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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7、第三章 双头马车 (1) ...


  •   澡房隔间中,多日无人烧煮的冰冷水滴透过莲蓬头洒在少年身上,他只穿着一件单薄衬衣,静静地坐在磁砖地板上任冷水洗去身上的温暖,直到指尖与嘴唇微微发紫,除了寒冷和僵硬外再也不感到恐惧为止。

      为了不让疼痛胆怯还有过多的激动心情动摇决定,白羽必须彻底地冷静下来。

      水滴在他手中凝固,白羽将冰剑举在胸前紧紧握住,却无感觉冰灼的疼痛。

      事情必须一次解决。

      他要谋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不是自杀,因为他其实很想活下去,却又非常想要杀死那个将被怀特温利用的身体。

      这只是梦。

      少年不止一次这样自我安慰。

      怀特温又为何不对全员作这种催眠梦,只挑选了他?

      如果梦是假的,深晓为何不说话?为何不在白羽醒来的瞬间就告诉他,只是做了个噩梦,彷佛他默许白羽的决定。是的,不要当面说,对白羽和其他人都比较容易。

      那恶魔对姊姊和他的约定一清二楚,掌握白羽的感受和心理就像闭着眼睛掏出口袋里的铜板般轻松。

      「就算被怀特温骗了,在这个节骨眼也只是少掉一个累赘而已……」浑身湿透的少年喃喃自语。

      但倘若怀特温说的是实话,白羽就是在自救也救其他人,虽然用自杀作为手段是矛盾了些,但是万一怀特温的目的得逞,近则学园与星城,远则连家人都会因此遭遇难以想象的危险。

      怀特温已经亲身演练,死亡并非终结,他能玩的恶劣把戏比天上繁星还要多。

      魔法师对白羽和其他人的态度截然不同,果然只能相信了。不只相信怀特温的蛊惑,还有他自己的感觉,白羽的确感到某种特别的牵系存在于怀特温和他之间,那是不对等却异常紧密的关联,而白羽正跌跌撞撞地被拉扯过去。

      感受最深的就是他的身体,这身体让他接触怀特温同时对自己感到恐惧,彷佛怀特温在他身体里,白羽却被拉到魔法师内部囚禁,他们只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隔开。

      他的生命在呼应怀特温的力量,怀特温的话语彷佛岩石上的贝壳般嵌合着白羽的思绪,这种令人厌恶的宿命,连自欺欺人都办不到。

      剑尖刺入左胸,测量目标似的停了下来,心跳声震耳欲聋,彷佛心脏还不愿屈服主人的求死意志,拚命为生存呼号。

      考虑到藻学长的专业,一定得选个最难急救的致命伤,而且他也不喜欢挣扎太久。白羽屏住气息,正要用力刺穿胸膛,一股坚硬如岩的力量截断了少年的动作。

      水珠洒在少年的眼睛上,似无数的泪水奔流过苍白脸颊,但张大的黑眸里却漾满纯然的惊讶,接着逃避地移开视线。

      本来已刺进肉里的细刃冰剑,剑尖不知何时却抵在深晓掌心,并随着他往外拨的动作和尖锋相抗衡,白羽如果仍想自尽,就必须让凶器先穿透深晓的手。

      白羽下意识放松手腕,冰剑被院生轻易地拨开了。

      「如何?你尝到活着的滋味了吗?」那双晨空般温柔也无情的眸子凝视着惊惶不安的少年脸孔。

      「学长,请不要管我。」

      「不管怀特温和你说了什么,你都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做这件事。」

      真心面对死亡的瞬间,普通人的意志和灵魂通常会产生巨大变化,不管是后悔恋生,或想立刻解脱,都会一瞬超越原来的自我,解放灵魂被深晓以死亡形容,便是具备了与死相等的冲击与危险。

      白羽很清楚,方才倘若深晓没动手,甚至幻法士仅以徒手阻挡,他还是会用尽全身力气刺下去,自杀失败的原因是,深晓出力阻止剑尖前进,那不只是□□的力量而已。

      脑海一片空白,只想着「刺」这个动作,后果与他无关。霎那间白羽已经将这个□□视为别的东西,如果邪恶会顺着那部分污染他,他就优先割除该部分,即使那是他的全身,白羽赖之生存。

      「我……」忽然觉得很委屈,他认为正确的决定,却没有任何人认同。

      「我不能粉碎我的灵魂,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我有无论如何都想保护的存在。」

      水温忽然变热了,但对过度冰冷的少年来说,每一滴水都像是要灼烧他般毫不留情地当头洒下。

      「我尊重你的战斗方式,不过行动之前,和他人商量一下并无坏处。」深晓说。

      「浪游学长死了,妖藻学长肯定不会答应,其他人我不熟,虽然这样说对他们很抱歉。」白羽最不想让破流知道,他自己都无法接受的真相,白羽甚至不能信任他的心智,或许他的双眼和意识还会被怀特温利用来窥伺破流。

