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508、第四章 殒星 (5)

　　白梦塔不见了。

　　或是说被无数繁密的花茎缠绕起来更为恰当，花茎本身呈现淡灰色，毫无植物生气，更像某种难缠的不死生物，雪白的单瓣花朵一层层覆盖着，使白羽习惯居住的塔顶宿舍房间俨然被花瀑淹没，从外观看也像被一大团鲜奶油包覆。

　　顷刻间便有三条巨鳗从塔后游出，张开血盆大口袭击此刻乘坐在千虫上的三人。

　　巨鳗背上紧攀着穿着灰白斗篷的人影，淡色体躯几乎与背景融成一片，在妖藻眼中是突然动起的白色。怪物逼近时，斗篷下露出骷髅面孔，但亡灵法师似乎已和巨鳗同化为一体，除了操控巨鳗外毫无个性与意识，只知机械化地攻击入侵者。

　　「唰！」藻一挥手，手术刀命中死灵法师的白骨额头，同时爆出蓝光，和巨鳗结合的亡者发出尖啸，巨鳗如遭电击，剧烈地抖动翻腾，一时间千虫只能高飞闪避，另外两条则追咬而上。

　　「文献上提过那些植物是开在亡灵国度的花朵，会吸干人的生命，是巫术的具现，不能贸然碰触它。」藻一边保持平衡说。

　　怀特温用这些怪物看守白梦塔，虽然看上去不是最强的怪兽，对现在的他们却相当棘手，没时间慢慢思考准备破解的方法，手上没有解除法术的工具材料。

　　「学长你们能够暂时对付那些怪鳗，让我下去吗？」白羽看着几乎被白花爬满的窗户道。

　　「我必须确认破流到底还在不在里面。」

　　「学弟，你没听见我刚刚说的话吗？」

　　「我知道现在要和这些怪物战斗不容易，但那些花应该伤不了我吧！」白羽盯着下方说。

　　「刚刚才死过一次的你还想说些对怀特温巫术免疫的谎话吗？」藻怒道。

　　「不，只是一种感觉──」白羽还未说完，迎面就看见两排锐齿冲向自己。

　　「现在真的没空说话啦！小学弟！」妖抢在前面一掌拍飞巨鳗，千虫因此严重不稳了一下，匪夷所思的力气和动作都让白羽傻眼。

　　「拜托你们，我不想只能看着当累赘！」

　　「你不是已经做了许多吗？」这次是妖先开口，他看着白羽的表情有些悲伤。

　　「可是，现在还没结束，只是看的话不叫战斗，没有信心的话我不会说谎的！」白羽坚决地说。

　　「所以有信心就会说？」藻冷冷的接续。

　　「这……」白羽马上后悔自己不假思索的回答。

　　「算了，之后再算账。让你那不确定的谎言成真，就看我们的能力了，倘若不成，给我觉悟不会只有你一个人牺牲而已。」藻说完转而对妖吩咐：「照你想做的方式做吧！把小学弟弄到窗户那去。」

　　「收到！」妖欢快地应了声，直接挟抱住白羽从千虫上跳下去。

　　白羽只觉得妖身上散发出一股冰冷的能量，他的外貌也出现更多非人特征。

　　「小学弟呀，你就用最拿手的飒然壁自己缓冲一下吧！」妖说完松开白羽然后在他背心一推，一团冲力就贴着他背部将白羽往目标落点送，眼看白羽就要直接撞上白梦塔，他千钧一发以风旋抵销冲力，那团奇妙的力量才自行散开。

　　白羽回头一看，妖直接飞跳到巨鳗上，徒手捏碎亡灵法师的头骨，握住颈椎将死尸拉离巨鳗身上，沉着五官，无视一股股喷溅在身上的腥臭毒液，继续攻击直到巨鳗无力再战，同时藻也与另一条巨鳗缠斗中。

　　妖学长最讨厌那些尸体鬼怪之类，白羽知道，学长不是不在乎，也不是不害怕，只是能够保护别人时他就会毫不犹豫去做。

　　白羽攀在窗缘上，无可避免碰触到死亡白花，但他已无法顾虑其他，只能徒手拨开灰白植物企图看清室内。

　　「破流──」

　　马尾少女猛然回头朝他跑来，白花也在此时猛烈生长，转瞬淹没玻璃空隙，两人只来得及会了一眼，白花形成织密的网再度隔开白羽与破流，任他再如何撕扯仍徒劳无功。

　　他搥烂白花怒吼一声。

　　「轰隆！」背后传来大片建筑崩垮的巨响。

　　白羽连忙转头，原本存在身后的角楼和一座大门楼都消失了，碎石沙尘冲天而起，还坍了不少内部护墙，从他这里可以直望到馆长在望楼附近的战斗点，瘟疫和一大群骸骨龙纠缠，许多小型不死生物与活尸混在崩毁的石块间不断往上爬。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怀特温又在哪里？

