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有礼貌但是我不交朋友》芒不果

1、第 1 章

　　傅安睁开眼睛的时候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她的鼻孔里面还插着塑料管，抬眼看见的就是专属医院特色的清冷天花板，以及耳畔依旧能够依稀听到的滴滴声。
　　她轻轻地呼吸，试图将肺部每一次带起身体的起伏降到最低，从而减少一点身上的痛苦，但令她意外的是，除了头有点晕和肺部有点痛以外，身上并没有什么其他明显的伤处。
　　她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种，是侧边呼啸而来的一辆超速快车，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关于疼痛的反应，再睁眼的时候就已经躺在了这里。
　　“医生，医生？她好像醒了——”
　　病床边上突然传来声音，是个胖乎乎的三十岁左右女性，原本正撑着下巴打瞌睡的她无意间瞥见傅安睁眼，顿时站了起来，冲出了病房。
　　没过多久她就带了一个身穿白大褂医生模样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将听诊器挂在了脖子上，进来的时候先探了探她额头上的体温。
　　“感觉怎么样？”他的语气没有什么温度的，但这么说似乎也不大正确，准确地说是没什么感情，只是将眼前的这个人当作一个平日里再普通不过的病人，跟看超市的猪肉一样的普通。
　　傅安却并没有回答他，她只是瞪大了眼睛盯着边上的那个胖女人，脑海里依稀回想些起了什么。
　　她认识她，但她也不认识她。
　　听起来好像有点古怪，但傅安脑子里好像确实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以及平日里的种种细节，她知道她叫蒋姣，是跟了她三年的助理，帮她负责处理一些琐碎的对接媒体和她本人不太方便出面的工作，同时还负责她的饮食起居，照看那条每天吵个不停的狗。
　　等等——
　　为什么自己会有个助理？为什么自己需要对接媒体的工作？自己什么时候养的狗？家里的不是一只猫吗？
　　她的脑子里突然轰的一声，像是什么锁扣打开了一样，她终于想起来，她现在不叫傅安，叫林晓。
　　“怎么了，晓晓？”蒋姣见她的眼神里突然放空了的样子，伸手在前面挥了挥，转头问医生，“医生，她这个样子是正常的吗，还会有什么后遗症吗，我们后天还有个节目要录，如果耽搁了的话——”
　　那个男医生只是低头在病历本上勾画着，并没抬头，语气依然不平不淡：“既然如此的话，又何必嗑成这个样子？这次是承佳佳的情，我可以帮你们瞒着，下回的话，另请高明吧。”
　　“梁医生——”
　　蒋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显然男人已经不愿意再理她。
　　他低下头看着在病床上半靠着的傅安。
　　“最后奉劝你一句，林小姐，完事之后不能仰躺着睡觉，这难道不是你们圈子里的常识吗？”
　　说完便在纸上最后画了一笔，离开了。
　　傅安脑子里嗡嗡作响，并没有来得及消化他话语里的阴阳怪气，只斜斜地靠着，抬手看自己手背上清晰的脉络和消瘦泛白的皮肤。
　　这不是她的手。
　　她心里一清二楚。
　　她竟然穿越了。
　　而且穿越到了一个不知道哪个时空里面的劣迹女艺人的身上。
　　她从蒋姣的嘴里得知这个身体的主人竟然是昨晚半夜不知道磕了什么毒品，睡觉的时候被反噬上来的呕吐物险些呛死过去的时候蒋姣接了个十万火急的电话赶到了她家里这才把她从生死关头里抢救了回来。
　　不过说是这么说，傅安心想，大概也还是没有抢救回来，毕竟如果成功的话，自己也不会进到这个无主的躯壳里了。
　　“晓晓，你这次真的过了，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一个人的时候，诶——”蒋姣想到当时的画面似乎还是心有余悸，“算了，现在恢复过来就是好事了，我跟你说说昨晚上那件事，你干嘛要发那条微博啊——”
　　虽然她还是很不能适应现在这种骤然间转换身份的节奏，但为了避免露馅，更何况自己身体这个主人的境况实在是十分糟糕，傅安别无选择，只得打起精神，开始接受自己作为林晓的这个新身份对接下来的工作和生活进行规整了。
　　“什么微博？”她尽力在自己的脑海里费力地搜寻了一番，总算是从那些浑浑噩噩的思维逻辑里抓到了一些关于昨晚记忆的蛛丝马迹。
　　昨晚因为跟男友裘思安吵架，所以她一个人在家里灌了大概半瓶的威士忌，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发了一段关于自己感情不顺和工作上面的牢骚。
　　其实原本内容是没什么大的问题，主要是在于遣词造句里面的脏话频率实在是有些高，跟她平日里的那种温和甜美形象十分不符——
　　说是这么说，但以原本林晓的性格，这种性格垮棚早就是三年前就已经众所周知的事情了，也是因此，除了再给广大群众敲定一些她本人果然是太妹的实锤以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本人是这么觉得的。至少那个已经死了的林晓是这么觉得的。
　　“怎么办，”林晓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全身都轻飘飘的，“可以公关掉吗？”
　　蒋姣用仿佛见了鬼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你想要公关？”
　　林晓被吓了一跳：“很难吗......实在不行就说被盗号了......”