      「真的是这样,那试试看和我谈谈好了,我是你学长的学长哦!」童稚声音无害地在白羽耳畔回响着,渐渐抚平少年激烈的心跳。

      过了许久白羽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苦笑问:「如果我的生命也是怀特温的魔法产物,你能容许我基于自己的意志舍弃吗?」

      少年望着在热水中渐渐消融的冰刃。

      「我和那些火坟怪物差别其实不大,大家不停杀着怪物,却把我护在身后,我根本不具备那种价值,你们只是在保护一个有害的邪恶种子。」如果像过去一样只是一个人,或许还不会那么悲哀。

      「我甚至连自己到底存不存在都不肯定了,如果我想做的事情和怀特温的目的相反,那么应该还是属于我的决定吧?」

      「我说过,浪游想告诉你一些事,虽然我不清楚那是什么。」深晓起身扭转开关,洒水声戛然而止,他拂开少年额前的黑发,白羽无从逃避深晓的凝视。

      「对我而言,想要探索他人的心灵很简单,正因为做得到,才必须用询问的方式,因为就算心灵之眼也会扭曲所见的真实。」蒸气弥漫间响起幻法士的声音,他温柔地说下去:「你烦恼的事情我早就明白了。」

      白羽吃惊地昂起脸孔。

      「其他人或许还不得要领,但也从各自的道路接近答案,比你以为得更靠近。我从初代大魔导那儿得知关于你的一些消息,但我不会说那就是怀特温的目的,除非我找到能信服的证据。」

      「希洛普西克利亚?」白羽只说出了那个名字就哑然了。

      「初代大魔导不喜欢却在意你,而地球上唯一会让他讨厌的存在就是怀特温,因此他怀疑你们有关联,稍微检查后灵魂的印记也很明显,几乎谈不上是秘密。同理可证,你应该也不喜欢大魔导士,和后天因素无关,纯粹是种宿仇本能。」

      「宿仇?」

      「他和怀特温之间有种复杂神秘的情意结,是希洛普西亚在地球上绝对无解也会陷于弱势的不利纠葛,渊源可能要溯及当初大魔导建立洛歌斯学院动用的魔法,但希洛普西克利亚也只肯让我的探索到这里。」深晓抖着衣服,水珠飘浮在蒸气中闪闪发亮。

      「不,和后天因素绝对有关。」

      深晓没聚焦在白羽孩子气的反驳,继续说下去:「但初代大魔导要求我不能在你发现真相前,告诉你或第二人你和怀特温的关系,因为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可是牵扯到很多人的安危!我不能为了想活下来害人害己!」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深晓像是要把这句话当成桩子打入白羽脑袋里又说了一遍。「所以你必须只考虑自己的想法。」

      「我做不到!」

      「那么你必定会输给怀特温,那个魔法师的自我将迫使你毫无退路。」

      「只考虑自己的事难道就能获胜?」白羽冲口而出。

      「你知道浪游要告诉你的意义了吗?」幻法士从来也不急躁。

      白羽挺起胸膛回答:「尊严,不在恐惧的绝望里迷茫,沉醉于痛苦中,要迈向希望。」

      「不错,当时在风暴黑角的浪游就是这么想,但那不是我和琥珀教给他的东西,而我们也从来不让后辈模仿自己的做法。觉悟是个人的觉悟,不能把个人觉悟拿来当教学范本,一个人的新生可能会把另一个人领向毁灭。」

      「学长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白羽不禁有些焦急地问。

      「我不能回答你,因为这超过了幻法士的界限。」深晓闭上双眼,然后缓缓张开,那动作细微却引人注意,像是无法不去凝视一朵正在绽放的花。

      「但我可以转告琥珀的答案,他比我要熟悉浪游的性格,从他的想法里推敲出的意义应该更接近正确,你是否准备好聆听?」

      白羽肃然点头。

      「『你是特别的。』」

      深晓推测的答案短得让人错愕,时川浪游被暗杀时,琥珀和深晓曾经特别将白羽留下来谈话,深晓运用他特别的力量见到时川浪游的灵魂最后一面,却无法拯救他,只来得及听到领导学生破碎的遗言。

      『白羽,告诉他──』

      学长打算告诉他什么?没有人知道,因为那个优秀的人连灵魂也被怀特温的巫术束缚,彻底的静默。

      琥珀和深晓没贸然推测遗言内容,取而代之的是告诉白羽关于时川浪游的秘密,为何他受到怀特温的巫术攻击却无还手之力,时川浪游的强大伴生着同样致命的罪恶感。

      学长们已经发现,凯因让时川浪游成为白羽直属学长并非没有理由,这两人在罪咎的影响方面格外相似。

      「虽然不知怀特温杀害浪游前他们交流过多少讯息,其中大概也包含你的事情。他把你的名字放在遗言前面,那一定无论如何都想传达给你,有关于怀特温的对策。」深晓模仿琥珀的语气说。

