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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忆(1) ...

  •   说到我和凌北辰的过往,那还要追溯到我未出阁的时候。我母亲姓张,是前朝御史中丞张万林的嫡次女,在十七岁时嫁于我父亲为妻。我父亲与我母亲琴瑟和鸣,在大梁,但凡正四品以上官员,家中必然妻妾成群,我父亲则从未主动纳妾,只是顺着祖母的意思,纳了个通房,平时也只是好吃好喝的养着她,从未与她发生过任何事。只是,我姨母便没有我母亲这样好的运气。她是我外祖父的长女,当年当作良家子被举荐入宫,最开始被封了六品宝林,后因我外祖父官职升迁和自身贤淑端庄,被封了正四品美人,赐居住醉霞宫。
      在我小时,我母亲常常带我入宫去探望姨母,因为姨母在先帝那里还算是得宠的缘故,我甚至可以在醉霞宫短暂地住上几日。每次见我来,姨母都很高兴,总是让小厨房特地做我喜欢的白玉桂花糕或是海棠玫瑰饼给我。
      “浅浅入宫,也算是解解我无子的寂寞。”姨母把糕点端到我面前,“玉如,我真羡慕你。”
      “娘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若是喜欢浅浅,臣妇入宫时,便带上她。”我母亲将我抱在膝上,“不知娘娘找太医看了没有?”
      我姨母叹了口气,摇摇头,说自己喝补药已经喝的舌头发苦了。皇帝虽然宠爱她,但为平衡后宫,也不总是来她宫中。后来,两人聊到一些宫中的事时,不便让我这个小孩子听,就总是让她宫中的宫女带我到御花园去玩。后来,因为一场意外,我头部受了伤,忘掉了许多从前的事,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御花园东南处的一角,长着一棵极大的海棠树,我曾在这树下和一个人一起拾起因风吹落入泥土的海棠花,装在布袋里,制成了香囊。
      我不记得那个人是谁了,只要想一想,我就会头痛不已,也就不再想了。
      再后来,我姨母诞下了六公主君悦,先帝很高兴,先是将姨母晋了位分,又在公主四岁的时候,为公主选择伴读。我姨母便为先帝推荐了我,一来我与公主只相差四岁,年岁差异并不大;二来我也可以入宫听学,学些外面学不到的东西。先帝见过我后,对我赞赏一番,也就同意了。
      君悦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总喜欢跟在我身后喊我姐姐。我纠正她说不能喊我姐姐,要喊表姐。她就眨巴眨巴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甜甜地说一声,“好的,浅浅姐姐。”
      ……我真拿她没法子,只好让她私下喊我姐姐,人前则直呼我名字便可。
      入宫做公主伴读,并不像外人看着那么轻松。六公主入国学府时年岁还很小,学那些冗长复杂的文章,自然不如她那些皇子哥哥那么快。所以,每当她背不出书的时候,我就要替她受罚。好在那先生以慈悲为怀,并不罚打我手心,只是罚我站在前面听课,或是罚我替公主抄写所背文章。公主看着我罚站,总是满脸委屈和歉意,我则抬起头,趁先生不注意的时候对她笑笑,示意她好好听课。
      来听学的,大部分都是皇子,或是资质聪颖的宗室子,大臣之子都是极少。我能来听学,能问当朝饱学之士自己的困惑之处,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在公主九岁生日宴的时候,我和母亲被邀请入宫参加宴席。再往后的事情,我也记不得了。母亲说,我当时昏倒在地,还是先帝的七皇子辰王发现的。他说我是爬上御花园的假山,想去救一只被困在假山上的小猫,自己却不小心踏空摔了下来。他恰好从这里经过,看到了满头是血的我,就叫了宫人将我送到了我姨母的宫里,又赶忙叫太医来诊治。好在,我保住了命,只是忘掉了所有的事情。后来慢慢回忆起来一些和父母兄弟的事,却再也想不起来其他的人和事了。
      只有那个海棠树下的身影,一直模模糊糊的停在我的脑海里。
      我姨母为此很是自责,不住的流泪,说要是不让我入宫,也就没有这样的事。我母亲虽一直在为姨母宽心,却也悲伤不已,此后都很少带我入宫,只叮嘱我要好好养身体,那些想不起来的事情,忘掉就好,不要强逼自己回忆。我点点头,算是应了。那段时间,冰荷每天都要端许多苦到反胃的药汤给我,我也只能捏着鼻子喝下去。
      “冰荷,好冰荷,我不想喝了,你把它倒了好不好。”
      “小姐,你什么时候好全了,我就不让你喝这药了。”
      我苦着脸,只好喝完那琉璃盏里的苦药。六公主和姨母时不时送许多精巧好玩的东西给我,塞满了我的半个云烟阁。奇怪的是,辰王,和当时的太子殿下凌夙乾也送了不少东西给我,我不理,让冰荷把那些东西收到库房里去。
      只是,太子殿下送我的东西里,有一方洮河砚,上雕着一棵苍虬的老梅,开了半树的花。我寻思着这砚台确实是难得的好物,况且在我寝阁私用,也不会招来太多的非议,就将它摆在了案头,写字作诗的时候,就让冰河给我磨墨,用羊毫毛笔蘸了写字。
      我在家里断断续续地休养了两三个月,才好利索了。在家里被关了两三个月,我已经很不耐烦,拉着母亲的手,求她允许我能出去转转,去京华郊外的红枫寺上一柱香。我母亲原先并不同意,直到我长姐回家探望。那时的她已经嫁到瑾王府两年,做了两年的瑾王妃。她替我求了母亲,说自己好久不见我,也想带我去京郊转转,再在瑾王府住几天后亲自送我回家,我母亲才同意了。临行的时候,她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我跟紧我长姐,不要去那些危险的地方。我边打瞌睡边答应,和我长姐一同踏上了瑾王府的牛车。
      “浅浅这次去红枫寺,是想求什么呢?”