　　白羽惊慌地搜索着那个罪该万死的魔法师，只见龙风提剑站在一块突出的碎块上，也在寻找敌人身影。

　　咒术学院的学院长浑身浴血，表情带着不耐烦。

　　「上面！」白羽不知道这么远的距离龙风能否听见他的声音，但怀特温已经像鬼魅般飘浮在馆长头顶上。

　　龙风立刻躲开仅有雨丝粗细难以辨识的冰针。

　　白羽不需解释就能看懂目前的情形，他猜测是怀特温故意要他懂得，怀特温根本不必快速动作，他只要封闭龙风的感官就能像猫戏老鼠那样戏弄对方，馆长现在看不见也听不见，其他超知觉也受到干扰。

　　那幅场景──简直就像院生正虐杀学院长般，光看便令人反胃的画面。

　　「贝利封楔？妳干什么？」龙风还是努力锁定怀特温的动向，正要往前冲时，在一旁牵制不死怪物的魔女馆长忽然挡在他前方，不让他接近怀特温，他本能察觉是魔女，即使知觉被封闭还是怒声质问。

　　「凯因说过，如果我们之中有人快被杀死，差不多就可以下决定了。」贝利封楔仰望半空中的怀特温说。

　　「哦？隐藏的绝招吗？有什么法术尽管使出来让我见识吧！」怀特温歪着头说，似乎不打算先发制人。

　　「那么，就请你好好欣赏！」贝利封楔手心里赫然出现一颗黑色的卵，她笑了笑后捏碎黑卵，卵壳里飞出一只透明小鸟，向着怀特温拍翅接近。

　　怀特温伸手想诱惑透明小鸟停驻，但牠却穿越了怀特温掌心，飞入他的胸口。

　　毫无恶意，也非能量攻击，那是──

　　「命令魔法？」怀特温喃喃道。

　　四肢忽然不听控制，魔力受到强力压抑，怀特温的身体自行停止动作，才刚与□□连接的精神也受到剧烈的震荡。

　　贝利封楔从袖子里抽出短剑，龙风也发现怀特温此刻不太对劲，举起石剑就要与贝利封楔一起冲向怀特温！

　　废墟中忽然射出一条尖锐银索，比馆长反应更快，在怀特温静止的一瞬间便刺穿他的心脏，染血的尖端继续舞动，将他团团捆绑固定在空中。

　　「噢，是那种叫做商业计算机的东西呀！抗魔能力很高，又一直处在能量混乱中毫无动静，太过大意，看来没让那个家伙再死一次真变成我的失误了。」怀特温叹息，嘴角溢出鲜血。

　　「现在可以告诉我，魔女，妳到底如何对我下命令了吗？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呢！」

　　贝利封楔对有人先他们一步果决地刺杀怀特温也是有点吃惊，但一回神明了动手的人是谁后，她又露出明亮的笑容。

　　「其实你也没长多大，就是太任性了，谁叫你不乖要偷穿别人的衣裳呢？怀特温殿下。」贝利封楔让碎片重新融合，变成一把黑发。

　　「以前有个殿下的血缘后代对自己下了个禁止使用一切魔法的命令，然后把那个命令托付给我，让我决定何时发动而已。」魔女馆长看着怀特温一字字说。

　　「设计这道陷阱的不是学园，而是萨珈，你们飞翼家族的小鬼给人添麻烦的本事真是一流，害我总藏着这颗蛋担心到都变得忧郁了，没事也要避开可能被你注意的地方。」

　　所以怀特温不会在萨珈身上发现任何巫术痕迹，也没在熟悉萨珈的同伴心灵中探测到他有这个意图，因为院生谁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做出这项决定，然后彻底遗忘。

　　即使怀特温从没考虑让萨珈成为继承者，萨珈还是默默预备着自己能做到的牺牲。

　　这个秘密则在馆长极力守护下始终沉睡着度过学园的动荡岁月，终于在偶然的变化中破壳而出。

　　「原来如此，自己对自己的命令，而且具有强烈的希望，那的确有点难办……但只要有点时间倒也不是无法解开。」怀特温低头看着流血不止的胸口。

　　「怎么可能还留时间给你？」他们就是要那个关键的瞬间！

　　「怀特温，还要战斗下去吗？接下来学园也会奉陪到底。」贝利封楔说道。

　　怀特温发出笑声，并非那种狂气的大笑，而是忍俊不住的笑法，带着呼吸不顺的喘息，像个活生生的人类，因要害受了致命重伤大量出血。

　　「我承认，这次你们做得不错，他的表现也超乎我的期待，就先到此为止好了。」怀特温说完目光一转，直视另一方的白羽。

　　他朝白羽，又像对白梦堡举起右手，声音传到每个人耳中。

　　「白羽，张大你天真的眼睛，这是你灵魂的兄弟在这所学园的下场，你想追随的人可以毫不犹豫杀了深深信赖自己的伙伴，是学园从把你从我的看照下偷走，你是属于我的东西。我会实现你的愿望，而除了我以外的人，最后都会抛弃你。你……可以成为下一个我，事实上，这和你的意愿无关，只是礼貌上知会一声，我的后继者。」

