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63、第三章 沉睡镜灵 (1)

　　黑布一角徐徐拖曳过夜间草地，彷佛毛毛虫般鬼鬼祟祟地移动，蒙头盖脸媲美痲疯病患的打扮加上身畔点点飞舞的火精，那个人和那人身边的奇妙空气遂构成阴暗与诡异并行的景象。

　　确信远离巫术学院后，白羽终于将拾来的古镜盖布略松，权充斗篷环住肩膀，镜灵则坐在白羽肩膀上，不带一分重量，旁人也看不见它。

　　为何身体都变成三十岁的模样，他还可以这么冷静？比起自己的老化问题，魔女更恐怖固然是一个理由，其实白羽还是相信，不管是法术或诅咒，一定有前辈或老师可以帮自己解脱。

　　毕竟这里是──

　　艾杰利学园，怪人云集的处所，不管是大型战争还是怪物入侵都无法动摇的超级学园，加上之前看了巫术变形类的相关书籍，「区区老化」还不是变成松鼠、麻雀之类，当然是有得解，而且镜灵也答应要帮他破解法术了。哪怕镜灵这个方向不成，后续再来想办法也可以。

　　白羽反而不愿立刻求助熟人，除了变身的糗事曝光时，第一波袭来肯定是破流的嘲笑，接着一海票好奇问个没完的同学，或许还会要自己拍照表演当作纪录，这才是令白羽心惊且死命逃避的下场。

　　他可不想亲自体验以咒术学生身分被当成观赏动物的感觉，更何况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未来的样子，从这个角度看也不算太糟。既然他都开始学习魔法，不小心中点诅咒，或者施法失败，这些都是可能发生的事情，而且除了被变身是头一遭外，其他法术失败的倒霉后果白羽也算颇有经验了。

　　「镜灵，听你这么说，那你以前也是人类？」

　　「嗯，很久很久以前了。」

　　当镜灵还是窥探遥远世界的御见，各国政府争相讨好，举手投足都是足以影响时代的动荡，那时它看见的人都是一个国家或一片区域的名字代表，世界在它眼中就像棋盘或一块羊皮地图一样，是张开双手就可以拥抱的大小。

　　镜灵怀念中杂有些许感伤。可惜，它记不清楚了，如果能完全忘记还不会感到痛苦，它想要抓住不确定的残片，好证明自己的存在。

　　没有人告诉镜灵，继承御见能力的代价是灵魂永远的残缺，属于自己的人生大部分都随着能力转移消失了，所以镜灵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也只能化为它还未当上御见时，仍是个普通夏族小男孩的破碎回忆，好歹它记得自己不是女人，遗忘真是噬人欲狂的野兽。

　　镜灵还是对白羽露出渗了毒的甜笑，它现在一心只想得到自由，才不在乎牺牲多少无辜，反正它早就死了。

　　不待多说，某座书院已在眼前，这座书院并不打算和核心区的大展竞争，便静悄悄地从盘商购书和在二手旧书卖场搜罗作品，在自家地盘摆开小型晒书展。

　　书院位在学园行政划分的核心区边缘，但地点却是森林中心，荒凉程度比起巫术学院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在学园以书院为名的数个学院中，规模亦是敬陪末座，白羽此刻踏入的学院主修东方文史，因此是其中最小间但亦有特殊性的存在。

　　「书院」就是这间学院的名字，不涉其他标签，会这样命名的学院往往是同类学院中最古老的版本，但通常现存发展规模也会是成熟而老化的待凋零状态。

　　这项书展内容几乎都是神话鬼事、古今鲜闻，以及一些古老但经典特别的漫画，不乏绝版书，但价格皆很便宜，不以营利为目的，纯粹行家交流的展览，学园师生中具备书虫属性者莫不闻香而来。

