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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一章 和撒那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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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湿濡衣衫的是,彷佛魂魄也将冻结的冷雨。
赶在人群风闻爆炸骚动聚集之前,怀特温拉着破流离开游乐区,转入了森林小径。
结果火焰中并无有毒物质和毒菌,打从婴儿一开口称说的菌种炸弹不过是谎言。
雨水很冰,淋得破流手指失去感觉,虽和怀特温相握,彼此都无感到人类正常温度。
强忍无数冰椎刺进内脏的剧痛,坚持拉着破流迈开步子,直到回首摩天轮冒出的黑烟远到模糊不清,并且在猛烈雨势下渐趋熄灭,怀特温才靠着树干大口喘气,一松懈,胸口又爆开一波波疼痛,张口溢出白烟。
这就是勉强维持实体的代价,不死族永远的诅咒。
惩罚他以带影之身行走的重量,也提醒他作为掠食者的本分。
「啊。」破流轻叹,难以吐出完整句子,语调中含了激动和痛楚。
为什么要做出那种悲哀抉择?才见到这个世界又要诀别,不该这么匆忙。
「白羽,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是吗?」
垂下眼睛问,破流握拳用力,血珠从被婴儿咬伤的破裂处迸裂滴落,晕了开来滴入脚边的泥水。
「为何不能活下来,然后找到幸福?」
不放弃的话,总有一天会变得幸福的!破流这样相信。
「因为绝望。」
怀特温按住发疼的内脏,任雨水滚下发梢。
「不要苛求别人,就算大家都选择奋斗,也会有放弃的人,虽然看起来很像,但那并非逃避,只是不再『希望』而已。」
既然已经绝望,那么死亡不过只多道手续而已,有也可,无也可。
「之所以会觉得快乐,那是这个世界充满了痛苦。」
谁比怀特温见识过更多悲惨?在北大陆的战国中,流血漂杵的尸山;在各地贫民窟的污秽小巷,见过痛陈生命美好的街头影音看版,附近陋巷角落是数名出生就是玩具的六、七岁童妓,爬行挣夺一根沾泥香蕉的情景。
会去思索痛苦定义是美好社会公民的无聊兴趣,而且,痛苦与其用脑细胞空想,未若用身体去接受现实鞭挞来得内化。如果这些人都因为逃避而自杀,支柱地政府就不用为萨古和大魔窟街繁殖过剩的非法出生人口及移民烦心了。
千年流浪,怀特温早将痛苦当成一种常态,而非激动的情绪。
「难道希望就没价值了吗?」
「必须是对还愿意相信的人,妳说呢?」
怀特温搭上破流颈肩,寸长利爪迅速从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伸出,尖牙则是因文雅的说话习惯,鲜少张扬到被人察觉。
「不管是我们还是光之子,没有人有资格决定另一个人该不该做什么事。」
温热的鲜血就储存在眼前少女身体里,他跟着破流就是为了补充血气。
吃,还是不吃?
金瞳明暗不定,释出让人失去防备的暗示讯息。
肥金鱼穿过纸网落回水面的啪喳声,炸天妇罗的油沸滚响,庙会街喧嚣得足够让人精神崩溃三次的集体噪音,还有──面前总是发出不怀好意的呵笑将他推入众多摊贩的少女。
被囚十年,祈祷塔是绝静的,他就算四处漂泊,大都只是孤身行走在深夜街道,兴起就找个像内田直子的怨恨灵魂,助其利用尸体去实现血腥的心愿,顺便导演几场观众兼演员的滑稽剧。
有人的地方就有鲜活的血,「血即生命」,在人类满得要溢出的都市间活动,除了不能长久维持实体,怀特温可谓生活满足。
可是他不需要睡眠,也不知温暖是什么。
怀特温将长久地用一种异端的形式,活在永劫的清醒里。
过去自己要血就实行杀戮,根本不会有强忍饥饿累到睡着的事情,若非这次遇上挟持,自己又有所顾忌,也不会有幸品尝自己的□□痛苦。
这种压抑且品尝痛苦与焦灼的感觉倒是很新鲜,但他不喜欢再体验第二次了。
内脏干缩的难受烈痛,最好能马上解脱这种不适,外在吹袭的湿润风雨更加深了内里的刺骨干寒。
对了,今天没有太阳,虽然他不怕阳光,可是却不喜欢太过光明灿烂的天气。
风雨是他的好朋友,没有实体时他时常随它们旅行,而自然界美妙的乐音,可以掩饰他进食时那些脏乱的痕迹。
「白羽,你?」
心跳好静!他竟然没有心跳!