      “不求什么,只是想出来转转。我在家里关了两个月,都要发霉了。”
      我长姐拨拨香炉里的香片,对我笑笑,“我还以为我们浅浅长大了,想去菩萨前求个姻缘呢……看来,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想多了。”
      我羞的把头埋在我长姐的颈窝里,“我没有,我还不到求姻缘的年纪呢……长姐就不要拿我取笑啦……”
      我长姐戳戳我的脸,将我搂在怀里,“我和母亲,祖母的心思是一样的。你是咱们家的小女儿,不求你嫁到宗亲高官之家,为咱们家光耀门楣。‘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只要你嫁与一真心对你,你也爱慕的人就好。这样,我们也放心些。”
      我看着长姐的脸,从她的表情里品出了几分悲戚来。长姐和瑾王是先帝赐婚,在我长姐十八岁的时候,与瑾王按照圣旨完婚。瑾王虽待我长姐很好,也还是为了争取朝臣的支持,纳了太史令的女儿卢窈窈为侧妃,并且与那位卢侧妃生育了一个女儿。
      做王妃尚且如此,那太子妃呢?皇后呢?
      我不敢再问下去。
      牛车行了两个时辰,终于在晌午到了红枫寺。我戴好面纱,扶着冰荷的手下了马车。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并未言明身份,跟随着前来上香的香客走进了大殿。殿内燃着檀香,中央的位置是一尊黄铜镀金的菩萨像。我和长姐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向菩萨求我父母身体康健,楚家平安。许完愿,我从住持手中接过三柱香,给菩萨上了,又往功德箱里撒了些铜钱,挽着长姐的手快步离开了。
      对于瑾王这个姐夫,我并不是特别喜欢。他为人有些刚愎自用,并且他并不十分擅长琴棋书画。对于他来说,作出一首七言绝句,比让他于一里之外射中一只天上飞过的大雁更难一些。到了瑾王府,我跟在长姐身后,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个礼,就告退去了我长姐为我收拾出来的归雁阁中。
      在牛车里坐了快一天的时间,我腰酸背痛,躺在榻上不想动弹。王府的下人们送了香菇鸡皮粥,配着一碟麻酱黄瓜,一碟白灼虾仁和一碗红豆姜奶冻来,我没胃口,匆匆吃了几口就让他们将菜撤了下去。
      “小姐,您要不再吃点……”冰荷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剩了大半碗的粥,“您这一天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万一您饿出病,奴婢没法和夫人交代。”
      我挥挥手,示意冰荷过来。她走到我身旁,我凑在她耳边说,“傻丫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咱们晚上去集市吃点小吃,看看花灯和金鱼,好不好?”
      冰荷神色犹豫不决,我从床上坐起,兴致勃勃地看着她,“冰荷,你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和我母亲在上元佳节去集市上看各种好看的花灯?金龙玉兔,都像真的一样!我现在也越来越大了,要像小时候一样自由,只怕也难了。再过几年我嫁了人,可就更难出去了……”
      说着说着,我故作伤心,假模假样地拿帕子擦擦脸。冰荷点点头,“那我陪小姐出去,不过我们只在外面待一个时辰,就回来。”
      我立刻下床,对着铜镜重新梳了个双丫髻,在两侧缠上根青色发带,别上两朵浅蓝色通草绒花。冰荷替我披上件薄披风,我和她趁着王府守院不注意,从王府后门溜了出去。
      瑾王府离灯市很近,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天已经黑了下来,灯市灯火通明,摊位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小贩手里还提着几个,高声叫卖,招徕客人购买。我看着好奇,就在一个摊位前停住了脚步。摊位主人热情地迎了上来,问我想要什么样的。我挑了半天,选了个莲花模样的灯,让冰荷付了钱。几个踩高跷的艺人从我身边走过,还冲我打了个招呼,我带着面纱,对他们笑着挥手。
      玩得高兴的我,根本没注意到,远处有几个穿黑衣服的人,跟上了我和冰荷。我只顾着拉着冰荷,去买了两包牛皮纸包好的板栗酥饼和姜渍李子,边走边吃。
      看来做个孩子还是好的,起码不需要在后宅和王府劳心劳力,只要开开心心的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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