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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大概十几年前,某个知名问答SNS网站上有一个提问:一名英雄在面对怪人时做出了转身逃跑的懦夫行为,他应不应该被剥夺“英雄”称号?

      此问题下面的回答千奇百怪,有抖机灵编段子的,认认真真数据分析的,从地球怪人治安法上扣字眼的......但大致观点也就三类:应该,不应该,视情况而定。

      一部分人觉得应该,无论如何,真正的英雄不应该在面对怪人时转身逃跑。此处他们多数会举“无证骑士对深海王”的例子。

      持反面意见会认为,倘若有生命危险,打不过就跑很正常。这算不上懦夫行为,只是审时度势知进退罢了。

      获得点赞数最多的是第三类视情况而定,这些回答比较坚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表示如果一位B级英雄在面对狼级怪人时转身逃跑了,那必然应当剥夺称号;但如果遇到的是鬼级,逃跑也无可厚非,不应当对此过多指摘。

      我生活的时代里怪人早就已经消失了许久,只剩下历史书,人的记忆与互联网角落里还残留着一些痕迹。所以刷到这个问题时,我抱着的是看科普和撕逼的心态(网友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下面的回答里的线上PVP非常精彩激烈),随随便便地就翻了过去。纵使如此,记忆力出众的我还是对某个回答里的一层评论印象尤深。

      [在武道大会的那场战斗里,水龙当时不是职业英雄吧,他在挺身而出打爆了数个怪人之后,在龙级怪面前转身逃跑了,如果按照楼主如此道德卫士的说法,他只能算个没有尊严的懦夫。但是十几年过去了,我们在大部分历史教科书上看到的评价是什么,是“见义勇为,见义智为的英雄”!]

      接下来这一层就水龙究竟是“英雄”还是“懦夫”展开了无比激烈的争论与撕逼。我当时瞧了瞧,大多是什么没有营养的发泄情绪的话语,真正认真讨论的没有几个。不过第二天,我在吃午饭的时候把这一楼的撕逼分享给了我亲爱的监护人——琦玉老师,并且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询问了他的感想。

      “啊,小树里你究竟是怎么翻到十几年前的帖子的啊?”
      他当时正帮蛋包饭上挤着爱心番茄酱,闻言摸了摸自己蹭亮的脑袋,“在我看来,水龙他当时......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十一二岁的我不太理解,“嗯?他不是超级强嘛?”
      很多武斗家都认为水龙当时已经有S级英雄的实力了。

      “强大不代表他不是普通人啊。”
      琦玉老师把盛蛋包饭的盘子拿到了餐桌上,捏了两张湿巾擦手,语气间是追忆往昔的感慨。
      他说,正因为水龙他是普通人,会有朴素的正义感,也会在遇到生命危险时怕死选择懦弱。SNS网站里的讨论不过是把普通人的抉择上升到了一定高度。

      “英雄也好,懦夫也罢,都是后来人咬文嚼字的身份定义而已。”

      我当时挖着蛋包饭刷着Line,没有过多纠缠于这个问题,随便嗯嗯了两声便敷衍过去了。

      只是没想到在不同时空的异世界,我又听到了关于“英雄与懦夫”的言论。

      这两个截然相反的词汇让我意识到这个话题可能很是复杂沉重。我当然不会没有情商到问出“艾尔你是英雄还是懦夫”这种问题,肯定是扯开话题换一个轻松点的聊聊可能会更好。

      “哦,这样啊。”

      我呐呐地张嘴,“艾尔,在兵团里,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刚说完不到一秒,我开始为己身的鲁莽与轻率而面红耳赤了。不过,虽说这转移话题的技术拉胯,但这种跳跃式且戳人肺腑的问法确实符合十岁小孩的脑回路。

      艾尔原本沉重的表情凝固了一瞬,转而变得尴尬又无奈。他将原本合拢掌心的双手指尖互相交叉,口中浅浅地呼出一口热气,“有的,她也在调查兵团,叫阿黛丝,是个漂亮又努力的姑娘。”

      “......当年就是阿黛丝参加了调查兵团,所以我也参加了。”

      我撑着脑袋,听他讲述了时间跨度长达三年的暗恋史,从鸡毛蒜皮小事开始的一见钟情讲到了生死边缘的浓烈感情。

      “她笑起来真的很美。”
      说到这里时,他明明是直白陈述的语气,我却莫名听出了几分拘谨的羞赧。

      “只是——”
      他突然话锋一转。

      “我最好的兄弟叫皮特,他告诉我他也喜欢阿黛丝。”
      艾尔说他纠结了很久之后退出了竞争,还鼓舞了皮特去表白,然后他的好兄弟和他的暗恋对象就在一起了。

      如果思维能够实质化,我想我的头顶正上方一定会有一个巨大无比的问号。

      好家伙,这是什么狗血三角恋剧情。

      他絮絮叨叨,微笑地讲述了自己从十五岁到十九岁的败犬历程,说完了还意犹未尽地感慨着:要是他当年没有退出,说不定已经追到了阿黛丝并且结婚生了三个小孩了呢。

      我听的昏昏欲睡的同时却没忍住提醒他,“可是你没有啊。”

      艾尔神情受伤,“假设一下也不行吗?树里你也太较真了。啊啊,现在想想,活了快十九年了,我却连一个女朋友都没谈过,人生也太失败了吧。”

      “假设一下的话,说不定以后你会遇到其他像阿黛丝一样的女孩子。”我开玩笑般的安慰他,“又或者,阿黛丝在你回去之后会爱上你呢。”

      他刚摸索着牛皮袋灌了一口水,闻言,左手手指用力地别了下嘴边的水痕,含含糊糊地开口,“哈哈,那我岂不是会和皮特反目成仇,这样可不行!”