      「浪游不可能用一个失败者的信念让你去重蹈覆辙,必定是他从失败中发现重要的线索,希望让面临考验的你能够及时弥补。所以他一定是想这么说:『白羽,你是特别的。』」

      「这是浪游用生命去找到的意义,你一定要小心地判读,切莫浪费。」

      白羽闭上眼睛,身边彷佛换成另一个御术师正对他说话。

      「风暴黑角给浪游的打击无法用大小来衡量,他永远失去了一部分的自我,对怀特温的巫术会如此无奈,也是因为『伤痕』的存在无从防御。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瑕的心灵,愈是强大的术士,心灵上的伤痕就愈复杂,最后伤痕会形成独一无二的印记,你会从伤痕铸造出打开牢笼的钥匙或是斩开阻碍的利刃?」

      幻法士轻快的字句有如流水歌唱,又像激励人心专注的谜语。

      「没有人可以让你痊愈,因为你是特别的,所以不要依靠任何忠告和胁迫去判断自以为是的答案,浪游当初就是对自己的判断太过自信才铸下大错。」

      白羽在蒸气中用双手按着脸孔,内心的迷雾和黑暗就是此刻他的身体所感受到的一切,既灼热又寒冷。

      「在接触到真实的之前和之后,你都不该停止探索,让你的心引导你,不是你的智性。」深晓说完琥珀的推测后,水雾也渐渐散去。

      「现在诚实地回答我,你真的想死吗?」幻法士的声音有如群山般坚定。

      「不!」那一声应答清脆地响起。

      「我想活下来,主宰我自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才发现他渴望到不敢想象这句答案。

      「那么接下来你有兴趣知道过去我们教给浪游的事情吗?你只听了故事,还未习得教诲,我必须告诉你,语言之力并非绝对。」

      深晓牵起白羽的手,紧紧地握住。

      「守护你的尊严,但把你的信任交付给他人,让他们守护你。总有一天你会成长到足以跨越伤痛,在那之前,相信他人能守护你,因为过去如此,未来也将如此。」

      白羽无法开口,喉咙被沉默和痛楚胶封,听见深晓的话,几乎是同时,脑海里却浮现时川浪游在逆刃怀里长眠的模样。

      「相信你所期待,或你不期待的任何人,希望绝不会在你瞄准的小点中出现,因为它要庞大多了。」

      深晓扶起少年,暗自决定不能让白羽再离开破流视线,幻法士要拉住本质与黑暗紧紧相系的残缺灵魂仍然太过勉强,即使白羽如此热切想要独立,但透过冰刃传来的剧痛仍然让深晓浑身战栗。

      白羽无法学会萨纳特斯的原因,在于他优先感知怀特温的力量,引发某种类似防卫本能的自我否定,这种否定保护了怀特温,却让白羽的精神受伤更深。

      无法攻击相同灵魂触发的魔法,这种仇恨很容易朝向他能伤害的目标发泄,就是自己的□□和灵魂,这是白羽的意志所导致的矛盾结果。

      毋须任何魔法和巫术就能引发的共鸣,让所有接近少年的灵魂,即使不因此恐惧,也会感受到同等强烈的悲伤,那悲伤在幻法士手心化为疼痛的伤口,或许也会让一些脆弱的灵魂萌生邪恶。

      深晓看着白羽仍然不稳定的表情,不再多说,说了也只是徒增负担。

      即使未继承任何力量和知识,以魔法观点来说少年的灵魂天赋仍是优秀到不可解读的特异种子,来自最后一代飞翼族长自身,表示他拥有超越飞翼家族,击败怀特温的潜力。

      但白羽的灵魂是否能负荷这个选择又是另一回事,许多过早选择和邪恶对立的人,最后都异常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中。

      智者会要求你寻觅迂回的小径,别直直冲向悬崖,过去也在学院中生活的深晓自然记得这条古老的教训。

      深晓的分析残酷得不能作为鼓励,等于承认白羽不是活生生的人类,而是另一个被复制的小怪物,是以他不打算说出口。

      少年已用痛苦证明自己与怀特温不同,但现在的他却无法熬过魔法师的恶意掠夺,倘若有更多时间就好了!幻法士这样想。

      缠绕着白羽的羁绊仍不可思议地稳固强大,甚至怀特温也无法贸然切断,那最坚定的一股到底属于何人?深晓未再探触下去,但幻法士知道那份羁绊却在非常遥远的地方。

      现下幻法士只能相信,白羽未曾想要求助的那位少女,是他不自觉已经依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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