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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此去大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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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罗绮怀说他们还要在金缕城中再停留五天,才能得到引星剑的消息。
换作旁的时候,这群十七八岁的少年们自是闲不住的,毕竟他们此行匆忙,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金缕城中的别样风光,怎么能甘心就这样成天待在谛听府中虚度光阴?
然而天不遂人愿,在听完谛听府秘闻之后的第二天,他们便忽然全都大病了一场,别说走出谛听府了,就连屋门都险些迈不出去。
饶是修为最高的黎岁落也没能逃过,更别提身子骨本来就弱的温渐寻了,他脸色难看得不像话,仿佛眼睛一闭,下一秒便能去地府见十殿阎罗。
如今还算得上康健的就只剩下冯照影了,她挨个探望了一番病得东倒西歪的同门们,之后便哭丧着脸,颇为无助地主动找上了罗绮怀。
“府君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我的师姐师兄师弟昨日还好好的,怎么忽然病成那样了?!”
他们五人病得压根起不来床,吃了许多灵药也不见起色,而这谛听府还不允许外人进出。里边的病人出不去,外边能治病的医师进不来,冯照影实在是没办法,才不得不来找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罗绮怀正靠在庭院里百无聊赖地翻开着一本书,闻言懒懒抬眸瞥了一眼冯照影那张苦巴巴的脸,把书摊放在膝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本君曾说过很多次,水镜中发生的一切会影响现世的身体,你的师兄姐弟之所以病成这样,也是因为他们曾在水镜中受过的伤投射给了自身,毕竟本君这谛听府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总得付出些代价吧?”
阴差阳错逃过一劫的冯照影沉默片刻,一脸担忧:“可是...他们昨天还好好的。”
“唔...许是因为之前他们的状态总是紧绷着,昨夜得知此间真相后便放松了下来,这才让病痛有了可乘之机。”
说完,罗绮怀满不在乎地重新拿起那本书,很是贴心地说道:“这几日估计没人能陪你玩了,正巧这本书本君快看完了,你若是无聊,可以借你。”
虽然冯照影此时心绪烦乱,但还是被她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好奇问道:“什么书?”
罗绮怀将书合上,给她展示了一下封面:“本君好不容易才从阿柔那里寻来的,她平日里很喜欢看这些,本君要她少看一点儿,她从来都不听,整日里都要抱着一大摞书在谛听府中东躲西藏,生怕被人抢了去,可她把书都带走了,那本君要看什么?”
冯照影看过去,只见那本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千娇百宠:清冷师兄的俏师弟》
“......”
...等一下?
无言许久,冯照影的表情异彩纷呈,她在大脑里搜刮了半天,才勉强憋出来一句:“...阿柔喜欢看这个?”
“怎么,你不喜欢这个类型?”罗绮怀蹙起眉,认真地苦恼起来,“不然再去阿柔那里偷拿几本别的...师姐和师妹的你喜不喜欢?”
在苑耳那张漂亮清冷的脸缓缓浮现在脑海之前,冯照影猛然摇了摇脑袋,把乱七八糟不合时宜的画面全都甩了出去,这才结结巴巴地提起了正经事:“多...多谢府君好意,但不必了!对了,其他人可以暂且不管,但还请府君去看看温师兄吧,我刚刚去瞧了他一眼,他脸色难看得可怕,简直...简直不似活人!”
听了这话,罗绮怀动作稍顿。
她还记得在那两扇名为“求不得”和“爱别离”的门中曾发生过多么刻骨铭心的故事。
满树玉兰争相盛放之时,温渐寻带着一身伤痕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泪,黎岁落没能看到,但她看到了。
而那句弥留之际喃喃出的“师兄”,她也听到了。
到底是作为“露薇”见证过这二人短暂荒唐的一生,罗绮怀对他们的态度或多或少有些复杂,想着人毕竟是在谛听府中病的,她也应该尽地主之谊,去瞧上一瞧。
尽管冯照影已经事先把温渐寻的糟糕状态描述了个十成十,但罗绮怀起初并未在意,只当这是她心急下的夸张之语,从水镜中带出来的伤就算重了些,却也不会危及性命,好生将养几天便能恢复。
可当她亲眼见到温渐寻的时候,还是被他死气沉沉的面色惊得蹙起了眉头。
“你竟病重至此?”
罗绮怀抬手撩着床帘,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温渐寻,只见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薄唇紧紧抿着,额头上浮着一层冷汗,狠狠皱起的眉昭示着他此时的病痛难忍。
温渐寻本在昏昏沉沉地睡着,听到罗绮怀的声音后勉强睁开了眼,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后边的冯照影身上,咳嗽了几声后哑声问道:“师兄那边......”
冯照影立刻探身向前,接话道:“放心吧,黎师兄那边一切都好,我也听你的把他拦在了屋里,此时正睡着呢。”
说完,她犹豫了一会儿,再次开口:“可是我只能拦住黎师兄这一次,他早晚会来看你,你这状态瞒不住他的。温师兄,你可想好了之后要如何应对吗?”