　　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这很蠢就是了。
　　“这个不太行，”蒋姣说，“我以为你会说那就删掉之类的，晓晓，你头还疼吗，我把东西收拾一下先回家吧。”
　　于是林晓跟着蒋姣一道下了楼，看着她办离院手续。
　　比较令她惊讶的是，原先这幅身体的主人虽然脾气古怪了一点，各方面着实垃圾透顶，但好歹也算是个身份优异的明星，可偏偏现在连个接送的人都没有，出院都还要靠着蒋姣嘀嘀打车。
　　林晓不由得心里暗啧，看来自己先前的人缘是真的奇差。
　　在路边站着等车，蒋姣忙着看手机里面的定位到底准不准，还忙里偷闲地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口罩来给二人带上，末了提醒林晓把卫衣的帽子戴上，不要被狗仔给拍了。
　　林晓垫着脚尖站在马路牙子上，脚后跟一跳一跳的。
　　“这里车很难叫，”后面传来声音，“现在是上班高峰期。”
　　“梁医生——”蒋姣放下了手机。
　　里面排队30+还在转圈的界面的确让她头疼。
　　“送佛送到西，”梁陋道，“我总不可能让你们刚出医院就上微博头条。”
　　“来个医院怎么了，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林晓随口道。
　　梁陋只瞥了她一眼，手中车钥匙按下，在地面停车场上传来两声轻响：“说是这么说，但你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你生病吗？”
　　林晓藏在帽子下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清亮亮的，如果不是自己亲自看过报告，梁陋实在没办法相信这竟然是名三年瘾君子的眼睛。
　　“谢谢你了梁医生，”蒋姣忙着岔开话题，先一步替林晓把车门给打开了，“回头让小齐好好谢谢你。”
　　梁陋面无表情地按亮仪表盘，钥匙插在了锁孔里。
　　“别烦她了，你们以后消停点比什么都好。”
　　林晓坐在后座偷偷从后视镜里打量着梁陋的样子，男人的面孔虽然不及娱乐圈诸多明星那么英俊，但是也不算难看，眉骨高高隆起，很有种少数民族的味道。
　　林晓把自己缩在卫衣里，重新将视线放到了窗外，盯着外面的世界，脑子里又开始想起接下来的事情。
　　以后要如何生活呢。她想。虽然自己继承了林晓原本的记忆，但是她可自认自己没那个能够吃娱乐圈饭的能力。在原本的那个世界，她就是个极其普通和平凡的社畜，虽然偶尔爱刷刷微博八卦，那也仅仅只限于吃瓜的程度，她自认自己压根没那个容貌和身材去那种战场上厮杀，也对镁光灯和舞台没多大的兴趣，平时甚至连朋友圈都很少发。
　　更何况，她还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两年来她一直怀疑的自己的情绪问题最终根源在心理疾病上，而这个疾病却是她想也不想提的“抑郁症”。因为这几年互联网上对于这种类似问题的讨论实在是层出不穷，所以她真的很难堪地想说要承认自己有所谓的抑郁可能。实在是忍不住觉得自己太过于做作，可是每次情绪跌宕的时候的痛苦和挣扎又是真的那么地真实，她很矛盾，非常矛盾。
　　因为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死，她很想好好地活着，甚至还想更多的活着，所以她一只觉得自己不是抑郁症。
　　为了保险起见拖延了好久，终于在一个周六的上午预约了市里医院的精神科，结果也就是在这个周六的上午，被卷进了那场车祸。
　　所以她到底也还是没能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抑郁症。
　　不过，就算没有，也可以看出来以自己这种矛盾又矫情的性格，怎么有办法在这种如狼似虎的娱乐圈生存下去？
　　还顶着林晓这么一个臭名昭著的身份。
　　她想得头痛，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在车辆行进中缓慢睡去。

　　“不是我多嘴，接下来你们到底要怎么解决呢？看她这个样子，你们团队这边也有很大的问题，听佳佳说做经纪人的是她姐姐？她妹妹吸毒三年多了她为什么不管管？催吐催得胃液倒流了，牙齿腐蚀坏了怎么办？做烤瓷牙就能解决，呵呵——”
