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497、第二章 刺骨之诗 (1)

　　「维欧根到底是飞翼家族的嫡系巫师，这个家族之所以除了大公爵外还有其他代表性，肇因流着这支魔术血脉的人们具备有别于其他巫师的特质。」怀特温用手指夹住苏菲脸侧发束轻柔地摩娑。

　　「也包括怀特温先生？」苏菲问。

　　「当然，我是其中的代表。」黑发少年笑了。

　　「那是什么特质？」

　　「客观地说，就是没有客观的答案，非得要有个比喻，任何一种魔法师可能会做的事情，飞翼家族的术士都会做得更极端。」

　　怀特温飘浮在苏菲对面，仰脸凝望着她，整间卧室顿时像没有始末的大宇宙。为何谈话经过到了现在反而趋于轻松？苏菲不太明白，但那就是怀特温的风格了。

　　「维欧根这个人其实很单纯，想要复杂一点点都不可能，因为他人生的意义几乎都是黛丝温灌输的，她是他的全部土壤。不过，就像某些药草必须在贫瘠环境中才能凝聚最佳的毒性与香气，给了他濒死灵魂及时养分的人则是荒野女巫。最后我的母亲引导他成为一个强大完整的巫师，他在死前施展了终极的魔法，把他的一切都让渡给我，维欧根未出世的儿子。」

　　「我不懂，那到底要怎么做？」苏菲很自然就问了。

　　「概念上来说，跟飞翼家族的传承仪式很接近，但不是每个巫师都能利用这一招累积实力来和族长分庭抗礼，这是仅限族长知悉的密仪，比较接近只能被独自开启的门扉，只有一个灵魂能通过，然后所有旧日子都会消失。」怀特温垂下睫毛，唇弓微垂，貌似不太开心。

　　「维欧根用他的方式把魔力和记忆刻印在我的灵魂上，变成第一道契约，远在我继承飞翼家族的族长契约前，就已经先得到维欧根的一切了。说白了，他是丢下就跑，那时的我也没有拒绝的能力。」

　　苏菲不由得开始想象怀特温还是小婴儿或更小的模样。

　　「苏菲小姐，如果妳在这时笑出来，我不会怪妳。」怀特温看着她说。

　　「你让我的感情变得很混乱，我不知该生气、悲伤还是感到好笑，同时知道这么多事情，每一件都很重要……」苏菲老实地说。

　　「小人儿，那就是我的感觉。」怀特温说。

　　「我曾经对妳说过，不懂憎恨学不会强大的魔法，但是，不懂得爱的魔法师也一样，还有许许多多的感情与际遇，这些都会决定一个术士的境界。我不需要皓首穷经也知道，身上的契约痕迹告诉我，我的前代们谁败给了贪婪，谁败给了恐惧，谁败给仇恨，谁又败给自满……诸多此类，每年你还可以遇到同时集满所有致命弱点的天才魔法师前来挑战。」

　　怀特温做了个鬼脸。

　　「妳让我知道许多感觉，那是我喜欢妳的一大原因，没有人可以取代妳。离开妳之后，那些感觉即使不消失也会沉睡，甚至还会被我刻意封印，我有些明白维欧根的感觉了。这是第一次，我对父亲的事有点体会，在这之前我只是知道而已。」

　　一开始当然很恐怖，怀特温坦白告诉苏菲，他时常以为自己就是维欧根，因为父亲的记忆与魔力压倒性地多过他的，即使母亲就在他身边引导，怀特温还是成长得很艰辛。

　　「当我勉强克服那份讨厌礼物的压力后，新麻烦又出现了。」

　　「黛丝温……」苏菲紧张地说。

　　「还没那么快。不管维欧根基于哪种想法把他的魔法财产留给我，传统、复仇、孤单或父爱都好，总之的确让我深刻地感受到他就在我身边，比鞋胶还黏，后来连灵魂也来了。」怀特温叹气。

