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65、第三章 沉睡镜灵 (3)

　　冷汗几乎当场洒下。

　　白羽没想到在广大的学园中，竟然避不了碰见熟人的可怕命运。

　　这种巧合未免也太恐怖，和破流同班就算了，这还可以当作或然率，但在学园里也能遇见她的家人，白羽不禁怀疑是否有什么看不见的磁力作祟。

　　挽髻妇人穿着款式简单的浅米黄连身长裙，表情则不冷不热婉约噙笑，插在玄宗臂弯里的手纤细而亲密，看上去宛若一对偶人，使观者完全忘了两人年纪，为那自然交融相契的感觉而侧目，岁月只将牵手同行的情感洗炼得更加圆润无缺。

　　虽然到翔云道馆作客多次，但白羽极少和传说中的破流父亲打照面，就算在破流家外边巧遇也是惊鸿一瞥，影子这样闪过去就没了，初几回还会客套询问伯父哪儿去，但得到的回音清一色都是上山修行或海边沉思等理由，久了也就习惯只和李晴母女相对。

　　听破流说玄宗不太喜欢和小孩子相处，特别是男生，说这话时破流眼神斜到了自己身上，白羽感到有点不服气，但他凭着最初印象将玄宗当成具有风范的武术家长辈敬重，自然不想打扰人家……然后就忘了。

　　李晴先低声和玄宗交谈了几句，目光霍然荡至白羽身上，玄宗机敏地介绍，白羽连忙配合地点头致意。

　　私下闲聊，破流曾开玩笑地说出以下的话：『划入白羽天敌类的人选不少，白袖姊姊、凯因老师、小雅的哥哥，浪游学长可能也算，但是这些都比不上我娘亲。』

　　如今从白羽战战兢兢的应对心情判断，破流有此一说并非空穴来风。

　　李晴，破流之母，天生有股不怒而威的气质，即使她对白羽极之和蔼关怀备至，在这之前，白羽已经产生折服感觉，只消一个眼色就能号令人就范，晴阿姨这种魄力实在少见。

　　特别是她不笑时，白羽几乎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初到别人家作客时，视线总有不知该放哪里的局促，往往跟着家主人跑，偶尔也会看见晴阿姨露出面具般肃穆的表情在做家事，那时印象可能太过深刻地影响了自己吧？

　　总之，会在书院附近相遇，白羽吓了一跳。

　　「白秀公子，多谢你成全我家相公不成器的嗜好。」

　　和半调子的破流比起来，见过李晴的人便能将她想入夏族，无论在用语或气质上，只是特别的是，破流的玉瞳遗传自母亲，两人都是比常见绿眼还要更深一点的墨绿，属于那种站在暗处就毫无破绽的眸色。

　　白羽时常能凭直觉分辨出不同类型的人格特质，初见面便震于破流娘亲举手投足间隐抑得极不明显，却充盈着周身的气势，态度自然用上十分敬重。

　　晴阿姨总是让他联想到古中国的龙凤图腾，现在还能保有这种夏族大家般古老气质的人已经过于稀少了；玄宗则像麒麟一样神秘，忽然跃到眼前，当真前所未见。

　　这就是破流的爹娘，想想其实也更没其他可挑剔了，都是很好的人。

　　「哪里，助人为快乐之本，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一谦之后，白羽已做好准备承受接下来的冲击，反正该来的还是会来。

　　「那么请教白秀公子，府上是否有其他兄弟姊妹，是否有一位名唤白羽的胞弟？」

　　实在像，像极了和女儿交好的夏族少年！面貌少说也七分雷同，更别说几乎相同的气质了！

　　让人想不产生什么推理都很困难。

　　「呵呵……」

　　悠悠笑着，拖延了数秒，心中转过了无数策略，包括表现轻佻故作粗俗，种种皆因之前已有目击者玄宗而不便实行，考虑良久，白羽决定死赖到底。

　　他凭直觉选择不想解释那些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的魔法渊源和麻烦，当然也可视为白羽不愿让两位长辈烦心担忧的体贴，以他对破流和其家人的了解，他们一定会介入，到时事情会闹得多大白羽半分把握都没有，一个破流就已经够让白羽头痛了。

