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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开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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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拂过,漫天的梅花花瓣纷纷飘落,空气中荡漾着冷香。
帅气的男人站在梅花树下,发间和身上沾染了飘落的梅花瓣。我缓步走近,鞋底踩在掉落在地的枯枝上,发出咯吱吱的声响。男人抬起头来,看到我的那一刻,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我一步一步向前走,却仿佛永远也无法拉近与他的距离。
纷纷扬扬的花雨中,男人忽然转身,向远方走去,只留给了我一个分外清濯俊朗的背影。
“......二哥...?”
诧异的出声轻唤,前方的男人却没有回应。不急不缓的向前走着,渐行渐远。
我提步追赶,无奈何的看着越拉越大的距离,沮丧地向那身影喊道:“二哥――等等我――不要走――”
男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梅花林中。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还未完全盛开的梅花却在寒风中凋零了,白色的花瓣在空中辗转着,轻舞翩跹,这是它零落成泥之前,最后的绚烂。
一直不敢说出的话,不愿承认的现实...
不要离开...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二哥...二哥...不要走...
不要走...
惊出一身冷汗,猛地睁开双眼,视线所及,竟只是黑漆漆的夜。
我缓缓自床上坐起,恍惚间竟又是南柯一梦。
窗棂处流泻进了月光,地上漾起一池清辉。床架是镂空的木雕,清雅的梅花图案泛着圆润的光,天青色的床帐正被我轻轻掀起。
古朴的窗扇,梳妆台,木质的衣柜...
微微叹了一口气,手无力的垂下,床帐随之复又落下来。精致的刺绣微微摇晃,我怔怔的盯着床帐,那上面是江南水乡特有的细桥柳岸,十里湖光。
湖水泛着清冷的涟漪,应和着幽澈的月光,一点点将我笼罩。我感觉自己被一片寒冷包围着,冷得刺骨却无法挣脱。铺天盖地的黑暗笼罩下来,带着紫禁城特有的阴冷肃杀的气息。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瞬间袭来的孤独与恐惧令我无所适从,我再度掀开床帐,颤声唤道:“湘儿...湘儿...”
旁边的床上有了动静,一个女孩快速起了身,披了衣服来到我的床边,轻轻握住我的手:“格格。可是又做噩梦了?”
冰凉的手被湘儿掌心的温暖覆盖,我才似乎找到了些许安心,靠在床头轻轻喘息,垂眼不语。湘儿拿出手帕为我擦着额头上的汗,也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陪着我。过了半晌,我忽然出声轻道:“湘儿...”
“是。”女孩轻轻应声:“格格有什么吩咐?”
“点上一盏灯吧。”
“是。”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子照进室内,暖融融一室皆春。
梳妆台上的镜子里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拿着胭脂怔怔出神。
女孩很漂亮,粗细均匀适中的柳叶弯眉,一双清澈的眼却好像忽然失了神采,眼神略有些怔愣,眼角微微上翘着。睫毛又黑又长,弯出了好看的弧形,垂下来盖住了大半个眼,鼻梁挺挺的,小巧的嘴唇不薄不厚,被胭脂点缀的灿若烟霞。
将视线从胭脂盒上移开,我对着镜子里的女孩淡淡一笑。
女孩也笑了,那笑意却始终带不进眼底里去。
屋门被推开的吱呀声传入耳畔,透过朦胧的纱帐,可以看到几个身影轻轻走进屋内,穿过层层幔帐和珠帘,站在了我的面前。
站在前面的是女官打扮的湘儿,几个女孩子捧着托盘站在她的身后。湘儿冲我屈膝行礼,她身后的女孩子便悄无声息的跪下去,将托盘高举过头顶。
湘儿轻声道:“奴婢伺候格格梳妆。”
我点点头垂下眼。那些女孩子们便依次上前来,呈上手中托盘里的东西。真个是琳琅满目,数不胜数。我抿唇不语,轻轻拈起一个淡蓝色缀流苏的珠花,放在了湘儿手中。
湘儿手脚麻利地为我梳起了一个垂鬟分肖髻,将珠花斜插在了鬓边,淡蓝色的流苏颤颤巍巍直垂到耳畔。
我在众多的服饰中挑选了一件琵琶襟云雁细锦衣,一件古烟纹曳地广袖留仙裙。外面罩了一件梅花纹纱袍,便挥挥手让女孩子们退了下去。
湘儿轻轻上前,叹道:“格格这一病好,穿着打扮越发的素净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湘儿将我上下打量了一回,咂嘴道:“不过可也说,皇上倒真是宠爱格格,竟然会允许您平日在宫里穿汉服。”
帝王的宠爱?呵...我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只摇摇头道:“沏杯茶来吧。”
看着茶杯上空袅袅上升的热气消散在空气中,杯中的茶叶三起三落,最终归于平静,缓缓沉在杯底。我抿抿唇,端起杯来轻啜一口,花茶独特的香味萦绕在口中,芬芳而又淡雅,茶浓却又不腻。
从小到大,名茶到也喝过不少,普洱茶,铁观音,西湖龙井,君山银针...可我最钟爱的还是这普普通通的一杯茉莉花茶。曾经听人说过,茶分好坏,可酒却不分贵贱,最劣的烧刀子反而是最香的酒。当时不认同这句话,现在想想,却也因人而异,如我而论,最普通的花茶反而最是极品。可如别人,或许茶越名贵,就越觉其香吧。
“给格格请安。”
门外传来小太监的奏报声,我放下手中的茶杯,向湘儿望了一眼,湘儿会意,扬声向外问道:“什么事?”
