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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TRACK.18.姚亦的初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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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十月我都很少说一句话。每天低着头,上课,回宿舍,去图书馆。我又一次封闭了自己,如果不那样我会在人前哭吧。晚上宿舍的灯在十一点半熄,我提前半个小时爬上床,仰头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灯熄了,我转过身子面向墙壁,眼泪簌簌地掉。
我不给自己时间想东西。只要一没有课我就到图书馆六楼自习,抱很多书去,再抱回来。系里有活动我都会去,看活动进程,做记录,然后回来写新闻稿。其实大二上学期的时候我已经把团学新闻中心的工作辞掉了,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寻找某种机械的安慰。晚上把稿子发给大二的管团学的学妹,我说自己实在是没事干了。
我实在是没事干了。这是一点也没有错的。
十月末的时候有人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坐在食堂蓝色的椅子上吃晚饭。有个人从后面走了过来坐在我对面的空座位上。他对我笑。是一种强行维持的几近丑陋的笑容。我认得他,是生科院的,曾经在法制史课上睡觉大声打呼噜弄得整个班都狂笑不止,最后老师用书敲他的头把他敲醒了,他迷茫地睁开眼脸上还挂着口水。
十一月的时候我在南运动场再次遇到他,我在塑胶跑道上散步,他打篮球回来。我听见有人喊我,回头,然后看见他。后来他憋红了脸说我们我们交往吧,我说好的。我的心很平静我想我的脸应该是波澜不惊的吧。就这样简单,没有爱情的恋爱就是可以答应得如此干脆果断甚至仓促。而且我想我的大学也应该谈场恋爱了。
我是不喜欢他的。每次在路灯下抬头看他的脸我都会想到那节法制史课,还有他迷茫的眼神和下巴上挂的口水。可是我要寻找放松的借口,在这样孤单冗长的日子里,我需要的不是恋人,而是一个可以让我借口来笑的人。我们渴望上帝救赎,可是我们谁都没有想过要做上帝的恋人,这就是自私的真理。
他会在我宿舍楼下等我,等我磨磨蹭蹭下楼,帮我拎着水瓶一起去打水;会在图书馆坐在我对面,在我对面不说话,直到十点半送我回去;会在吃饭的时候找话题,找话题讲笑话,直到我说陈建你还是静一点吧。
其实他也并没有我第一印象中的那么丑,只是微微黑了一点,头发歹怪了一点。室友都这么说。可是,我还是无法喜欢这个人,我就坚持的认为他很丑坚持地反复想起他下巴上粘性很强的的口水。从我答应交往的动机看我就只是在利用吧。是会有负罪感的。他在自习回来的路上会有意无意的牵我的手,这时我总是抽出手煞有介事地指着前面任何一样东西假装兴奋地胡乱发表评论。大多数时候我的两只手都会抱着书,即使只带一两本书,我也会那样结实地抱住。我想他是知道的,我从不向他撒娇从不跟他拥抱从不和他一起出去玩,我知道的他应该也是知道的。这些,我只能愧疚。我抚慰我的愧疚,我说我们只是在互相利用。
平安夜我和他到市区去玩。我把手插在自己粉红色外套的口袋里。我的外套看起来有点像圣诞老人的圣诞服,和这个节日很搭调,我很喜欢。陈建穿着帽沿有毛的黑色大衣,是他上上周日他妈来看他帮他挑的。
我自顾自地走在拥挤的步行街上,手里拿着香芋奶茶。到那家真维斯专卖店的门口我停住了脚步。同样的还有在店里逛的那个男人。我看着屋里,他看着屋外。我的奶茶不断升腾着液化的小水珠,飘到我的面前,飘散在空气中。
一束娇艳欲滴的鲜花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姚亦,圣诞快乐!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和鲜花吓了一跳,一紧张,手指一下握紧,结果大半杯奶茶一下喷了出来,突兀的撒在我的圣诞服上。
不要紧吧?怎么样,姚亦有没有烫到?……
陈建很紧张。他慌忙用手抹掉我手上和身上的散发着香芋味的奶茶。
没关系,不烫。我从包包里拿出餐巾纸低头清理那些突兀的液体。
我抬头,张建站在我的面前,他说,姚亦,圣诞快乐。他和我之间只隔着一束鲜艳如血的红玫瑰。
谢谢。我接过他手中的玫瑰。我看着他的眼睛和他身后看着我的眼睛。
你们好!白洛焕走上前来说。他特地强调了那个“们”字。
你好。我回答。
好漂亮的玫瑰花啊。他对着张建笑。张建不知缘由的朝他笑了笑。
他叫张建,是我男朋友。我说,然后笑。