温渐寻却没回答,只道了句“多谢”。
之后,他终于看向了站在床边许久的罗绮怀:“不知府君来此,所为何事?”
“你的小师妹说你看起来快死了,本君特来瞧瞧。”罗绮怀作势在空中扇了扇,故作嫌弃,“本君知晓你在水镜中的遭遇,却没想到能让你虚弱成这样,屋里病气都能熏人了,等你那位好师兄来了,怕是也要嫌弃你。”
温渐寻的眸光瞬间冷了下来。
每次见他这般反应,罗绮怀都觉得十分有趣,她毫不掩饰地笑了笑,又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精巧的琉璃瓶,随手扔进了冯照影的怀里:“水镜神力特殊,一般的灵药在它面前就只是个糖丸。喏,这是本君为此秘制的灵药,只有十几颗,你给他们几个分一分,立马痊愈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能让你们在离开金缕城的那天恢复四成。”
冯照影手忙脚乱地接住琉璃瓶,听了她的话后面露喜色:“多谢府君!”
罗绮怀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人已经走到了屋门旁:“快先给你这位小师兄吃上吧,若是真死在了这里,本君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闻言,冯照影赶忙倒出两颗丹药,先让温渐寻服下,之后便一溜烟跑去找其他人了。
巧的是,没过多久黎岁落便敲响了温渐寻的房门。
好在这灵药的确效用极佳,温渐寻堪堪恢复了几分血色,黎岁落虽觉他的状态有些奇怪,但只当是他本就染了风寒的缘故,没过多怀疑什么,等到温渐寻再次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才静悄悄地离开。
待他走后,温渐寻缓缓睁开双眼,其中没有半分睡意,他艰难地坐起身靠在床头,摊开手,掌心中安放着一块尽管紧攥许久却仍然冰冷的玉石。
他就这样凝望着,许久许久。
... ...
在谛听府停留的第五天,黎岁落接到了来自幕海天堑的传信。
负责传信的灵鸟看起来疲惫不堪,正停在窗沿无精打采地梳理凌乱的羽毛,它接连不断地飞了好几天才赶到金缕城,好在这群修士还没启程,不然它还要飞更久才能找到他们!
修士们靠一把剑便能驰骋天地,它却实打实地要不停扑腾翅膀,真是气煞鸟也!
旁边的黎岁落被它气呼呼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从口袋中摸出一颗饲兽丹喂给了它,灵鸟双眼一亮,顿时顾不上整理自己的仪容仪表了,叼起饲兽丹一口吞了下去,随即又蹦蹦跳跳地飞上黎岁落的肩头,撒着娇还想再吃一颗。
黎岁落拍拍它毛绒绒的脑袋,轻声哄道:“我这里没有了,一会儿带你去找其他人。”
说着,他顺手展开皱巴巴的信纸,带着浅浅笑意看了过去,下一刻,他整个人猛地怔住——
“唤潮祭典将于七日后提前举行,速归。”
只负责传信却不识字的灵鸟正窝在黎岁落的颈边惬意地打盹儿,身旁这人却突然僵成了一根木头桩子,它纳闷极了,刚要睁眼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脚下便骤然一空,它赶忙在半空中扑腾了几下,这才没被直愣愣地甩在地上。
抬眼望去,黎岁落早就如同一阵风般席卷而去,不见踪影。
这帮修士,整日里风风火火的,到底有什么事要忙?!
灵鸟气急败坏地“啾啾”叫了两声,头也不回地从窗口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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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黎岁落把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带给其他人后,他们全都默契地沉默了两秒。
“黎师兄,你在说笑吧。”冯照影僵笑着,干巴巴地说道,“我们才离开师门多久啊,距离唤潮祭典至少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它怎么会突然提前这么久呢?”
孙凌也在一旁附和道:“对啊,是不是有人假传消息,故意骗我们回去?”
听他这么一说,黎岁落和温渐寻不经意地对视一眼,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之前戚子楚冒充相里泽传来的那封信,可若这次也是他刻意为之,目的又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真相,也没有人能想明白其中关窍,正苦恼的时候,苑耳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来不及想那么多了,我们没时间去验证,也赌不起它的真伪。事已至此,我们能做的只有相信,然后立刻启程回返师门!”
金缕城与幕海天堑相隔较远,若是以他们之前的状态,御剑个五日便能赶回去,可如今的他们身体抱恙,吃了罗绮怀给的灵药也只勉强恢复了四成,哪怕是不眠不休,也不能保证能不能顺利抵达。
况且,他们甚至不能确定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可苑耳说得对,他们赌不起。
这可是一百年才举行一次的唤潮祭典,更别提魁首礼还是所有修士都梦寐以求的引星剑!
