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鸟[短篇]》秦申树

1、我梦到一只鸟

　　我梦到了一只鸟。
　　一只很大，飞得很高很高的鸟。它的身影遮天蔽日，太阳都难掩其身影;它的羽毛重重叠叠，像陷进天光里的凤凰;它的影子氤氲如晕开的眼尾，长长的迤逦出浓稠的雾霾。阴影浮动，白皑的云在它身影下变幻，像推开木门时喧嚣的尘土。
　　我站在它身下，阴影笼罩着我。举目望去，四方皆是黑暗，远方的天际线看得见云卷云舒，堂皇的蓝粼粼转着，像柳叶青时无依的揺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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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影如影随形，云的阴影如蒙上一片雾;柳叶的阴影如漫过叶脉亦是如海漫过了世界。无人的世界，所有的阴影都在歌唱，唱着没有声音的歌，投下奋力飞翔的影……
　　世界漫过海水，盐粒堆积在沙上。
　　云在舞，天在唱，叶在激昂，玄鸟在起程。海上没有帆，玄鸟如船，末日的人们阴影如影随形;沙上不见蚌，盐粒深埋，末日的阳光闪耀如星泛滥;世上无踪木，海枯石烂，末日的一切光芒如沫溃烂。
　　此世不爱人，不爱花鸟鱼虫，不爱阴阳五行，独此唯有人、鸟、云天、柳叶青和无边的盐。
　　不知玄鸟颜，不见云轻言。
　　世上无踪木，柳叶遇青时。
　　海天共一色，世清不染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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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阴影下，觉得好闷好热，胸口堵着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那股气流刺破我的耳膜，冲刷看我躁动不安的心脏。
　　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我抬起头，望着暗沉的阴影，眼前的世界处处存在着透明的、比头发丝粗一点像吸管一样的物质。它们盘根错节，像打结的绳子，但大小也就像指甲盖那么大一点。眼睛稍一错开，又正正出现在视野中同一个位置。
　　小的时候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以为这些线条是死去人们的灵魂，还煞有其事的以为这些线条是古时候死去的达官贵人们的衣袖不小心露出来了;等再大一些的时候认为自己转移目光时可以控制它们，满心地相信未来有一天可以影响到现实。
　　但后来，却觉得这是“缸中的大脑"，这些透明的线条只是电视上偶尔的脏污……
　　“唰唰……"
　　恩绪被打断，心里浮现出一只青色的大鸟，它的羽毛流光溢彩，青芒似是把热烈的太阳都染上了清冷。红色与青色交织，漾出如水流般柔美的蓝色。
　　心底噗笑一声，想了这么多，都是白搭，还不如想想待会吃什么。头顶阴影如潮水般向后倒去，身后是白灿灿的盐海。我想，她该出现了。
　　思绪如断了线的风筝，随看风一晃一晃，漫无边际的不知道又想了些什么。目光再落到实处，终于又看到她了。
　　她站在阴影笼罩的远方，如墨渲染在宣纸上的头发被风吹得延绵，藏青色眼睑下映出一湖蓝汪汪的阴影。在暗沉沉的天空下，那光线如扭曲的星，将那白净的眼尾染上狐媚的蓝。像蓝色勿忘我一样，纵使我的灵魂远在天边，但你也永远不能忘记我。
　　那纤细的脚掌上像覆着一层薄薄的霜，白烟袅袅，裸露在外的皮肤俱都浸着一层淋漓的蓝，如削薄的冰，尖利的刀。