　　「在下仅有一位大姊，长年远游在外，鲜少居留中央星城，倒也没其他兄弟了，那位白羽应当只是同宗吧！」

　　白羽三言两语撇得一乾二净。

　　「奇怪了。」

　　李晴口中喃喃道，仍不住打量拼凑夏族少年和眼前这位长发垂背的青年之间异常相似的共同点。

　　「无论如何，相逢总是有缘，白秀公子要不要和我们两夫妻一起去文化区？」

　　「是啊是啊！老哥不想这么快就和你分开，同路走一段如何？」

　　李晴对夏族族人怀着特别的原乡意识，而玄宗总是全面支持娇妻的小小习惯，夏族的富人情味一向也让玄宗非常敬佩。

　　「这……」

　　白羽正要婉拒，忽然失去平衡感，向前扑倒跪在沙地上，觉得嘴唇发冷骨骼肌肉颤抖起来，抓着白沙想支身站起，膝盖却不听使唤压着沙地不动。

　　镜灵已半陷入白羽后肩，乍看与他融合，咬着白羽的魂魄满足地抬起脸，可爱小脸顿时出现獠牙鬼纹，牙尖口角沾着魂魄青光，染出闪闪发亮的颜色。

　　「还有一魂一魄……就快啦！」

　　倒霉的人类，从此当它的替身镇守古镜好了。

　　它对白羽竟无意识自己的攻击，也未做出任何自保措施感到讶异而惊喜，普通会走进巫术学院建筑的人都知道精灵玉镜的危险性，退一步就算不知情，也拥有临机应变的提防心，像白羽这种近乎普通人的小鬼，为何会到那里给了镜灵机会？

　　它不明白，但知道这样的逃脱机会，这种蠢猎物没有下一次了！

　　随着扑倒的动作，白羽口袋里的纸袋掉了出来，不小心被自己的腿压住，担心打算送破流的生日礼物压碎，白羽连忙改跪姿为盘坐，拆开纸袋审视。

　　「幸好没事！」

　　手指扣着五色繐掐丝玉环，白羽放下心中大石喘了口气，眼前一黑就此倒地不起。

　　「白秀公子！」

　　玄宗、李晴见状立即趋近救助。

　　小心翼翼扶起白羽上半身，玄宗两指合拢探他鼻息，扬眼与李晴互对，无法置信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人转眼说倒就倒。

　　「气息停止了。」

　　触及皮肤只有冰凉，心脏跳动迹象弱不可闻，意识犹如投入深水的石子，怎么也唤不回。

　　数只覆着甲壳外表，虫脚模样的怪物肢体从镜灵衣裾内褶伸出，手爪指节暴长泛青，黑色的鬼纹和浮络更加明显，伏在白羽身上，激动地露出獠牙，丝丝银气溢出齿缝，周身充盈着力量，它的外表也变得更加可怖。

　　人魂在死去后，会因生前的执念程度、种类不同而保持人形，或渐次与其他生物外表结合，成为怪物一族，完全的人态以咒术学院术语称为「幽魂」 （Spirit），已经现出其他生物形态的个案则依变化程度则授以「灵」、「鬼」、「妖」、「怪」、「不净者」等分类；此刻的镜灵正是对生前回忆带有强烈眷恋的执念灵，但也能说是成妖了。