　　踏入书院入口月洞门，白羽从竹柜取了本线订竹纸外加小楷写就的讲究目录，行步入内，洒了荷叶水香的厅堂满是书籍，参观人气并不兴盛，或多或少夹杂文化区晃过来的化装学生。

　　「镜灵，等下我不理你，别管我。」

　　白羽丢下但书，彷佛松了线的夜莺冲往书林。

　　镜灵发丝浮动，呆愣地飘在空中摇手。这个被它看上的人类，跑得还真快吶！

　　数位古意院生着夏族儒士服，坐在墙边木椅爱理不理径自展卷，只等有人拿书至压了算盘的横卷大桌上，才款款起身登记结账。

　　不怎么热络的招待，据闻也没有任何宣传，纯按规约登记在节目本，开展方式却让一干蠹虫老饕乐此不疲，视为理所当然。

　　一直以来此学院就是以出产孤傲绝伦的才子才女著称，虽然行事低调但也自成风格。

　　如此悠然，教白羽不爱也不行，当下加入一群安静寻问文字香的书客行列。

　　时间流逝，不知不觉间一个多小时过去，白羽虽感觉直线浮升的疲倦，置身书场中却又让他兴奋不已，无暇注意赖在身边，一口口吸□□魂的镜灵。

　　瞄到一本《欧冶剑谱》，想起泷清雅对剑术的热中锻炼，白羽正欲取书，一只大手同时按住了那本看来有些破烂的剑谱。

　　唉！

　　白羽率先抽手，打探来人，那人也同时回袖，显然并非绝对抢到底的横霸之人。

　　高束及腰的黑马尾，立刻让白羽联想到泷星凰而打了个冷颤，莲花瓣般的黑眸似乎找不出注意所在，穿着窄袖连身式练服，更特别的是，那人腰间配的是中国剑！

　　古朴剑鞘上刻小篆形的「八殇」，中国剑在西、北支柱地不算主流，更显那人气质独特，白羽从泷清雅那听来的消息，让他忍不住多投以两眼。

　　「知音？请。」

　　男子手一比，示意白羽可拿书。

　　「不不不，纯粹好奇。」

　　他还是因泷清雅可能用得上才兴起一观之感，这种动机不如将书本给真正需要的人。

　　「也可。」

　　「我想阁下会比在下更适合这本剑谱的，在下对武刃并无涉猎。」

　　面对气质凝练，说不上严肃也无法具体形容为亲切的青年男子，白羽不自觉使用出敬语。

　　「书，无以类。」

　　从以前到现在，对己身说话方式异常完全不懂自省的马尾男子，遣词用字依然故我，此刻与白羽对答的情景若让其他馆长瞧见，肯定要抱头大呼那人除了凯因竟也有人能搭得上话。

　　「这么说也没错啦！看书就是看书，要规定什么书什么人看得起，的确无趣了些。不过我只是想翻翻，倘若阁下有意，反而让在下不好意思占走这本剑谱了。」

　　毕竟书院展览大多一本或一套的孤本书，没有叫书补充的余地。

　　或许白羽的说词发挥作用，马尾男子反常地浮现一丝乎淡得看不见的笑意。

　　「名谁？」

　　「高中部一年七班，白羽。」

　　「晶叶，冥皇律。」冥皇律依言取走了欧冶剑谱，回以姓名。

　　「先生是连戒图书馆的人吗？我乍看还以为你是战略技击学院。」

　　白羽一听之下好感大增。

　　晶叶为艾杰利学园九大图书馆其中之一的馆名，白羽奉为尊师的凯因就是统领九馆的戒之眼馆长，因此白羽对于相关分馆也颇向往，或许是管理员还是图书相关一职的行政人员，那马尾男子虽然气质上感觉和管理员有点落差，但总之在学园里无法以貌取人。

　　「叶静，可剑，非关限，意，舒步。」

　　冥皇律抱着剑谱道。

　　由于缺乏理解机会，白羽对冥皇律也在学园代表黑暗面武力的馆长行列中一无所知，更别提冥皇律凌驾一切馆长仅次戒之眼的实力，也多亏他不谙此领域，自然而然避开见到冥皇律后产生的精神压力。

　　在人世间亲眼会见这唯一够格成为戒之眼领导者练习对手的馆长，通常是代表死神带他回老家的意思。简而言之，凡是挂上馆长之名者，几乎可说在性格与实力都是超乎想象的变态。

　　「晶叶图书馆我还没去过，之前都在戒之眼逛，先生这么说我就有兴趣了，其实我刚刚也是散步过来这里。不过，晶叶怎么走？」

　　早就立志要逛遍九大图书馆的白羽，刚踏入戒之眼就难以自拔，结果忘记探问其他馆址，学生手册上并没有标出来，原因不明。

　　「戒，南南东，中咒巫，榛途。」

　　顺了披胸的鬓发，冥皇律吐出字句。

　　「那离我的咒术学院不远，改天就去。」

　　白羽喜获消息，单纯地绽放笑容。

　　冥皇律颔首表示响应，他举步看似打算离去，忽尔旋身出手，白羽来不及看清楚，这位神秘剑客冷硬沉重的剑鞘就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变化之快仅是剎那，不知何时移手就剑，甚至没感觉到任何风压，可怕的一击，却只是精准地贴着少年衣料，未曾带给白羽伤害。
　　愣了一下，白羽不解地看了回去。