　　白花枯萎，不死怪物化为粉末被大风刮起，天空中飘下无数雪花，近看却是一片片羽毛。

　　一千五百年来缠绕在白梦堡中的各种魔法忽然无声无息消失，沉重岁月一瞬施加的巨大压力让城堡开始解体。

　　「喂！你这家伙！」龙风转头看着马上就要垮掉的城堡叫了出来。

　　他这个学院长即将缔造史上最丢脸的纪录了。

　　「如果你觉得和这些愚昧的人们浪费时间很有趣，就去体会吧，总有一天，我和公主约定的适当时机降临，在下会前来拿预约好的礼物。」

　　怀特温说完后，萨珈的遗体无声无息坠落，银索在半空中轻柔地舒展开，用一种近乎是心痛的细腻动作将黑发青年的身体放在一处平台上。

　　白羽和妖藻早已无法自制的奔向那里，萨珈附近由崩塌物堆积成的洞穴走出熟悉的两道人影，长发散乱遮住脸孔的黑袍男子跪坐着将萨珈的上半身揽在怀中，靠着他的额心无声痛悼。

　　银索化为光尘消失，胸口的血红却是狰狞的现实。

　　逆刃站在一旁凝视着院生失去呼吸的苍白脸孔，五官漾着温柔。

　　如果不是唇畔血痕还残留着，萨珈看起来只像是睡着一样。

　　馆长看着三人晚了一步到达萨珈身边，纷纷跪下来伸手抓住死去青年的衣物表示悲恸。

　　一股抽泣声响起，然后逐渐增大，妖不理会四周摇晃的危墙嚎啕大哭起来。

　　「我以为小学弟已经够冲动了！原来你才是那个一声不吭就抛下我们的混蛋啊啊啊！」他仰头大吼，藻和白羽则是咬牙沉默。

　　贝利封楔无奈地朝那边放出一个结界，以免这群眼中只有萨珈的洛歌斯人没死在怀特温的魔法下，却被落石给砸死。

　　「他走了。」魔女馆长看着天空说。

　　「谁？」龙风嫌恶地甩了甩不断从手臂流到指尖滴落的鲜血。

　　「怀特温。」

　　「走了？」慢半拍才听懂意思的咒术学院长不敢置信。

　　「妳没拦下来吗？」

　　「拦下来问题更大，你以为我们有办法封印他吗？你还想把『怀特温』储放在学园里？」贝利封楔没好气地说。

　　「对了！城堡！快点想想办法！好歹救下面几楼和两座塔也好！」龙风擅长破坏，快倒掉的积木不在他专长之列。

　　「唉。」贝利封楔自顾自的叹息，似乎还在思考。

　　一阵天摇地动，裂缝中浮出粗大的树根，同时窜出树枝绿叶，缠向解体的白梦堡，固定住摇摇欲坠的结构，将所有尚称完整或已经坏损的部位牢牢卡住并且构成歪曲盘绕直冲天际的巨树。

　　树根避开结界内的众人继续剧烈生长，直到贯穿白梦堡深入地底，无人为眼前发生的事情惊异，他们甚至没转头关注这骇人的变化。

　　「奉凯因老师的指示，希欧利亚在约定的时刻来协防了，被当成人质的小学妹也已经受到保护，还有哪里需要注意的吗？」树根上站着身穿唐装的隐客，身边站着金色短发少年，和一个银发绑辫子的同伴，同样是魔法学院院生。

　　诡异巨树似乎是隐客的杰作，他将即将完全崩溃的白梦堡和巨树结合，变成不像建筑也不像树木的奇幻景观。

　　「看来不必了，怀特温留下的东西也和预期的不同。」贝利封楔道。

　　听馆长这样响应，隐客点点头，跟同伴走向萨珈的遗体，安静地加入致哀行列中。

　　天空碎羽群几乎静止不动，以异常缓慢的速度飘落，降低到废墟高度时已经完全染黑，到现在才有一片落至贝利封楔手中，灰烬构成的羽毛一眨眼就碎成粉末逸散。

　　「『他』是指哪一个呢？」

　　「妳又在说什么？贝利封楔。」龙风的心情还是极端不佳，打了场烂仗还死了一个学生，城堡又半毁，这个破烂学院建筑貌似没救了。

　　「表现不错的那句话。」贝利封楔玩味的说，但她随即带开话题：「没想到怀特温死后经过一千多年，还有正统的飞翼族长诞生，萨珈温。」

　　此地已经没有任何魔法存在了，包括怀特温过去遗留的黑魔法，千年前术士大战时被封印在古领地里的死灵巫术，后期御术师留下的防护与禁咒，一切的一切都消逝了，大风吹走无数灵魂，将不洁的尸骸化为白烬送上高天，彷佛悼唁般逐渐覆盖黑发青年躺下的这片土地。

　　「怀特温已经承认他的存在了。萨珈大概会是历任以来得到最多敬意和真诚悲伤的飞翼族长，某种意义上，真是了不起的男人。」贝利封楔感慨地说。

　　怀特温的事情还不能算是了结，魔法师的恶灵袭击学园真正的动机尚未完全解密，但他的离去里，至少有部分理由是为了礼让精彩地结束一局的后裔萨珈，这一点则相当明显。

　　总是一脸严肃的贵族院生在众人环绕下，依稀流露出若有似无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