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因》萧妙妙

12、千山重雪

　　稳婆听闻忙不迭跟上，“郡主一切安好，大人您就放心吧！”

　　连云帆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官服，却没戴官帽，显是从朝中匆匆赶回，只来得及摘下官帽，却没时间更衣。他一只脚在稳婆回话前就已踏入郡主闺房，听了稳婆的话也没停下脚步，只是微微点了下头，面上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待到他与稳婆都已进入房中，才传出一声，“连绵，你即刻去秉宫里，不可让皇上等着。”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黑衣身材劲瘦的男子从房梁上落下，微伏了身子，道：“是，大人。”

　　稳婆吓了一跳，还没看清男子长什么样就又觉得眼前一闪，那人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瞬间就不见了。

　　皇宫中。

　　御书房中灯火通明，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年轻男子单手支着额头，望着手边的琉璃灯正在发呆。他眉间郁色深重，与他年轻干净的面容极不相称。

　　人间天子，九五至尊，这男子便是当朝天子，冷姓皇族最年轻的皇帝，冷泠。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冷泠闻声从思绪中回神，便见一个身着红色宽袖锦衣的男子掀帘走进来，顿时御书房中仿若亮了一分，却是冷气阵阵。这人穿的衣服花纹极其繁复，寻常人穿着定然看起来别扭，在他身上却格外惊艳。

　　他走路很快，转瞬间就到了皇帝近前，但他随即眉头一皱，面色猛地冷了一分，他瞥了眼皇帝身边的近侍，眼神如刀似箭，说出的话却带了点宠溺，“怎得连衣服都没换，这天下子民没了你不行么？”

　　他那一瞥，目光冷冽，吓的同福只来得及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身子却禁不住发抖。

　　主子不换衣服，他也做不了主子的主啊……

　　太难了……

　　“同福，你下去吧。”冷冷见来人，面上的郁色散去，他从御桌前起身，这才看清他身量单薄修长，龙袍穿在身上竟然有些宽大。

　　他微微一笑，面容顿时清亮许多，干净的眸子里像盛了一汪碧水，“你帮朕换吧，重雪。下次不许为难同福，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吓人？”

　　红衣男子本来要发火，闻言脸色一僵。他长相极其明艳，眉眼说不出的精致，眉间一点朱砂更是衬得他明眸皓齿，人间绝色。

　　此人正是人称“美人魔头”的重雪宫宫主，万重雪。

　　同福吓的双腿发抖，退出御书房的时候也没忍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万重雪，心惊这人可怕是可怕，但确实长的漂亮啊。

　　……真为主子感到头疼……

　　万重雪其实身量极高，但因为长相，随便往哪儿一站，周遭所有景致都会黯然失色。不过他性格极冷，轻描淡写的一眼也能让人冷汗直下。毕竟是重雪宫宫主，魔教头子，江湖中没人不惧他，倒是冷泠每每觉得他冷脸的样子格外可爱。

　　就像是，这人世再冷，见了这人冷冰冰的脸，就觉得倒也没那么难熬了。

　　就可再，忍一忍。

　　冷泠看他冷着脸站在跟前不说话，心里一暖，伸出手牵住他的衣角，“朕这不是在等你么，我的大魔头。你的事处理好了？”

　　他身形清隽，面容青涩，说话很是温柔，却话音坚定，身上的皇族气魄举手投足间如影随形。万重雪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他将那宽大的袖子一甩，脸色倒是暖了些。

　　年轻的皇帝懒洋洋的将双臂伸展，等待面前的人帮他更衣。万重雪当即翻了个白眼，手却顺势搭上那纤细莹白的手腕，探完脉象脸色才正经暖下来，“有老伯呢，用不着本宫操心。我只是去给你买好吃的，你再这么瘦下去，我踏平整座皇宫。”

　　“玩笑话。”冷泠笑骂道，眼中却没有笑意。他将手掌一翻，轻轻握住万重雪的手。御桌上的琉璃灯忽而一闪，万重雪心头猛地一跳。

　　“重雪，你说人这一生所为何？”年轻的皇帝面若桃花，眼眸纯净，神色却郁郁寡欢。他其实年纪极轻，更是在很年少的时候就做了皇帝，人都道九五至尊，人人苦求，却不知那才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位子，谁坐谁伤心。

　　冷泠幼年时不算伤心，他有个通透豁达的父皇，有个温柔雅致的母妃，还有个疼他宠他的皇叔，算是极其幸运的皇族中人了。

　　冷姓皇室一直都是一脉单传，人丁极其单薄，只有冷泠父皇那一辈有两位皇子，冷泠父皇冷今朝有个脾性坚决的弟弟，就是冷泠的皇叔冷明月，如今是瑞王爷，虽然性子暴烈，却很是宠爱自己的皇侄。

　　如今冷泠十九岁，在位却已有九年。他十岁登基，从此人生中再无欢愉。

　　万重雪一愣，不知如何作答。他是魔教中人，为人处世全凭随心，从没想过人生所为何这样深奥莫测的问题。

　　冷泠似乎也没想着等他的答案，他将手从万重雪手中抽出，走到窗棂边上。外面月色怡人，有丝丝晚风卷着凉意从浓墨般的黑夜中进入房中。

　　万重雪心中突然一阵悲伤，他望着窗前皇帝的身影，想说点什么，却如鲠在喉。

　　冷冷身形极其单薄，他如今才将将弱冠，却没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浑身都散发着忧郁落寞的气质，万重雪想起第一次见他，当时就觉得，这个单薄好看的少年，大概是他见过最伤心的人了。

　　他将手里拎着的一包糖油果子放在御桌上，正欲上前，便见冷泠转过身来，冲他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