　　「维欧根一部分没安息的灵魂变成巫妖，跟着生前魔力吸引找到了我，想要取回他的力量，和当时巫妖对我的威胁相比，后来传承仪式要碰上的族长黛丝温反而还好。因为我完全没经验，还是小孩子，对手却是父亲的巫妖，我敢打赌即使是始作俑者的黛丝温也不想遇到维欧根的狂暴亡灵。」

　　怀特温继续讲述，荒野女巫也将她的魔力分给怀特温，不多不少恰巧是足够他抵御巫妖的力量，然后将怀特温留在某个地方等待黛丝温的认领后离去了。

　　苏菲对听到的故事感到难以置信。

　　「她就这样将你留下？明知黛丝温会来带走你，而且父亲亡灵的巫妖还缠着你的情况，你只有五岁耶！」她按着额角，觉得头痛更厉害了。

　　「我倒是挺感谢她的，这个策略很成功，不仅使黛丝温放松警戒，并且可以让我采取主动。」怀特温说。

　　「我不懂，你不会觉得被抛弃很难过吗？」苏菲瞪着他。

　　怀特温答道：「我想比让我变成一个害怕的胆小鬼，缩在母亲袍子下，整天恐惧可怕的祖母来抓走我要好一点，我猜那是巫师爱他们孩子的方式，他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让我变成黛丝温的祭品。」

　　「所以，你变成继承人，跟黛丝温生活了五年，直到你在继承仪式打败她？」

　　「不完全正确，苏菲，黛丝温可没有公平竞争的风度，原本她打算等到我十六岁，外表和魔力成长到让她满意才夺取我的身体和魔力。接着她想以男子之身当上国王，同时得到青春和力量，将杰弗炎斯变成彻底独裁的魔法王国。但她发现我的力量超乎她想象，因此不得不提早动手。」

　　「和维欧根的巫妖周旋这几年给我很多启发，技术和反应也提升不少，我不认为自己被抛弃，生下我的那两个巫士一直在训练我，总算赶在黛丝温对我下手前处理掉巫妖的问题了。」

　　「你打败维欧根了。」苏菲说。

　　「不对，我没有打败他，我的敌人一直是黛丝温，关于维欧根，我使用转述魔法让那个巫妖知道荒野女巫对他的爱，还有他儿子想早点独立的心情，传达并不容易，因为巫妖到底还是疯狂的怪物，但攻击维欧根那种一辈子都被命令控制的术士灵魂只是火上加油。」

　　「愤怒，憎恨，无知……」词汇不知不觉便从苏菲口中流泄出来。

　　「那就是巫妖的一大特征，而且维欧根的巫妖最棘手的是，任何控制都会让他更加狂暴，正常收服巫妖的方式对付不了，再者我母亲不希望粗暴地解决这件事，当成一种考验也不错，苏菲小姐，毕竟我拿了母亲的魔力，所以我当对她的意志表示尊重。」怀特温耸耸肩微笑。

　　「可是你还是小孩子，那样不会很恐怖吗？每天……每夜……面对一个梦魇。」

　　「我知道恐怖的感觉，但不觉得父亲的巫妖恐怖，因为我拥有他的一切，甚至有抵御他的力量，所以我只是同情巫妖，我把他当成一个黑色的、脾气不好的大朋友。」怀特温牵起苏菲的小手，指腹拂过冰凉的宝石戒指。

　　「此外我有非常多的好奇，想知道不和一般魔法师用同样的方式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原来你的坏习惯这么小就有了！」苏菲冲口而出道。

　　「苏菲很了解我不是吗？我以为妳喜欢敝人各式各样的坏习惯呢！」怀特温意有所指的语气让苏菲双颊不受控制地染上酡红。

　　「这个时候，我和巫妖的秘密被黛丝温派来监视我的人发现了，谢天谢地，黛丝温没兴趣整天陪孙子玩耍，她只是拿出一块偏远领地，把我关在城堡里面谁也不晓得有我这个人罢了。再说她觉得我要长到可以和她对话或待在她身边不致丢脸还没那么快。」怀特温说。