      他在努力让我感到轻松。我知道这点,于是也故作戏谑,“怎么就不行了?都说是万一啦!”

      ......

      我便与他这般插科打诨地聊了一夜。具体内容说起来没什么营养,但对我来说也足够有用,至少让我能猜测到墙内大致是怎样的一个情况。

      天将蒙蒙亮时,艾尔婉拒了我递给他的吃食,开玩笑说腹部破了一个大洞,刚吃下去就会从胃里漏出来。他说这话时,脸上比起之前的羞赧时神色了夸张许多,也生硬了许多,明明是眉飞色舞的,我在一旁看着扯着嘴角却笑不出来。人类的悲欢总是不相通的,我反而更加难过了。

      他的衣服被血浸透了,一开始是利用那件绿色的破斗篷包扎自己的伤口,后来是用我帮他寻的几块稍微干净的布。我看他高烧不退,就悄悄出去想帮他找一找药品绷带,但找了一天仍旧一无所获。

      当我提出想要离开前往其他村庄寻找药品的想法时,艾尔拒绝了我。

      他的眉眼依然温和,说话的语气却在往天上飘着,“我快死了。”

      我却试图诡辩,言语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也许我们再等一会儿就能遇见其他人......”
      附近半径五百米内完全没有活人,我撒谎了。

      “就算遇到了,他们也不一定能救我啊。”
      艾尔只是朝我笑,“本身就是被派出来送死的,我能够多苟活几天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实在不太会安慰别人,只是说,“你不会死的,别瞎说了。”

      “现在是白天了嘛,树里?”
      失去视力后,人对时间变化的感知会格外模糊。

      我看着外头灰蒙蒙的天,感觉眼睛被白光刺得有些不舒服,没忍住揉了揉眼睛。
      “嗯,快天亮了。”

      “听着,树里,等我走了,你把我放在门口,你拿着食物和水就藏在这里,不要出声。到了晚上就一直向南走,找到下一个村庄也这样做,一直走到罗塞之墙。你还是个孩子,守门的士兵看到你,肯定会把你放进去的。”

      “如果你到了墙内,请把它带给制服有着翅膀标志的士兵。”
      他抚摸着胸口染血的徽章,“他们会安排好一切的。”

      我也许应该继续嘴硬的。
      说一些什么“你可以自己带给他们,”或者生气地骂他一顿。

      但我的喉头好似卡了一根鱼刺,除了一些语气词以外发不出其他声响。

      接下来是一段静默的时间,因为我发现除去巨人与死亡,我和他并没有什么可以聊的话题。数次尬聊与冷场后,艾尔还是选择聊起自己。其实也不算聊,只是他单方面的碎碎念而已,只是比起上一次走马灯般的叙述,这一次真情实感的多。

      艾尔的伤势已然很严重了,说出的话语有时很模糊,变得断断续续的,可能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在讲些什么,不过不妨碍我这位听众的理解。

      他说踏出围墙的感觉真的很棒,外面世界的空气都比里头清新。

      他说巨人真的很可怕,他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吓得失禁了。

      他说这该死的伤口好疼啊。

      他说原以为这辈子他只会是个懦夫,没想到最后居然做了一回英雄,还救了一个超级可爱的小女孩

      他说他不后悔加入了调查兵团,人生重来一次,他还是会一样选择自由之翼。

      他说他大概也算是为人类献出了心脏。

      最后啊,艾尔将徽章摸索着递给了我,微笑着送出了他最真挚的祝福。

      “愿你好运,小姑娘。还有——”

      “一定要活下去。”

      ——

      死亡,这两个字对以前的我来说并不遥远。

      还被困在研究所时,我的周围,每天都会有许多人造培养的实验体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处理掉,有的是因为基因突变造就的疾病,有的原因是肌肉衰老的过快,有的是大脑承受不住运转超能力时所需的计算量,导致了他们疯癫或产生幻觉。那时目睹过的生命的逝去,无论是□□的衰老,精神的消亡,还是人造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都实在太多太多,多到让我这样的年幼者习惯于以麻木对待。

      只是时隔多年,我终究是在直面这两个字时感到了一丝陌生,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所适从的茫然。

      没有人教会过八九岁的我该如何面对死亡,于是我自学成才懂得了冷漠与忽视,学会逃避般地别过头,仿佛不看它就不存在。
      离开了研究所后,我习惯了少年漫般阳光灿烂的生活,也渐渐明白,我从前的态度是如此丑陋,不可理喻,是不对且不应该的。基于身边人人几乎都是打不死的小强属性,这几年来幸运地没有再直接接触过这两个不详的字眼的同时,我也仅仅知道了什么是不应该,而不知道什么是应该。

      来到异世界的第十三天,在这儿认识的第一个人就这么离开了。
      所以我应该做些什么?

      我迷茫地发现我不知道。

      这位只与我相伴一晚的士兵阖上了双眼,他侧躺在简陋的木床上,面颊之上堆满了平和的笑意。

      而我则是像个真正的孩童,手足无措地站在这副安静的身躯之前,不知该如何是好。那时充斥于心扉之间的不止于单纯的悲伤,更多的是这一刻终于到来的恍惚,还有怅然。

      我枯坐了半天,最后选择为他挖了一座坟墓。
      ——准确来说是一个小土堆,上面插了一片木牌,周边埋了几朵白色小花。

      希望他不会嫌弃我刻的字太丑。
      我朝他鞠躬,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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