　　我站在“她”的视角里，细细打量着失魂的我。一头短发，被汗浸得如针一般炸起，阴影中偶尔的光晕晃动，照得就如黑针上扎着明媚干净的珍珠。突兀地想到“就像刺猬的角上扎着苹果”。我不无恶意的想，简直蠢透了。
　　光晕晃动，“我”的脸上汗津津的，眉眼间犹存着转换视角前的狼狈。
　　但我觉得此刻的“我”诱人极了。
　　那双迷蒙的眼望过来时，我只狠不得舔尽她脸上淋漓的薄汗，用舌头描摹她的眼眶，吮吸她颤颤的睫毛，再用舌头重重碾过她暗沉的眼尾，亲吻她无助的眼泪。心中甚至不乏黑暗的想法，想让她睁大眼睛看着我的舌头在一片黑暗中舔舐她的眼球，感受着她剧烈的挣扎和无边的绝望，然后狠狠地占有。
　　我唾弃这样的自己，但又沉沦这样的自己，我恨我现在的灵魂，却疯狂迷恋着“我”现在身体里的灵魂。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只愿永世沉沦。
　　不过，我还是笑了。你看啊，我们是不一样的。我爱你，我喜欢你哭，我杀得人加一块比东边所有人加一块还多，我嗜甜如命，洗澡用活人的鲜血洗，吃饭时喜欢踩死人的头玩……我就是这么无聊的一个人啊，但为了你，我吃正常人该吃的饭，住正常人该住的房子。就为了让你出现时，嘴里没有鲜血，住的地方没有尸体，然后，不要离开我。
　　玄鸟的阴影飞快地离我而去，阳光耀耀。连空气中的尘土都白得反光，斑斓的虹影追着黑暗与光明的交界线，势不可挡地扑向那冰做的美人。
　　像破碎的冰在阳光下决绝地拋撒，映着琉璃的光，反射着琉璃的影，消失在白灿的盐海上。
　　袅袅寒气升腾间，身影变得瘦削，隐匿在白蒙蒙的雾里。白灿的盐海蒸着闪耀的日光，刺穿了蒙蒙的雾，将隐匿的身影照得无所寻形。
　　恰逢三月的风还没有吹散末日前的春天，含着绿色的蓝天像一湖春水，鱼儿扑腾间沉浮的泡沫如一串串珍珠，沿着凛凛的水波旋转着，或许会是散入海底飘摇过遥远的星空，成为夜幕里的星星。又或许会是浮于表面跋涉过半圆的天空，成为蓝天下的浮云。
　　人们在白天看到星星愈行愈远，浮云绕着星星转；人们在黑夜坠入梦乡若即若离，不知今夕是何年。
　　天色将晚，雾气在火烧般地天空下娉婷，灿烂的盐海匿着斑斓的彩色丝绦。天上的海浪翻卷起惊涛骇浪，溃散的白沫在日光的映衬下如梦似幻，勾勒出云彩的浮影，层层叠叠堆在一起，织出斑斓的红。
　　在极深的海底，分散的泡沫浩浩荡荡地向亮如白昼的海底游去，浮于表面如火烧般的温度褪去，最终变得平和稳定，悬在半空不动了。
　　被日光折射出火红色彩的泡沫下藏着耀眼的星星。在这个海洋里的世界，可以走到世界尽头，看环住世界的海。也可以向盐海下挖掘，分解成消融的盐山。压着明暗的交界线，赤色勾勒过飞翔的阴影，渲染过青鸟银白的喙，勒出深深浅浅的虹影。张开得翎羽在赤色的世界轻震，交织出青色与火烧的幻境。
　　日薄西山，四野的天空火烧火燎，印着环形的红云虚虚浮动在远方的天空。热烈的红色萦绕在天地间，仿佛伸手就可以碰到天上的云，抬手就可以摸到四野粉红的光晕。
　　太阳快要落下去了，最后的一点余晖铺满了全世界。粉红的光晕上下律动着，早已远去的玄鸟如刺进火烧云的青芒，逆流地飞向那万千光芒聚集处。
　　几个呼吸间，青色的大鸟就已经小到看不见了。凛凛的柳叶顺着气流扬扬洒洒地飞过光晕，飞过蒸着粉红色雾气的她，也飞过狼狈的我。我看到在她的身后，是喷薄涌动的光影，是变幻无常的云。但刹那间，青色光影如水波一般漾漾，将落日的余晖、虚幻的光晕都推过青色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地洗尽，染上青色的影子。火烧的世界在潋滟的水波中平息，一圈又一圈的青影荡过环住世界的海，静静沉默下去、安静下去。蕴含着海洋的蓝又粼粼的转过沉默、洗涤过躁动。夜色深了，连空气都染上了水色，又一点点涂深，最后变成浓如墨色的蓝。
　　这个世界如童话一般，无边的盐海，灿烂明净的日光，永不停歇的青鸟，还有强大美丽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