　　「请问……」

　　他根本不明白对方为何动手？

　　「逆鬼。」

　　视线转动，乌黑里泛起一圈青光。

　　镜灵发出一声常人听不见的细小尖叫从白羽肩膀跌到地上，抱住凭依者小腿，含泪怯怜怜看向冥皇律，好像对方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对不起，镜灵他是和我一起的朋友，他没冒犯什么吧？」

　　白羽小心翼翼地对着冥皇律。

　　对方看来是发现了这个想要帮他解咒的小精灵，白羽的误会仍在进化中，不过他知道馆长都有自己的厉害处，甚至到能轻松兼任学院长的程度，因此对冥皇律能看见镜灵并不奇怪。

　　「罢，由死。」

　　冥皇律古怪地看了白羽一眼，携带剑谱走到另一角去了。

　　见镜灵惊惧难止，时时望向马尾男子方向颤抖惊慌，又神经质地抱紧白羽手臂飘行，白羽见状不忍，提了结账好的书本，为了离冥皇律远些便走出书院。

　　「镜灵，馆长不是坏人，不用那么怕他啦！你这样让我看得头都有点痛了。」按着太阳穴，白羽觉得头重脚轻。

　　「那个人好可怕。」

　　镜灵是真的害怕，冥皇律腰间的那柄剑具备号令死灵的威力，他简直要被吸引过去让对方给牢牢抓住，投下冥府深渊之中，被丢弃到更令人痛苦的黑暗里。

　　冥皇律似乎看出了自己的身分，但不知为何仍没有动作，要是他反悔就糟了，镜灵当然忙不迭地离书院愈远愈好。

　　「会吗？我觉得冥皇律人挺不错，」

　　「或许啦！」

　　不敢在言词上得罪白羽，镜灵只是将脖子缩进立领，委屈的样子让白羽又可怜又好笑。

　　「现在不知道要去哪里，我的坐骑又不在这里，步行到艺术展太远了。」

　　白羽抓抓头发烦恼地说。

　　的卢系在社团摆摊地点，现在这副模样露脸不得，他也不太想回文化区，破流肯定四处在找他，虽然用布挡着，万一破流还是认得出自己的脸和缩水别扭的化装衣着，那就确实很难解释了。

　　不到万念俱灰前，白羽说什么也不想让自己这副青年模样曝光，起码先靠自己处理倒霉沾上的法术看看，身为咒术学院的见习生，藻学长说过他们迟早要习惯这种麻烦。

　　而且又是在巫术学院内变成这样，脑海中闪过逆刃学姊妖媚邪恶的笑容，白羽几乎不曾疑心镜灵是幕后真凶，可怜他才刚刚逃出魔爪，魔女造成的阴影实在太强大。

　　云层破开，虽然只有新月一勾加上淡淡星光却也皎洁动人，走着走着来到书院旁设置的石阵，看上去是一处可走可坐的圆形小广场，周围立起煤油灯柱，勾在灯柱上方的弱光将石椅拉出道道阴影。

　　白羽久站后双腿酸痛，索性往石阵中走去，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呜……呜……」

　　幽怨低沉的哭泣声飘来，白羽猛地抓住镜灵衣袖，神色骤变。

　　「难道这里有呜呜叫的好朋友？」

　　「你说什么？鬼也会『嘶嘶』或『唧唧』叫啊？」

　　镜灵澄清道，用非常专业的语气答辩。

　　「不要说了！」

　　被镜灵一强调，本来在开玩笑的白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还没办法像学长姊他们看到什么都能视作平常，毕竟白羽只会一点攻击和防守都不怎么样的魔法，而鬼魂不适用元素魔法这个基础常识他已经清楚了。

　　灯光映照下，一身灰白无袖武服乍看和石椅同色的某庞然物体动了动。

　　屏气凝神，白羽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