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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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安的睡意不知不觉消退了。
当她问里奥为什么要打慕恩先生的时候，他正将她放在厨房的椅子上，自己打开了冰箱里，查看里边的食材。
“因为他让你变得不开心了。”少年简短地概括，背对她，从里面拿出了些东西开始处理。
当下的夜，大别墅里静悄悄的，四周除了他们外再也别的声音。
少年给她倒了一杯水，莉莉安披着他的外套，赤|裸的脚踩在冷凉的地板上了，又飞快缩了回去。
她看见里奥没有开灯，而是打开了窗，任由皎洁的月光从窗口涌来，照亮了厨房的一角。
“里奥，你不开灯吗？”莉莉安坐在椅子上，抱着膝，歪着头任由自己的长发蜿蜒而下。
她看见他蓬松柔软的金发在清冷的月光中染上了冷蓝的色调，有影子在他雪白的衬衫上流动，他回过头来，一双平静的眼睛并不算亮，但是底色很干净:“开灯容易被发现，没关系的，我看得见，我会尽快做完的。”
这话惹得她窃笑出声，莉莉安道:“里奥原来是会做饭的类型吗？”
“会一点。”他平静地拿起了一把大葱和一把刀:“总该会一点。”
莉莉安安静了下来，她轻声提醒他，其实她家的厨师有留下她的晚餐，只要找出来热一热就行了。
里奥一愣，正在洗葱的水龙头开得有些小，水珠在他的手上迸溅，他小心地关掉，说:“可是你看上去对那些没有胃口。”
“现在有胃口了。”莉莉安柔软的声音在说。
对此，他不再多问，也没有打算再折腾食材，而是根据她的指示开始找那份晚餐。
当他顺利将食物放进烤箱里加热时，莉莉安突然问他:“里奥不生气吗？”
闻言，少年有些茫然地望过来，他看见莉莉安的神情很安静，但是眼中似有水光在闪烁。
这让她的轮廓在夜色中看上去有些迷蒙，他不禁走过去，用外套将她揽紧了点，轻声道:“生气你不吃晚餐吗？”
莉莉安一愣，柔软的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里奥真严格呢……”
他没有否认，在莉莉安的示意下又拿了两块面包出来，坐到了餐桌的对面。
但他好像没有聊天的打算，只是垂着细密的眼睫，目光落在交握着放在餐桌上的十指，什么也没说。
周围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即便他身上的色彩本应属于明媚的范畴，可是此刻融入春日的夜色中，却单薄黯淡得像一抹贴着墙壁的影子。
她轻轻笑了笑，拆开其中一块面包，突然对他说:“里奥，可以帮我热一下面包吗？”
闻言，他点了点头，想要将其拿去烤箱那边，但是莉莉安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好在，不再像以前一样惊惶于她的触碰和火焰的失控，他只是安静而困惑地看着她，莉莉安的目光很柔和，浸在分割的月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能用你的火焰，帮我热一下面包吗？”
她的声音带着近乎诱哄的笑意:“我能再看看你的火焰吗？”
言毕，他似乎有所动容，深邃的眉眼晕出一种有些恍然的沉默。
空气中有些安静。
他没说什么，而是用一只手反过来勾住了她的手指。
他轻轻抬起另一只手，很快，莉莉安就看见他的指尖处缓缓升起一丝亮色，就像蜡烛燃烧时升起的薄烟，渐渐的，似雾非雾的艳色有了更明确的形状，随即就像烟火在夜色中绽放一般，一团绚烂的火焰在他覆着手套的掌心燃烧。
对此，莉莉安笑了，她的眼中似乎有什么在摇曳，覆盖了她原有的瞳色:“还是这么漂亮和温暖……”
“但是你不能触碰它。”里奥的声音随之而来。
说这话的人，其起伏的五官在晃动的火光中明明灭灭。
少年的语气是一种不容忽视的提醒，说不上是怅寥还是惘然，他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事实，又像是在哄一个有些任性的小孩子一样，惹得她轻轻弯了弯眼睛。
这时，叮的一声。
烤箱的提示响起。
他掐灭火焰，起身帮她将加热好的食物从烤箱里拿了出来。
是一盘摆盘漂亮的牛排，他帮她拿了刀叉，还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切一下，莉莉安说不用，自己拿起刀叉开始进食。