　　执念灵最大的特征行为便是找替身，而镜灵身为世界先知「御见」的前生又促使他产生了强过一般恶灵的意志，甚至到了能使用幻术的地步。

　　白羽的魂魄已经在镜灵的掌握了！它要拿这个少年填补自己的位置，然后，试着用吸到的精气强化力量，挣脱封印的束缚！

　　少年是必须的……

　　镜灵至少要献上一个灵魂才能暂时塞住那随时可能吸回自己的空洞！

　　它痛恨那个虚无的镜世界！

　　「呜啊啊啊！死掉了！」

　　测着白羽心跳，玄宗虽隔着布料，却能感觉冰凉刺骨，望着面如金纸的青年，忽然害怕大叫起来。

　　「没用的家伙，靠边去！」

　　一手挥开玄宗，李晴跪坐白羽身侧，探过他心窝，果然异常寒冷，舔湿掌心移至白羽口鼻前，这才探到了微弱至极的吐息，不，探来的是任何生物都不会有的冰气。

　　摊开手掌竟结有一层薄霜，寒意缩在掌心不肯随体温化去，彷佛要根植不起。

　　冷笑，右手内力流转消融了鬼霜，李晴扣指击落白羽人中，青年依旧不醒。

　　「就算是尸体也不会冷成这样，怕是给魇住了。」

　　「那要怎么办啊？我很欣赏他，没想到小秀身体这么弱！」

　　玄宗慌忙地学着李晴击向白羽身上几个要穴，看能不能唤醒这个相谈甚欢的小老弟，只是以玄宗的指法，就算没事也给他打出事来，李晴赶紧抓住他乱戳的手。

　　吸……吸……

　　瞳孔忽然暴缩，镜灵眉头勒出深深刻纹，躯壳已然放空，问题最后的精魂到哪里去了？

　　因李晴玄宗一番舞弄，白羽手脚位置有了改变，指尖无力松开，玉环在地面滚出一线沙痕，本来进行急救中的两人同时望去，饰品在月光洗礼下闪着晶莹。

　　镜灵缓缓转头，唇角升起俏丽如月的邪笑。

　　「那个玉环？」李晴疑惑地看向掉落物，走过去正欲拾起。

　　镜灵抢先飘了过去，长爪按向玉环，可见时强时弱的光芒从玉环内部透出。

　　它猜想得没错！白羽所剩无多的精魂就藏匿在里面！

　　一人一妖即将触及玉环，身后空气由远至近传来凄厉鸟鸣，羽翮震动声混合几枚褐色鸟羽飘落，镜灵顿觉劲风扑来，鸟爪掠过镜灵头顶抓起玉环，鸣角鸮鼓动强而有力的双翅向前飞去！

　　可恶！

　　凶鸟来得诡异，精准地攫走玉环，只见背影上下振翅渐高，目标森林上空，镜灵二话不说浮空追上，玄宗只以为一阵冷流穿过手臂，现场月光皎洁，气氛却相当诡异。

　　夫妻俩还未决定下一步动作，又是一条人影投在白沙地上，马尾男子踩着猫足般无声脚步，走到玄宗后面停住，致使玄宗发出惊叫。

　　学武之人最忌背心被控制，来人竟能破除玄宗练武数十年的敏锐警戒，一声不吭站到玄宗背后，且不到半步之遥，怎教玄宗不期然回首后，能泰然相对来人那对黑幽幽的莲花眼？

　　「阁下是？」

　　推开玄宗，李晴向来人问道。

　　马尾男子顿了一顿，瞥向倒在地上的白羽，才悠悠道：「他的哥哥，冥皇律。这种间歇性休克需要到温暖的室内静养，承蒙关照，感激不尽，人，我带走了。」

　　黑眉略凝，冥皇律除了双唇微启吐出话语，表情一派寒漠般清朗，俨然习以为常的模样。
　　可惜这里目前欠缺其他馆长出面解释，警告玄宗与李晴，关于这位在馆长中也是特殊分子的冥皇律正常语法的发言内容皆不可信，李晴与玄宗惟有讷讷点头，任冥皇律将白羽身躯甩上肩膀，不费吹灰之力地扛了扬长而去。

　　「白秀公子的健康情形真差。」

　　李晴本想和这位夏族青年打好关系，或许还能拉出他自身不清楚的亲族问题，实在可惜。不过这病症的征兆还真奇怪，竟然会间歇休克昏倒？

　　「小老弟……」

　　玄宗抱著书袋，目送两人身影消失在森林内，才和李晴并肩离去。

　　「白公子有他大哥照顾，应该没事。去看女儿过得怎样。」

　　「好！我要向小流儿炫耀这套《天国》！」

　　玄宗语音方落，腰侧便换来痛彻心扉的一指，不禁龇牙咧嘴，目标得手的快意和对萍水相逢白羽的忧虑混合，使这人表情和心情都很复杂。

　　话说回来，看那兄长泰然自若，想必早已应对多次类似状况，大抵没有性命之忧，况且武术中也有呼吸心跳缓至极致的龟息法。

　　这般安慰自己后，玄宗也就舒展眉头，跳着雀跃步伐，与冥皇律一行踩相悖方向，夫妻俩相依朝文化区另一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