　　林晓是被吵醒的，梁陋生气的时候嗓门大得出奇，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和音量，还会喋喋不休。林晓醒来的时候车正停在她家小区绿化带的路边。
　　“梁医生，我知道您是小齐的朋友，这些话，小齐多多少少也讲过，但是晓晓她......她姐姐也是，算了，谢谢您了，您是好人——”
　　梁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从后视镜里看到林晓已经醒了，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只得重新将双手放回方向盘，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晓眨了眨眼睛，推开门，跟着蒋姣一道下去了。
　　临走的时候，梁陋那边的车窗正摇下来在抽烟，男人的指关节细长，修剪得刚好的指甲，到处干干净净。
　　“梁医生，谢谢你，”林晓将口罩拉了半截下来，“你是个好人，你会有好报的。”
　　“算了，别理我，”梁陋说，“我这人就这毛病，喜欢乱管闲事。”
　　“不是闲事，”林晓道，“你救了我一命。”
　　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林晓转过身，顺着马路进了小区的大门。
　　蒋姣跟在她后面，似乎有点惊讶她会同梁陋道谢。
　　林晓却不以为然。她是真的感谢梁陋的，至少，梁陋的确是救了她一命，如果不是他把林晓救活，傅安早就在那辆车撞上来的时候死了个一干二净。
　　况且，在原本的林晓的记忆里，的确，身边能够为她考虑，而且敢直接了当地讲出这些话的人并不多。
　　大家似乎都很怕林晓，原本的那个林晓。
　　“晓晓，”蒋姣有些不安地跟在她后边，“你怎么了，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林晓说，“变得有人情味一点还不好啦？”
　　“当然不是，”蒋姣忙道，“只是，诶，没事，你好点了就行，我就是怕......算了，回去我再跟你说。”
　　林晓觉得自己还是得把这件事的逻辑给捋清楚，不然身边的人大概都会发现林晓突然之间变了个样子，指不定会惹出什么想不到的问题。虽然穿越这件事的确有点鬼扯，但自己既然已经没办法回头了，也只好继续安分地在这个身体里以这个身份继续活下去。
　　毕竟，她也真的是不想死啊。
　　如果只是个普通人就好了。林晓不由得在心里叹气。
　　林晓在北京的家是个比较中档的小区，租来的房子，只是为了暂时性的落脚。前些日子在上海全款买下的房子正式落户了，装修刚刚开始，三不五时的林晓会飞去看看，这段时间里因为北京有活动，才不得不一直住在这里。
　　蒋姣把家里的灯打开，大白天的，屋子里的窗帘就拉得很严密，这是为了防狗仔偷拍。
　　“姣姐，我想了想，微博的事情，要不然我们就这样吧，”林晓接了杯水，又给蒋姣递了一杯，“找点水军糊弄过去，反正一直以来我的口碑也就那样，多说些什么也没用，在真性情上面做点文章，倒是比较容易把原本的麻烦化解掉。”
　　“嗯，我原先也是这个想法，”蒋姣说，“不过晓晓，你跟思安那边......”
　　林晓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便宜男朋友来着。
　　搜寻着记忆里关于这名伴侣的信息，林晓依稀知道他是某个富二代制作人，常年隐与幕后，做着些不咸不淡的工作，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但好在家里有钱又有背景，捧过林晓几次，两人这一来二去才勾搭上。
　　林晓不由得汗颜，自己原来这名女明星真是把民众眼里的雷点给踩了个干净。
　　“我想想吧，”林晓道，“但是你们可能要做好一些打算，嗯，危机公关之类的，如果真的跟他分手的话，我怕他会把我那些事都抖出来。”
　　“晓晓，你要分手？”蒋姣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不是，你怎么......”