“回格格的话,万岁爷传格格过去伺候。”
顺着御花园中的甬道转了几个弯子,方来到乾清宫。乍看上去说不得是雄伟,只透着威严的气势。屋宇上琉璃华瓦,日光照过,黄澄澄的一片,粼粼如淌水一般。外间站着当值的宫女太监,都似偶人般一动不动。内殿垂着明黄的布帘,布帘外挂着湘竹帘子,一条一条打磨的极细滑的竹梗子,用金丝缠络,系一个如意同心结,那一帘子的如意同心结,明晃晃直照人眼。
小太监打了帘子进去通禀,不一会儿便挑了帘子向我微微颔首。我会意的踱步进屋,穿过缠绕着金龙的廊柱,在距离御案几步之遥处缓缓跪下,叩头道:“儿臣恭请皇阿玛圣安。”
偷眼看去,御案之上坐着一个明黄的身影,正伏案写着什么。听到我的声音便放下笔抬起头来,接着,一把深沉中透着温和的声音自上方响起:“没有旁的人,无需如此拘礼,起来吧。”
我道了谢站起身来,康熙招招手,李德全便将一把椅子放在了他的身侧。康熙冲我笑着点头,冲那椅子一扬下巴,我只好微微一福:“谢皇阿玛赐坐。”
康熙不再说话,注意力又回复到了手中的奏折上。我抬头见砚里的磨少了,便站起身走到御案旁边,拈起环绕着缠枝梅花的朱砂墨,加了水在砚里轻轻磨着。
康熙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微微笑了笑,复又低下头去批那奏折。我也低下头去,屋中极静,只听见墨在砚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半晌,康熙方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来,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用手揉着眉心,一脸倦容。我将墨搭在砚台边上,轻轻绕到康熙身后,用手抚上他的脖颈,缓缓推拿着,边轻声询问:“皇阿玛,可舒服么?”
“嗯。”满足的低应一声,算是对我工作的肯定。康熙闭上眼任由我为他揉着捏着,半晌轻拍了拍我的手:“你这一手功夫同谁学的,朕的脖子不酸了。”
那是因为以前经常被埋在工作文件中的大哥也有这个毛病,但是这话我可不能告诉他,略略垂下眼睛,我轻笑道:“是看着玉枫姑姑为额娘这般推拿,儿臣偷拳学师来的。”
“你额娘的脖子不舒服么?”康熙一下睁开眼睛,微侧了头问我。
我怔了怔,忙道:“回皇阿玛,额娘平日里并没什么不舒服。只是若遇上一定要穿吉服时,那妃冠太沉...”
听我这样回答,康熙似乎安心了不少,复又转回头去闭上了眼睛。
我凝视着他虽然已经略显沧桑但依旧俊朗的面孔,看着他身上所穿着的夺目的明黄,轻轻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仰起头,却看不见碧蓝如洗的天空,目光所及,只是高高的屋顶上,雕工繁复的藻井。
那条龙气势巍峨,震慑着整个屋宇...
我深深闭上了眼睛。
这里,不是属于我的世界。
而那个真正属于我的时代。恐怕...回不去了吧...
和二哥去颐山寺进香,在寺庙后园见到一位奇怪的老和尚,然后从山坡上滚落,意识逐渐抽离了我的身体。等到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变成了这位只有十四岁的大清格格。
随后惊讶的发现,这位格格的闺名竟然也叫做如意。而相貌,也与我在现代时一般无异。奇怪的老和尚说,我的前世欠下了一段孽缘,这纠缠的情债,需要我自己前来偿还。
迷迷糊糊睁开眼的瞬间,没有爸爸紧皱的眉头,没有妈妈焦急的脸。没有大哥关切的眼神,也没有二哥宠溺的微笑。
一切都是那样陌生,陌生的空气,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
叫做湘儿的小丫头立在床前,哭着唤出了两个陌生的字眼:
“格格...”
大病初愈,一连几天我都没有开口说话,默默接受着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从身边人零碎的话语中,我找到了关于这个身体主人的过去。佟佳•如意,这是她的闺名。敬贤格格,这是她的封号。皇帝养女,这是她的身份。
康熙似乎很宠爱这个并非亲生的女儿,下旨让良妃抚育她长大。那个深宫中封号为“良”的妃子,也因此成为了我名义上的母亲。
这个身体的主人大病一场,我就来到了这个世界。忽忽记得那天康熙第一次传我来乾清宫,一路上我拼命的绞着手帕,紧张地指尖都微微颤抖。远远瞧见宫门口早已等在那里的老太监,湘儿轻轻提醒我他就是李德全。这丫头这些天来接受了我“记忆模糊”的事实,也在我的软硬兼施下答应了不再告诉别人。
同那老太监客套了几句,我装作不经意般问道:“现下有人在皇上跟前么?”