几人沉吟片刻,终究还是选择立刻启程,各自回房迅速收拾行囊,没过多久便再次聚在了谛听府的大门口。
罗绮怀似乎早就料到了今日情景,提前他们几步候在庭院中,悠悠然笑道:“本君算的没错吧,要不是多留了你们五日,你们可就要和引星剑失之交臂了。”
黎岁落拱手道:“多谢府君,不过我等要事在身,需先行一步,等日后再......”
“好了好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赶紧走吧。”
罗绮怀打断了他的话,一挥衣袖,谛听府的大门便轰然打开。
见状,几人也没再多说什么,匆匆朝着罗绮怀点头示意了一番,便御剑凌空而去。
原本围在谛听府门前的人还以为府君要择选今日的有缘人了,纷纷激动不已地往门里看去,却只看到几道残影一闪而过,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又听到一声沉闷的声响——
谛听府的大门再次关闭了。
门内,罗绮怀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抱怨声,指尖轻点烟斗,眉目被逐渐漫上来的烟雾氤氲,看不清神色。
半晌后,一声喃喃似叹非叹地传来。
“此一去,是大凶啊......”
... ...
经过六日的奔波,几人终于能遥遥望见幕海天堑那座和田玉牌坊,以及屹立于它左侧的千年巨石。
连日来的劳累让他们本就没恢复的身体更加虚弱,就连冯照影都难掩疲态,更遑论其他人了。
之前他们生怕赶不上唤潮祭典,卯足了劲儿赶路,没有一个人敢提想要歇息的事儿,而如今师门近在眼前,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骤然松了,脚步也在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
经过一片树林时,孙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提议道:“反正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到师门,要不我们先停下来休息一下?”
其余几人本想就这么一鼓作气直接飞回去,可在听了他的话之后也都忽觉疲惫不堪,纷纷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黎岁落。
黎岁落先是看了一眼身侧的温渐寻,见他面青唇白,冷汗淋漓,已是强弩之末,着实令人担忧,但......
略一犹豫,黎岁落又看向了苑耳,用眼神询问她的意愿。
苑耳动了动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其余几人的疲态后顿了顿,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对着黎岁落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几人便在林间随意寻了块空地,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休息起来。
苑耳倚在树下假寐,忽觉身侧起了一阵微风,接着就有人坐在了她旁边,她知道这人是谁,并没打算理会,便也没有睁眼。
没多时,便听姜风盏的声音从近处传来:“唉...紧赶慢赶终究是赶上了,只是以我们如今这般状态,怕是也拿不到唤潮祭典的魁首了。”
“......”苑耳蹙起眉,闭着眼回应道,“就算负伤,我也不见得会比不上他人。”
似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回答,姜风盏展扇一笑,“嗯”了一声:“我自是相信师妹。”
这回,苑耳没再开口。
不远处的黎岁落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无奈地摇了摇头,把手中的水壶递给了温渐寻:“等回到师门,我便带你去找尊主,届时你入了幕海天堑的弟子册,可有参加唤潮祭典的想法?”
接过水壶的手一顿,温渐寻不自然地撇开视线,从唇中溢出一声苦笑:“我这副模样,就不去折腾了。”
这是黎岁落预料之中的答案。
近些时日里,温渐寻一直身体欠佳,六日里一路行来,他甚至连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的确应该先好好休息,再论其他。
可这毕竟是一百年才举行一次的唤潮祭典,他之后若还想参加,便要再等上整整百年。
黎岁落不免替他感到可惜。
“师兄不必替我忧心。”温渐寻见他眉头蹙起,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低声宽慰道,“修士的寿数何等漫长,不过区区一个百年,我下回再参加便是。”
是啊,百年而已。
黎岁落默默想着。
今日之后,温渐寻会长久地留在幕海天堑修行,百年对他们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无甚可惧,亦无甚可惜。
或许,他们还能一起等到师尊回来,再逼问他这些年到底跑去了哪里,又是为了什么才无情抛下两个徒弟?
一想到那个场面,黎岁落就忍不住目露笑意。
曾经的他在火海里失去至亲,本以为万念俱灰,却幸得师尊相救;
再后来,师尊身死,他独立于茫茫世间不愿接受现实,又得不到他人信任的时候,阿寻悄然闯进了他的人生里,不仅带来了师尊的确活着的消息,还带给他温暖、陪伴、欣喜,甚至......
情爱。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走到了绝路,却又绝处逢生,枯木逢春。
以后的日子,应当也会这般自然平淡地过下去吧。
“这样,就很好。”黎岁落垂眸喃喃道。
坐在他对面的温渐寻恰好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柔情,他微微一怔,手已经不自觉抓住了身前之人垂落的衣袖:“师兄......”
他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林间倏尔刮过一阵凛冽狂风,强势地将草木禽鸟席卷而去,徒留沙石割破皮肤的疼痛和刺耳的风声。
危险的气息接踵而来,方才还在悠闲歇息的几人全都沉着脸猛然扭头,在看到眼前一幕后不约而同地按紧了身侧的佩剑——
百步之内,不知何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影,粗略望去,大概有数十人之多!
而他们的脸上,全部戴着一张狰狞恐怖的鬼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