手掌抵住怀特温胸膛阻止他继续贴近,一直觉得他怪里怪气,破流有了意外发现。
「给我妳的──」血或者是……
扣住少女手腕,怀特温拥住了她,以完美得毫无扣分余地的敏捷接近了破流,而后宛若振翅欲飞的鸟类般撤离,转身往森林离开,长长的外衣下襬飞扬起来。
留下以手压着唇,满脸震惊的破流。
在那个瞬间,极短距离内,怀特温的眼中镜映着对破流惊愕反应的好笑和难以言喻的光彩。
很近、非常亲近地直视「白羽」的眸子,破流终于觉悟了,虽然为时已晚。
已经是极限,不过算了。怀特温仰头噙着笑。
他玩得非常开心,这次就这样收手也未尝不可,让他为游戏增添更多期待乐趣。
再见了,破流。
下次,或许他会永远地带走她,等到下次……
少女好不容易从袭击中反应过来,跟着追向错综复杂的森林路径,东弯西拐,破流抬头时竟只够捕捉最后的白影消失在树丛旁边。
两分钟后,破流只在大榛树下发现折迭整齐的衣饰堆,上头压放着三角帽,人影则有如平空蒸发,找不出其他向他处移动的迹证,破流愕然与大树相对,久久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这太诡异了。
又强在附近一带搜索,自然得到贫乏的结果。
抱着那个冒牌白羽的褪留衣物,破流浑身狼狈地独自走在林中旅道上,脸上晕红久久不退。
她这辈子可从未被这般「突袭」过!
现在绝对不会将怀特温和白羽混为一谈的破流,陷入新的思虑挣扎。
「一模一样?难道我见鬼了?」
愈想愈有可能,严肃的表情布满小脸,破流双掌互击,又十分用力地点了头,想连那记出乎意料的突袭一并销毁掉记忆。
没错!艾杰利学园本来就妖怪鬼魂满地爬,闭着眼睛都能踩上,所以这次超灵异接触她就心胸广大地遗忘吧!
既然确定没有目击人证,她要将这件事,永远藏在心里面。
「哈哈哈……雨怎么愈下愈大了!」
其实还是挺在意的,把她的初吻还来,混蛋──
※※※
大雨淋漓,像是哭吼般冲刷着树林与旅道。
一位身分高贵的妇人也在这所神秘学园的纪念日中来到此地,既没有能源站也无铺着柏油的泥路上,特殊的魔法环境也让一些使用自然物质为燃料的环保车辆无法流畅发动而被禁止在校区行驶,固定路线的校车外想要长距离移动,相对安全的交通方式大多会选择向学园方租借等级不等的舒适马车,但妇人就算坐在摇晃的车厢中,仍保持着往常的娴静高雅,怀中抱着以高级刺绣包巾环绕的婴儿。
低头,金发垂到了婴儿圆胖可爱的脸颊上,被婴儿以手指抓住末端卷在手心拉扯。
妇人对这样的扯动毫无不悦,反而愉快地露出充满母爱的微笑。
多么可爱的宝贝,慢慢地会长为天使般的小孩,然后又会是多么俊俏的少年,再成为一个不输给父亲的优雅绅士。
「知道吗?这次任务如果也圆满达成,爸爸会很高兴的。」妇人轻声地叮咛。
「那个讨厌的议员,总是和你爸爸唱反调,还煽动了部分郡议会的议员打算反抗他,这些将来都是你的敌人哦!和撒那,我的小宝贝,不用杀死他,让他或他的妻子发疯,帮爸爸报仇好吗?」
婴儿张着带着蓝彩的淡色眼睛,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举高圆胖的小手牙牙学语,听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回答。
但是妇人却喜悦地笑了。
婴儿白嫩的掌心瞬间突出角质化的细刺,而后又消隐无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细刺伴随着一种只有婴儿的身体才能分泌的毒液,致死量极低,且外观形似猝死、呼吸或心脏方面的衰竭,无法追查成分,其发作特性近乎某些尚未被发现纪录的贝类毒素。
但也可随着婴儿的意愿,减轻毒素影响让中毒者神经错乱,出现严重暴力倾向当众伤人,轻易毁坏一个公众人物的形象。