　　「相信苏菲已经猜出来，黛丝温派来的监视者就是奥夏，事关唯一的继承人，她怕其他魔法师发现我的存在，也怕我像维欧根那样从小跟她不亲导致叛逆，决定改变做法。黛丝温派她的赛恩亲随来教育我，好让我崇拜她这个无所不能的大魔法师，同时不浪费资质顺利成长。在维欧根身上失败耗费的时间，让她更急于收成，但是再怎么急，她以为自己至少还得等上十年。」

　　「但是，她却不知道你早就已经知道真相了。」苏菲与他手指相交，看着他年轻脸庞上不同凡响的平静恬淡，有如云海覆盖尖利的山棱。

　　「没错，她不知道。」怀特温露出那一日他接待苏菲进入城堡，彷佛孩子在大人背后悄悄恶作剧的调皮笑容。

　　「奥夏发现我被父亲的巫妖亡灵纠缠，于是介入教我如何应付，甚至帮我掩饰来自黛丝温的魔法探测，尽心尽力教育我成为正统的魔法师应该知道的一切，从礼仪到魔术历史，巨细靡遗。」

　　「你说黛丝温对他不好，他选择跟随你吗？」苏菲对她的爱人呢喃。

　　「并非如此，黛丝温的堕落衰退，从她无法驯服『赛恩亲随』就可见一斑，族长应当要有一个真心实意追随自己的副手，可是一来她不信任自己以外的人，二来，她竟然不求理解而是粗暴地耗费魔力束缚奥夏，用命令奴役他，导致奥夏非常恨她。」乌亮的黑发散落在他眼前，怀特温依旧注视着苏菲。

　　「当我还不是飞翼家族的族长，在奥夏眼中我就只是个小鬼，他没有对我忠诚的义务和兴趣，他曾经很直接地对我说，他认为我在继承仪式中没有胜算，因为黛丝温不会给我成长到足以威胁她的机会。」

　　年轻魔法师继续诉说故事：「但是，奥夏依然尽全力协助我，原因只是他不想让黛丝温赢得太轻松。」

　　苏菲想起那个如灰烬般雪白冷漠的伯爵，他和怀特温的组合给人锋利无比的味道。

　　「我总是喜欢给人惊喜，苏菲，所以我没向奥夏要求一个保证，只是保持现状，然后，在我十岁那一年，曾经是奥夏失去自由的日子，刺激黛丝温对我发起挑战。我观察好几年，发现黛丝温的弱点和强处就跟奥夏描述的一模一样，另外当时的她跟维欧根的记忆相比又更加堕落，我没想过失败的问题，一切水到渠成，我赢了。」

　　怀特温用堕落来形容黛丝温，半点也不客气，因为她竟然害怕一个年幼的继承人，以至于为了自保主动攻击，她甚至不愿意在怀特温长大成人的这段时间里积极变强好保持差距，亦如她害怕沃尔夫家族的獠牙，于是强行控制族长奥夏。

　　在黛丝温这一代失落的环节又被衔接起来了，古老的传承，飞翼家族统治者的新生，以及沃尔夫家族的忠诚追随，合作无间。

　　「那场对决是怎么样的呢？」苏菲又问。

　　「没什么好说的，我将她的灵魂食尽，如此而已。」关于那场继承仪式，怀特温仍然有着嫌恶的余韵。

　　「听起来很可怕。」

　　「所以我不想告诉苏菲细节。」

　　「那我就不问下去，怀特温，你的故事我大致了解了。」苏菲握着他的手，凝视着那双黑色眼睛说。

　　「我的苏菲，妳不是也有事情想跟我说吗？」怀特温总是出其不意地转变话题，却又让人感觉理所当然。

　　「现在换我努力斟酌言语了。」苏菲闭上眼睛，再度张开时，深蓝眸子里映入魔法师的面孔。

　　「为什么两个月后要结束呢？为何是两个月？为何要让我知道你的故事？」

　　「『提问』的魔法，这真难招架，小人儿，妳问的是有点叫人害臊的事情呢！因为我变心了。」

　　怀特温轻柔地拂过她的眼角，一颗泪珠停在他指尖上。

　　「以前我想永远和妳在一起，现在，我想为妳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