接下来，里奥为她展示了火焰的用途，不可思议的是，这些火焰并非单纯的燃烧，它可以根据主人的所想塑造成任何一种形态，里奥告诉她，之前她所见的机甲就是这样来的。
对此，莉莉安感到惊喜，她觉得这种火焰一定可以得到更广阔的发展，但此刻里奥好像只是试图用火焰帮她热那个面包，莉莉安在须臾间被他逗笑了。
很快解决完食物，她伸出手指在杯沿绕了绕，看着杯中的水面晃起细微的涟漪:“里奥知道吗？在普罗米亚这座城市里，有间披萨店，我家司机很喜欢那里的披萨，而店里有个烤披萨的员工，也是燃族人哦。”
他一愣，脸上稍稍浮现出惊讶的神色。
莉莉安不知道他是在惊讶对方是燃族人，还是在惊讶她为什么知道，但莉莉安只是笑，她很快便继续道:“是位叫约克的先生，他是来到这里才觉醒成燃族人的，他觉醒时，我碰巧得到了一个能屏蔽对你们燃族人感知的系统仪器样本，于是我送给了他，他一直都没有暴露，现在在这里，和大家一起过着平静的生活。”
他起身，将盘子和刀叉拿去清洗，莉莉安望着他纤瘦的背影被夜色分成明度截然不同的色块，他低低的声音伴随着流水声传来:“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因为想要知道，里奥现在在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莉莉安这样的声音。
他将洗干净的餐具放好，回过头来，走向她。
当对方弯身打算将她再次抱起时，莉莉安的目光追寻着他的影子，在他低头俯身来的时候，抬起头于他的耳畔道:“想知道，里奥是否会带走他，还是会继续让他在这里生活，我想知道里奥你现在作为燃族人带领他们的想法。”
里奥现在是燃族人的带领者这件事并不是秘密。
因为普罗米亚的通辑单上就是这样写的。
对此，里奥的回答充满了一如既往的绅士风度:“如果他能在这里获得幸福。”
回去的时候，少年像来时那样，抱着她安静而平稳地走过了长长的走廊。
期间，莉莉安说自己想下来走，但里奥说地上凉，她便作罢。
某一刻，他抱着她，停在了一处能望见外边月亮的窗边。
少年抬眼向外望去，见到了满目辽阔的苍穹，大楼的影子隐约可见，春夜的风灌进来，他们站在暗与亮的罅隙，斑驳纷扰的影子在风中摇曳。
“你说，这里会幸福吗？莉莉安……”
莉莉安听到他的声音很轻，乘着风，饱含一种还无法拥脱他这个年纪的茫然与天真:“不用流离失所，不用挨饿，不用战斗，也不会感到孤独……”
闻言，她轻轻闭了闭眼，靠着他还未完全延展开来的肩颈，倚着他算不上结实的胸膛，似是无奈地笑道:“所以，我才想问你的想法呀，里奥……你真正的想法……”
里奥将她抱回房间，放到了床上，就像来时那样，还帮她盖好了被子。
莉莉安十指交握在胸前，眼珠子在眼眶中打转，说:“能等我睡着后再走吗？”
他无声地点了点头，坐在她床边。
莉莉安笑了，问他能不能给她念书，这样睡得快。
他便从她的书架上抽了一本诗集。
外头敲响了午夜的钟声。
里奥呆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用他独特又平淡的嗓音为她念诗。
在那样的声音中，莉莉安感觉自己陷入了柔软的云层中，好像浮在了天上，变得轻飘飘的，她觉得自己的意识下一秒就能变得安静下去。
但是某一刻，他的声音从沉吟的诗歌中剥离，转成了一句像小孩子一般有些无措的喃语:“我干了坏事，莉莉安……”
又是这句话……
也许是以为她睡着了，他的语气停了停，随即靠下来，脸颊轻轻躺在她边上，就像一个在深夜里独自和自己的影子对话的旅人:“离开你后，这两年，我找到了和我一样同为燃族人的同伴，我现在率领他们，我允许我的同伴纵火，摧毁你们的城市，你们会损失很多钱……”
莉莉安在这样的声音中睁开眼。
他一愣，她侧过头去，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你们？我们？里奥……你已经将我和你划分得这么清楚了吗？”
他摇了摇头，看起来想要坐起身来，但莉莉安在须臾间笑着抚摸他的脸，他只能继续躺着，其紫罗兰的眼睛有些晦涩，浸在了纱幔构成的影子中。
莉莉安笑着问他:“那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金色与黑色的发丝铺展在枕上，他们侧面相对，呼吸的频率有一瞬间同步。