她美丽的光之子,即使是恨不得她的丈夫灰飞烟灭的敌人也会渴望亲近,而这孩子又是这么地聪明且善解人意。
不像一号那个讨厌的失败品,总是用那些没用的知识和喋喋不休的讽刺来打扰他母亲,撒娇和哭泣都是这么地自然,她可以安心地照料他,看见他纯真信赖的笑脸,宝宝的父亲也很喜欢这样的他。
第两百一十七号,不,数字已经没必要了,这个孩子是她的和撒那,今后也一直如此。
瞒着丈夫让负责实验的生物学家在计划中滴入异种生物的基因,她知道成功了,虽然有的失败品变成外表扭曲的怪物,但是都已经好好地处理掉,不会让她看了烦心,果然靠人类的基因还是不够理想。
但是扣除这个小小的附带能力,和撒那将会继承丈夫与自己两人的智慧与容貌,待他长大成人后,继承了父母两方家族至高无上的地位和资源,继续支配着中央星城,甚至整个联邦的上层政界。
到时候,或许连议长的虚位都不需要了,她有自信在那之前,所有能构成威胁的敌人都已消失。
妇人掀开窗帘,想看一眼外面风景图个新鲜,却见到灰雨飘飞的路边,有个正蹒跚行走的女孩,马车飞快行驶,两方交会瞬间,女孩忽然朝马车内望来,两人视线有了接触。
那该只是个偶然的相对,但妇人却被那双暗色却明亮的绿眸给掳获了,她看到了破碎的光影,散发出珠宝般的魅力,激起她想收藏的欲望,然而又在瞬间出现雷电般吓人的威怒,让她低低抽了口气,迅速拉上窗帘。
只是个普通的混血夏族女孩。
妇人安慰自己,并且不再去介怀,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转头看着那辆装饰华丽的黑色马车,破流被雨打湿的脸庞有着些许茫然。
她不太清楚自己为何在与车厢里的美女惊鸿一瞥时,感到一阵不悦与嫌恶,随后目送那辆马车宛若高傲的贵夫人扭着臀部渐行渐远。
愈来愈冷了,真的好累。
※※※
遗迹在这片森林也躺了数百年,古代民族树立的女神像碎块堆栈成小山,底下是肢体构筑的许多缝隙,恰可容人钻入。
脆弱的雪花石膏雕刻,因艾杰利学园保护文化遗址的魔法阵减弱了日光风雨的侵蚀摧残,带着裂痕青苔,静卧在边缘学区的某片树林,如同其他遗迹文物,平常除了特定学院院生会特别前来探访维护,大多数时候乏人问津。
女神的头颅下正压了手臂残部,若非地处偏僻,实可说是玩捉迷藏的良好去处。
同样无伞可撑的狼狈少年已被大雨彻底浇灌,干脆放弃挣扎,以不疾不徐的姿态趋近女神石像遗址,再用准确得惊人的直觉,膝跪钻入其中某条缝隙,探索遗迹石堆内部。
女孩抱住膝头,脸颊贴着手臂,石像缝隙打下的几丝微光只在脸上留下几点亮迹,更衬出她彷佛永远沉睡不醒的冷凝表情。
「破流,找到妳了!」
那声呼唤从寂静中忽然升起。
破流疲倦地抬头,枕着手指侧看对方。
「发生什么事了?妳看起来好像要咬人一样?」
白羽往身上摸索了一阵,找到被编织社强行推销的小块亚麻织布,拆开塑料封套,权充手帕擦擦破流溅着泥点的脸,动作相当小心,让白羽整理片刻,破流外表总算精神少许。
「白羽……是你……」
为保确定地加了两字,破流又缓缓阖上眼睫呈半休息状态。
「没有千虫帮忙,要在学园里找人太困难了。我可是扩散飒然壁好不容易才截到妳的气在这片树林里。」
式神本就兼备了替主人传讯和探索的功用,所以才有被称为役者的第三眼之说,不过有千虫和白羽这种主从组合,要发挥传统中式神和役主的关系看来有些困难。
「千虫又怎么了?」接踵而来的风波让破流身心倦怠,燥热又从五脏六腑浮起,破流自认风寒免不了,她是那种得了病就得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类型。
「它有了心仪对象。」
「什么!」白羽诡谲的消息令破流霎时坐直,光彩增色半分。