　　“我们还跟他有什么利益捆绑吗？”林晓试探着问道。
　　毕竟原本的林晓好像对于自己的工作没什么特别大的上进心，所以里面的弯弯绕绕并不清楚，就连拍戏和拍照都是随心所欲的敷衍状态，这样的人竟然还能在娱乐圈混了六年，流量还不小，真是匪夷所思。
　　“这倒是没有，你之前倒是想和他投资开个火锅店什么的，但是因为还没定铺位，所以没谈拢。”
　　林晓有点无语，一起开火锅店，原来这位你倒是有点出息啊，都赚这么多钱了，开个公司不是更好。
　　“那就好，能先把资产那些给我清算一下吗，如果真要整理清楚的话，可能还是要注意一点这方面的事。”
　　天大地大，存款最大。这是她这么多年来当社畜得来的唯一经验。
　　当然，身体也是，不过看前主这骄奢糜烂的样子，自己这幅身体估计是好不到哪里去了。林晓想想就后怕，改天还是要去好好检查一下，别好端端地穿过来，白惹一身病，活不了两年还得受病痛折磨，那不如直接抹脖子算了。
　　“这些都是晗姐在处理的，”蒋姣试探性地看了她一眼，“今早她还给你打电话来着。”
　　经她提醒林晓才想起这位亲姐姐的存在，不由得头痛。
　　原主的这个原生家庭也是糟糕不堪，父母离异各管各的，平时没什么牵扯也就罢了，偏偏两个人见她进了娱乐圈，都纷纷伸手想要来讨一杯羹，自己老爹林度倒还好，只想着跟着一起圆了什么明星梦，偏偏老娘精明又市侩，派了大女儿过来直接插手她的工作事务，把上上下下团队的工作人员全部换成了家里的亲戚，美名其曰肥水不流外人田。
　　也是因此，林晓一直以来的公关和团队烂得出奇，但本人似乎没什么太多的意见。
　　她回想了一下，以原主的性格好像真的是对除了自身有兴趣的东西以外都没什么过多的热情，家里的安排对她来说并没什么影响，只有一直跟着她的蒋姣似乎有些微词，但在林晗强行接手之后自己险些被换掉，只好忍气吞声。
　　有时候林晓都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还愿意跟在自己身边，当然，她指的是原来的那个自己。
　　毕竟在记忆里原主对她并不是很好，颇有点不放在眼里的样子，但因为好用，这才一直留着。
　　想想也是后怕，跟在林晓身边最为亲近的人，如果哪天良心发现，突然倒戈，别说娱乐圈了，林晓觉得自己大概会被直接送进局子里去。
　　“姣姐，”林晓想了想说，“这次从鬼门关回来，我想通了很多，我觉得我这辈子不能就这么过过去了，想想我也才二十七岁，就算是我自己浑浑噩噩也就罢了，牵连了你们，或者是那些还在支持我的人，真的，那样我就太不是人了。”
　　“晓晓——”蒋姣似乎被吓了一跳。
　　“所以姣姐，我不知道你这么多年来一直跟着我是为了什么，或许是钱吧，又或许是别的什么，但总归这么多年来是辛苦你了，你放心，我会记着的。”
　　“晓晓，”蒋姣似乎有点难过了，“我是看着你入行的，我知道，你还年轻着呢，走错了路，还可以回头的，就像梁医生说的，你是个好姑娘，诶——”
　　“嗯，”林晓想，先前的林晓真的是个好姑娘吗，她可不确定，但她可以保证，傅安绝对是个正直社会青年，“所以接下来我可能要做很多事，如果你能帮我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你都这么说了，也就是真的长大了，也不算我白白陪你这么多年，”蒋姣道，“晓晓，别的先不说，那东西，咱们能不能别碰了，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
　　林晓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看着自己瘦的几乎只剩一层薄皮裹着骨头的手，目光清冷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的姣姐，但是，诶，昨天发生那种事，我有点害怕，你能不能帮我把那些脏东西清出去？找些信得过的人，这屋子也要好好整整了，要不然就换一个房子，我住着也怪不舒服的。”
　　“我今天就清，”蒋姣忙不迭地点头，像是生怕林晓反悔似的，“等会儿叫人来打扫屋子，你看看哪些不要的，或者咱们搬出去，左右也是在北京呆不久的。”
　　“诶，那就麻烦你了，”林晓在沙发上舒服地窝了一个姿势，“东西你看看吧，除了一些工作的，我也不懂，其他的都不要了，要不咱们还是直接换个房子吧，北京房价这么贵，我之前怎么没想着在北京买呢。”
　　蒋姣见她似乎心情好点了，也乐呵呵地开始在柜子里翻东西，随口道：“因为你觉得上海更像大城市，也想离老家远远的。”
　　说了似乎觉得自己有点多嘴了，抬头见林晓没有在意的样子，便松了口气，接着还是道：“晓晓，如果你真打算好好过的话，可能晗姐那边也要处理一下。”
　　末了赶紧补充道：“我不是挑拨你们两姐妹之间的关系，只是至少要先跟她说一声——”
　　“诶，我知道了。”
　　林晓裹着毯子，懒懒地应了一句。
　　她是真的有点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身体的原因，她一整天的精神总是浑浑噩噩的。
　　看来真的得赶紧找个时间去医院看看了。
　　这么计划着，林晓坠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