我从不在人前主动介绍张建说他是我男友。张建显然是有点受宠若惊了,他看了看我问这是你朋友啊,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谢谢,不用了。他拒绝。
我们擦肩而过。
那一瞬,我听见那个声音低低的传来:姚亦原来也可以这么健忘啊,葛阳阳才走自己就过的这么潇洒了。
阳阳。
阳阳。
我已经忘记了。努力的这样生活就是为了忘记。
忘记产房门口来回奔跑的护士;忘记了自己不顾护士的阻挡冲到阳阳面前;忘记了自己搂住阳阳的头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忘记了阳阳在我的怀里痛苦地抽搐;忘记了从阳阳身体里不断涌出来的鲜红鲜红的血;忘记了尖利清晰的婴儿哭喊声;忘记了那不断溢出医生额头的大颗汗珠;还忘记了自己怎样突然失去重心一切喧嚣渐渐远离的晕厥……
阳阳。
她是不愿再想起的孩子。我爱的人,在某一天突然间离开,所以我才决定忘记。
张建带我去吃火锅,那是我喜欢的食物,绝对的辣,一直到你感觉不出。我们点的是鸳鸯火锅,一边没有辣油,一边全是。他只在前者里煮东西,我只在后者。
我不说话。
张建仍然还沉浸在街上的受宠若惊里,他又在讲笑话——小企鹅拔毛全拔了说好冷,北极熊也把毛拔了说果然很冷——呵呵——他自己笑了起来。
一点辣呛到我的气管里,我激烈的咳嗽。
我右边座位上放着的玫瑰鲜艳如血。我害怕血。
姚亦,这也许是我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平安夜,明年上半年我就要去找工作了我决定不考研了,我应该会回到广东。
——平安夜他在我楼下这样说。
我的手指微微发抖。
十二月的天空没有了星星的痕迹。
时间一如既往的流淌着。我仍然害怕红色,还有医院,还有医生,还有我深爱的银色。它们在不同的时间里灼伤了我的眼睛,在我视网膜上留有伤痕。
张建也仍然帮我提水瓶陪我上自习送我回宿舍。04年我们一起过了情人节,我收到了一个八角形淡蓝色的盒子。我把它放在口袋里和张建并肩走在学校的南运动场的塑胶跑道上。那是晚上七点多钟空气仍然是冷的,因为冬季还没有过去,尤其这北方的冬季。
到广东了要自己照顾自己。我说。
张建如同他去年平安夜说的那样,要去广东找工作。那是他的家乡,他理应在那里。
张建一直不说话。他一直算是个比较吵闹的男生吧。法制史上他的呼噜声就不安静。
姚亦,你会嫁给我吗我?他突然问。
我不看他的眼睛,我仰头看着天空。我想即使冬天也应该是有星星的。
你毕业了会考虑嫁给我吗?
张建,你在广东会找到很多美女的。我笑了,姚亦式的笑容。你会觉得喔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美女资源啊当时真的被姚亦给蒙骗了!
你是不会的,其实我老早就知道了,我只是想确定。
他的声音有点沮丧和无奈,他转身要走。
张建。我低低地喊他。
他回过头。我迅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那一瞬我应该忘记了他脸上曾经的口水忘记了那节法制史课。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
我会记住你的,张建,回去好好生活,忘了我吧。
我走了,没有回头,我的手在口袋里,紧紧地握着那个棱角分明的盒子。是的我会记住他,记住这个明知道我心里装不下他却仍然留在我身边的张建。记住这个以一个借口来到我身边的张建。
他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他。
他给我发短信,他说,姚亦,祝你和他幸福。
我突然想起陈建的话。
他说你是姚亦吧,赵宁是你们宿舍的吧,你可以帮我的忙吗?
那时他的笑容强行维持得几近丑陋。
我们身边走过拎着水瓶打了水来吃饭的人。
我说怎么帮?
于是,这个叫张建的人就成了我的男朋友。一个月后我就知道原来我不是跳板,跳板只是借口。可是,我继续坚守着作为跳板的原则和生活秩序,我要等林幽。
二OO五年情人节刚过我就听说张建要结婚的消息。是听隔壁宿舍的说的,她的男朋友是张建同专业的学弟。
我笑。
姚亦的生活就是这样,所有人都会离开,一个一个。我已经习惯了,我希望他幸福。
天上会继续有鸟有飞机有我和阳阳钟爱的飞机划出的白色轨迹。
而我,小亦,会继续笑。
我已经不会在熄灯后哭了。
伤口结痂,愈合了,只剩伤疤。一个无法消失的伤疤,一个仍然会疼的伤疤。
上面是阳阳的脸。我爱的人。
某个现在已经无法记清楚的夜晚,我在台灯下又一次打开那个八角形的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枚银色的戒指,简简单单的样式,映射着张建要给我的寒冷又遥远的幸福。我一直梦想的生日礼物,可是我无法戴上它温暖生活。也许,我真的是一株植物,不管爱人还是被爱都注定受伤,毫无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