李德全愣了愣,但仍是毕恭毕敬道:“回格格的话,皇上现下批折子呢,王公大臣们都退下去了,没有人在跟前。”
我留意到了他的小小怔愣,问道:“谙达,怎么了?”
李德全躬了躬身子,缓缓道:“回格格的话,没有什么,只是第一次听到格格称呼‘皇上’,奴才愣了愣神儿。”
我垂眼想了想,微笑道:“顺口叫的,烦劳谙达通禀一声吧,就说儿臣给皇阿玛请安来了。”
看李德全的表情再没有什么异常,我知道这一声皇阿玛算是叫对了。
跪在御案前请过安,余光看到一个明黄的身影走下台阶绕到我跟前,伸手将我从地上扶起,关切道:“丫头,身子可还有什么不舒服么?”
我曲膝道:“谢皇阿玛关心,儿臣已经大好了。”
“这丫头。”康熙伸出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微笑道:“怎么这一病好了,到越发的拘谨了。抬头让皇阿玛看看。”
轻轻抬起头,眼前的老者已近天命之年,却是剑眉朗目,顾盼神飞。他看着我,低低叹道:“瘦了不少啊。”说着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
看来以前的如意真的很受宠爱。我怔愣了片刻,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跟着康熙走上了台阶,即将要坐到他宽大的坐榻上。
慌忙挣脱开他扶住我胳膊的手,我退后一步,慌乱道:“皇阿玛,儿臣不敢...”
康熙回过头,有些失笑地看着我:“这里没有旁的人,不用碍着规矩。小的时候,你不曾还在皇阿玛的坐榻上睡着过么?”
原来以前的如意并不在康熙面前那样拘谨,我踌躇了一会儿,只得道:“回皇阿玛,儿臣已经十四岁了,之前...是小时的一时淘气...”
“呵呵...现在说自己长大了?”康熙笑看着我,揶揄道:“那天惠妃说要给你说婆家,是谁抱着朕的胳膊缠着朕,说自己还小要多留两年的?”
虽然说的不是我...但是脸上还是一阵热,我低头嗫嚅道:“儿臣...儿臣...”
还未想好该如何答话,康熙已经将我按到了坐榻上:“坐下吧,你身子刚刚好,又从储秀宫走了那么远到这儿来,别太劳累着了。”
看着身旁温言微笑的人,禁不住心中泛起一阵温暖。
这个人,该是真的把如意当成了女儿吧。
可我不是那一个如意...或者说,我抢占了如意本来的幸福...
匆匆跨进殿内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路,回过神来的时候,殿角已经跪了一个小太监,正恭声道:“启禀皇上,八爷,九爷,十爷给皇上请安来了。”
我正在按摩的手蓦然一颤。
康熙睁开眼,点点头:“叫他们进来吧。”
小太监领了命却行而退,我收回手,踌躇着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自从“病”好了以后,我还没有见过康熙的儿子们。不知为何,似乎从心里对这些天潢贵胄产生了隐隐的排斥。
还未及我多想,明黄的帘子一挑,三个人已经走进屋来,面向康熙跪下,三声一致的请安声响过:“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康熙点点头,示意他们起身。我便趁着这当口细细打量起他们来。他三人一前两后,那么站在前面的便该当是八阿哥。他穿着月白色的品月袍,眉似剑锋,目若流波。面容清朗,笑容谦和,真个该当用温润如玉来形容才妥帖。那后面的两个人我虽都不认识,不过直觉中那位降色衣衫的青年该是九阿哥。他身形修长,双目细挑,帅气中带着三分邪气。剩下的那一位自然是十阿哥了,浓黑的眉毛,大大的眼,棱角分明的脸庞,倒是十足的英挺。
待他们三人站起身来,我忙敛起裙裾,绕过御案走下台阶,在他们面前站定,轻轻一蹲福下身子,垂首道:“如意见过八爷,九爷,十爷。”
他三人回应我的却是一阵沉默。
不过片刻,一只手落入了我的视线。
那只手十指修长,形状煞是好看,可若是仔细看时,掌心处却长有一层老茧,应该是年少时练剑留下的。拇指上戴着一枚子儿绿的玉扳指,闪着温润的光泽。
顺着这只手向上看去,望入了八阿哥带笑的眼。
他温温的笑着,等了半晌,见我没有交出手去的意思,便一伸手托住了我的臂肘,轻轻将我扶了起来,轻声道:“不必多礼。”
我冲他点点头,道声“多谢”,偷眼看去,他身后的九阿哥和十阿哥却都盯着我,眼神里带着微微的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