「根据我和千虫(非常艰苦)的沟通,它说对浪游学长的式神蓝幽一见钟情,所以我就用体恤式神的理由,向学长把蓝幽借过来,请它带千虫去玩,不然我实在不放心让千虫单独去搞破坏,而蓝幽也乐意答应,所以它们早就被我支开了。」
没有式神伴随身边,遇到危险怎么办?这个问题后来白羽有了血淋淋的体验,事过境迁之后,依然后悔当初愚昧的决定。
「千虫不是少女吗?」
所以她才没有戒心的任千虫见面就热情拥抱。
「那是外表,式神根本没有性别,只能说『属性』,一般来说以千虫的外貌应该和蓝幽一样是属阴,可是不知当初创造它的御术师在想什么,千虫是百分之百的火阳属性,刚好和长相颠倒。」
白羽私下也在猜测,蓝幽大概是把千虫当成和它一样的阴属,因此任千虫黏在身上,还表现出大姐的风范带着纯真的千虫往人类聚集处见识世面,换个角度想,这倒是一种长相好的优点。
「噢。」
破流感叹了片刻,眼角一勾,直接了当戳入白羽最害怕的话题。
「昨天我们在庙会街走散你跑到哪去了?」
「这个……我才想问妳去哪里,害我找得半死?」
白羽脸色瞬间数易,手忙脚乱先踢了问句回来。
「我去坐摩天轮。」
破流表情有点恍惚,哈出白气脸颊泛红。
白羽感到不对劲,倾身细探,触手处烫热,俨然发起高烧,难怪破流频频露出嗜睡态度。殊不知,在艾杰利北部秋天吹了一夜寒风又淋着滂沱冷雨,病根早已萌芽,不发烧是奇怪,发高烧才是常态。
费力将破流半拖半拉出遗迹,接触到外面冰针般的雨丝,破流迷迷糊糊又想缩回虽然寒气遍布,相较之下仍稍微温暖的遗迹内。
「破流,我们马上去医疗站。」
看着精神靡顿的好友,评估了雨势,不可能等到雨停烤干
衣服再找医生,太慢了。
吸了几口冷空气,破流开始咳嗽,风寒症状的恶化往往十分迅速。
破流索性学千虫挂在白羽肩头。
「不要!」
她要睡这里,现在!
感受到肩上愈见沉重的压力,转头看见破流这次真的要睡下去,白羽扶住下滑中的身子,一把扯断颈上溢着薄荷冷香的药草袋系绳,用以捂住破流口鼻。
见破流努力睁大无神双眼,仍是欲振乏力,白羽将高个子学长赠与的药草袋重新替破流系上,脱掉碍事的刺绣长外套,单膝跪地背起破流。
破流晃了晃头,因为植物透凉香气而恢复意识。
薄荷香气和天气使人麻痹昏睡的寒冷不同,为十分常见的药草,薄荷无论何时都是提神良方。
她想起来了!从昨天早上开始,白羽身上总是带着淡淡薄荷香,而随着两人在庙会街走失,遇到的那个「鬼」身上并没有薄荷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浅的寒意,同样予人凉爽的错觉。当时无注意细节,如今要想明白脑袋却混沌不听使唤。
「喂!让我自己走。」
「算了吧,用背的比拖着昏倒的人回去轻松多了,我也不是白进海新锻炼的。」
白羽继续我行我素背着破流前行。
既然有人愿意服务,尤其那个有人平常还是骄傲又懒散的白羽,破流自是等着占便宜,他高兴爱背就让他背个过瘾。
「只是,妳说去坐摩天轮,怎会弄得这样狼狈?」
忘了补充,白羽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有自己的原因想把那段经历永久消灭不提。
「因为我在摩天轮上,遇见一个婴儿……」
破流缓缓道来昨夜遭遇,当然有计划省略怀特温的存在部分。
诱使破流开口保持清醒的目的达成,白羽静静倾听。
别睡着,因为这里太冷了。
在这冰冷的世界里,好像一睡就永远不会醒来。
白羽忽然这样想着。
稳稳往泥泞中踏下每一步,随着破流压低嗓音轻微的描述,昨夜不堪回首的遭遇同样在白
羽心中幕幕翻飞而过。
有关于和破流走散后,发生在他身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