他回答了她:“一种欲望。”
与此同时，他拿下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她能感觉到对方说话时温热的吐息落在自己的掌心上:“一种你不会喜欢的欲望。”
这么说真让她惊惶。
莉莉安用自己的眼神表达这个意思。
里奥说:“我还记得两年前，莉莉安你问过我以后想要干什么。”
“嗯。”她发出这样的语气词以示应答。
“我想要燃烧。”他垂下眼睫说。
在她困惑的目光中，他平和的语气饱含耐心，试图同她解释这句话的含意:“或许你不会懂这种感受，但觉醒的燃族人不燃烧就无法活下去，我们时刻都想燃烧，莉莉安，这两年，我在世界到处跑，寻找燃族人，我试图弄清我们变异的原因，我希望我们不用东躲西藏，而是能像以前一样，和大家一起和平地生活在一起，至少享受平等的权益，但我不是科学家，我一直没能找到原因，也找不到解决燃族人被排斥的方法。”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神色有些恍然，似乎被拉进这两年的回忆中，有种沉耽的虚渺感:“同时，越去做这些事，我就发现我想燃烧的欲望更深，我们被火焰灼烧不会死亡，相反，火焰能让我们的身体一直重生，但是我们想燃烧的本能也越来越强烈，我们的火焰想要得到释放，我们不想压抑，但大多数情况下，在人们看来这是一种破坏和危险，我能理解大家的害怕，毕竟三十年前，世界的大半确实是被燃族人毁掉的，就像我们以前面对厨房泄露的瓦斯，或是还在沉默但总有一天会喷发的死火山……但是……想要燃烧的声音也一直伴随着我们……”
“别说的那么绝望，里奥。”
莉莉安微微支起身来，低头看他:“虽说都是危险，但瓦斯泄露是可以控制解决的问题，而死火山爆发已经是天灾，那不是任何人的错，若是谁因此而死，也不会有任何人怪罪你……”
她撑着脸颊，像一位温和的长辈，黑发从耳际落下，里奥的视线追随着她，眼睫在颤动。
莉莉安说:“压抑和控制是两种概念，里奥，只要你能控制住，你现在不就是在这样做吗？”
“嗯。”他轻声应下，莉莉安满意于他的回答，笑意在唇边加深，她问:“那里奥，你打算带着燃族人做些什么呢？”
闻言，他微微躺平身子，双手像她一样，交错在胸口前，其表情空白得像一个天真的小孩子:“我不是个很聪明的人，能想到的不多，但我想，就算无法和以前一样和大家和平地生活在一起，至少应当让燃族人有一片归属之地，我想带领他们建立一个能让燃族人生活的地方，我觉得我们的火焰可以做到，我们不伤害无辜的人，就算还无法消除偏见，还无法消除以前造成的隔阂，只有我们也无所谓，但至少我觉得，我们应该有一片自由且安逸的土地……”
对此，莉莉安笑了，她道:“那我可以怎么帮助你吗？”
他一愣，随即又摇了摇头。
莉莉安的笑容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她微微倾下身去，以请求的口吻对上了他的眼睛:“我想帮助你，里奥。”
“和燃族人扯上关系会有危险，莉莉安。”他说。
属于她的黑发像一张蛛网，密密麻麻笼罩而下，其中，他的面容掠过了浅光疏影，对她道:“我还是觉得你应该打开这幢房子的感知系统。”
“但那会让你远离我。”莉莉安的声音很淡。
“不会的。”里奥的神情没有变化。
他紫罗兰的眼睛注视着她，声音并没有多少情绪，但是很认真，很认真:“我会一直看着你的，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安全，今天你在教堂说的那些话，对那个时候的你来说也是对的，我并不感到生气，莉莉安，相反，你能有那样的保护自己的意识，我很高兴。”
对此，她安静了下来。
心中似乎掀起了晃荡的惊惶，就像闪电蹿上背脊一样，她感觉到眼眶温热，身体变得无力，似乎想立马卸去力气，给予眼前的少年一个拥抱。
片刻后，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是我依旧希望自己能帮助你，里奥。”
赶在他再次开口前，莉莉安又问他:“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约克先生的吗？”
言毕，莉莉安在他略带询问的目光中笑了:“是在两年前你送我来普罗米城的那艘船上，约克先生和我们一样，也失去了家园，当时的船在海上发生了一场小海难，船上断了两天的食物，我的手中只有你当时找给我的那一袋食物，我分给了约克先生……”
