你这个临时翻译却是最优秀的一个。”

　　林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你又听不懂中文，你怎么知道我翻译的对不对，好不好？”

　　鲁伯特笑了，“我不需要听的懂中文。头一条，你真的在认真聆听我说了什么。之前很多翻译根本没有在意我说什么，都是自己在和对方聊天。更重要的，是我会看张局的反应，看会场的气氛。你一定是把我说的大白话都加工美化了，所以张局听得那么开心，给出的都是正面的回复。所以当他的翻译直接缴械，让你代为翻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成功了。结果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林下欣慰地笑了笑，“谢谢鼓励。这还是我第一回当现场翻译，一定是我有beginner’s luck。”

　　鲁伯特严肃地说，“林下，我知道谦虚在中国文化里是一种美德。但是你在美国已经生活了7年了，我希望你能有更多的美式自信。我们这是第一回一起工作，但我相信你很快就会看出来，我是一个有一说一的人。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你今天的表现，就是这么优秀，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接下来，我们还要去筛选商务合作伙伴，开发一些将来可以合作的中国导演和演员，我希望你能继续所向披靡。”

　　林下俏皮地行了个军礼，“Yes, sir！下一站是去电影网的大本营，查看所有商务营销的准备工作和备选合作公司。我看不如我把每家公司的前世今身，亮点和槽点，还有负责人的风格都给你过一遍。这样待会儿他们一个个金光闪闪出现介绍自己的时候，你就是那个火眼晶晶的美猴王了。”

　　鲁伯特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总是能提前三步就准备好了。不愧是首席策略师。我看回去后，真的是得认真的和你们M的总裁谈一谈，考虑让你转来甲方了。”

　　林下做了个打住的姿势，“当年M的洛杉矶分部百废待兴的时候，麦克可是第一个找到我的人，把整个派拉蒙账户的策略交给我。我这才来了多久？团队还没带出来呢，哪能就抛下大家跳槽了？反正现在我也是随时为甲方效力，就不要让我难做了。”

　　鲁伯特扬起了眉毛，“嗯，有忠诚度，这是公司选择人才的时候顶重要的标准。好吧！我就先不挖麦克的墙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