对此，里奥轻轻勾住了她的指尖，似乎为她曾经的遭遇感到痛苦，她看见他的眉头蹙起，眉眼间似乎一种摇曳的难过在晃动，他在试图安慰她，并对她说:“你还是那么善良……”
但她摇了摇头:“不是善良，里奥。”
夜色在他们两人身上起伏，她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颤抖，莉莉安意识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对她自己而言是一把刀子，她正试图用这把刀子剖析自己，将外表下真实的自己呈现给他看:“我并非一个多善良的人，里奥，所以以前在教会的时候，大家都说我并不适合当修女。”
她垂着眼睫，在笑，可是神情并不算多好:“遇到海难那两天，恐惧、饥饿、还有孤单能让人发疯，只剩生存的本能，我之所以会分给约克先生食物，是因为孤单，还有里奥你。”
“……我？”困惑爬上了他的脸。
柔软的笑意重新回到了她脸上，她的表情纯粹得像在聆听神谕，道:“正如里奥你帮助了我一样，我当时也想尽可能去帮助别人……看，里奥，有时候，或许信仰是能战胜本能的，里奥，我现在想帮助你的心情或许也已经战胜了害怕危险的本能，我相信你的火焰也可以。”
伴随着这句话，莉莉安终于张开双手抱住了他。
就像教堂神佛上垂落的纱幔一样，她的长发、她的双手、她的声音、她的影子、还有她的拥抱，都变得那么圣洁:“不管是想要燃烧，还是你现在想做的事……你都只是想要活得更有意义罢了，里奥。”
由此，她听到了里奥浅浅的呼吸。
他的胸膛在衣物下微微起伏，眸中似乎有一瞬蒙上了水光。
他好像哭了，又好像没有。
月光的盈亮之色从他的眼角流淌而下，他神情空白，像是终于能被理解一般，露出了一种就此死去也无憾的表情。
偏巧莉莉安柔软的笑声还在继续:“如果是出于这个原因，哪怕你不告诉我你为何袭击普罗米城的原因，哪怕终有一天发展到死火山爆发的那种程度，我因此死掉了，我也愿意相信你所做的事是正确的。”
眼帘中，少年的眼睛在某一瞬变得粼粼起来。
他坐起身，似乎在笑，既而轻轻牵起她的一只手，低头，抿唇，像一名忠诚而静默的骑士一样，将额心轻轻碰上了她的手背。
他温软的声音在说:“请相信我，莉莉安……”
“唯有你，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对此，莉莉安也笑了。
她说:“我也是，里奥……”
“唯有你，就算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关系……”
……
莉莉安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里奥又是何时走的。
她只记得睡前，少年还在为她念诗。
他说:“1858年9月19日:很愉快。”
“决定了，应当爱，应当劳动！就这样。”
“1858年9月20日:很累。”
“不想爱了，也不想劳动了。”
“——托尔斯泰。”
对此，困倦的莉莉安睁开一只眼睛反驳他:“托尔斯泰是大地主，就算不劳动，他也不会饿死……”
这话惹得少年轻声地笑。
笑声从他的喉咙发出来，就算无法看清他的样子，她也能想象对方染上笑意的眉眼。
他回答她说:“但他依旧要去爱，要去热爱生命和生活。”
闻言，莉莉安困倦的神思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她呢喃道:“对的，他要去爱，我们也是，里奥。”
“嗯……”
某一刻，莉莉安的手握住了床边少年人的指尖。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软软的，像小孩子在撒娇一样，问他:“你说我不能触碰火焰，但我能梦到它，对吧，里奥？”
就此，床边的影子晃了晃，月光照亮了他些许的轮廓，迷迷糊糊间，她感觉里奥好似凑了过来。
少年人的声音像雾，伴随着额心一触即离的吻，他道:“如果，对你来说是美梦的话……”
“那就请你梦到我吧……”
“不，是请你一定要梦到我，莉莉安……”
作者有话说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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