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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2、第二章 魔法师的后裔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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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相似的身影在金色麦田中对峙。
「只要可以毁灭你,我不想知道那些杂七杂八的枝微末节。」白羽死死盯着那个人的侧影说。
「对一个无知的生物来说,你和我想象得有点不一样。」
怀特温赫然背过身,顿时那涂染着侧影的耀眼白光消失了,魔法师背后遮断光线因而拉出的黑影彷佛一对收合的大翼,在温暖的风景中显得相当异常,略长的黑发在他颈背上飘飞着。
白羽看着怀特温,魔法师却背对着少年,两方看似静止,距离也从未缩短,但白羽清楚他们从未站在同一处,这风景在变化,尽管不知是何种变化,但却从来都不是真正的麦田、天空和阳光。
「人类都是无知的,我也不例外,但我是学园的人,你是我的仇敌。」白羽拧眉说。
「这正是你无知的典型,你的无知在于,你或许可以毁灭我,而却必须由我提示你这一点。」魔法师轻轻飘来的声音顿时割裂白羽岌岌可危的冷静。
少年不害怕怀特温,但他仍然害怕着某件事,并因此慌乱不已,即使强把那些震动叫嚣的无名情绪强压在精神深处,在怀特温面前他的不安却无所遁形。
白羽在学习深晓学长教授的幻象魔法上彻底失败,但那不是过往学不会某样魔法的无力空虚,而是一种拉扯着自己的强大撕裂感,让白羽自行缩手停止运转萨特特斯的巫术步骤,他无法解放灵魂。
因为这股迷惘吗?
为何白羽现在会站在此处,看见众人无法目睹的旧堡,听着怀特温对他说话?
如果这是他的想象,眼前所有却远远超过他已知的程度。
无法解放灵魂的他又怎么可能看到深晓学长说过的,不懂幻象魔法的高阶技术就无从发现的风景?
最大的疑问是,对于怀特温挑上他,白羽却一点都不意外,起码现在的他没有这种感觉。他不该示弱,却有种想掉头就走,从险恶梦境中逃回现实的冲动。
不是怀特温的力量,而是他的话语会撕裂白羽,将白羽从「笃信正常」的保护伞下,拖入某种异常的恐怖中。
当怀特温出现后,白羽过往相信的事物全都像是风中之烛逐一熄灭,现实对怀特温来说,简直就是蜘蛛网般薄弱的膜。
咒术学院如是,浪游学长和其他人也离他而去,白羽紧紧抓在手心的仅剩下自己的生命和仍守卫着白梦堡的友人,但是这些珍爱的存在他又能留住多久?
举足的瞬间,白羽终于体会到,所谓的被抉择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就是我,所以一直以来我总是看着你,没注意到这件事吗?白羽。」
少年呼吸静止,凝视着的背影为何会引起混乱,他终于明白了,虽然不是完全相同,但是很像……像到根本不去思考那个可能性。
宛若镜中人。
「这是不可能的……没有道理……」
「正确地说,我是你的大范畴,你是我的小命题,我可爱的小小一块灵魂碎片,利用魔法创造的生命,你和这里的怪物一样,本来就是不该出生的存在。没有我的决定,赋予你成为人类的契机和父母,你根本连意识和性格……甚至连名字都是件奢侈的事。」怀特温优雅的揭开谜底,彷佛他告诉白羽的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对魔法师而言,这的确微不足道。
「这是主体性的问题,我们的本质毫无差异,你若想毁灭我,就得主宰我,这是只有你才拥有的特权,白羽。尽管,对现在的你,那的确是不可能。」
「本质相同?开什么玩笑!我和你这个怪物怎么可能相同!」白羽瞪大眼睛愤怒地说。
「凯因对你另眼相待,你觉得这是幸运吗?事实是,你真的很危险,因为你是我的一部分,馆长想要提防监控也是自然。」魔法师轻笑。
「是我选择进入学园。」白羽冲口而出。
「你的本能会带你找到魔法盘据之处,甚至,还是久远的故乡,我难道说错了吗?」
「一派胡言!」
「那么我就让你看看证据吧。」怀特温左袖衣物化为黑烟逸散,袒裸着雪白的手臂,只是一瞬,蛛网似的血纹密密麻麻地分布在肌肤表面,他平举着左臂好让白羽也能清楚看见。
那股潜藏在血脉下的麻痒,顿时像火焰般席卷全身,白羽不敢置信地低头,双手的皮肤出卖了他。
「后世称为『灵脉』的印记,但我们身上的痕迹并非灵脉,这是翼家领袖才拥有的『契约』,灵魂的刻印,每条纹痕都是浓缩的法术派系,所有魔法的奥秘技术,吾等将继承的知识与魔力封锁在这血纹里,随着世代更迭趋于细密。」怀特温放下手臂道。
「那是我的刻印,就算我肉身已死,只要拥有契约,我的存在是不灭的。而你──白羽,既没有继承我的魔力与知识,也不拥有相关的记忆,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如你所愿吗?白羽。唯一小小的差别是,你的灵魂和□□,都是属于我的东西。」
「我不相信你的话。我是一个人,我有独立的思想,我能学习成长……」白羽结结巴巴地说。
「那正是我创造你的理由,这样不是比较理想吗?当我再度得到你时,同时也收获了一些新事物,你的感情,人际关系,一切……只有活着的人,无知的人能去发展的那些羁绊,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到手。」
「然后辗断这羁绊,玩弄伤害那些人?我宁可死!」白羽咬紧牙关,他要如何在梦里自尽?
「你的灵敏、天分、知性,任何你自认平凡却又沾沾自喜的天赋……只是我的惯性而已,你还不懂吗?白羽,你有缺陷,你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怀特温的语气几乎是同情他了。
「可以说,你是我一小部分的破碎性格,就算我们重新融合也不会消失的,不用那么恐慌,小朋友。」
「你不配说朋友这个字!滚!」白羽因此想起被刺穿灵魂的时川浪游,又感到火烧的烈痛。
「如果你想要拯救某些你在乎的事物,就只有赌融合以后属于你的部分是否能影响我的决策,我是一个有点复杂的人,但你实在过于无知了,连认识我的本能都被压抑到近乎消失。凯因不在乎你会变得如何,否则他早该告诉你事实不是吗?」
怀特温看也不看白羽,却朝他伸出手来,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白羽仍觉得他的五指就要按到自己脸上,下意识想要退开,双脚却生根般无法移动。
「才短短十几年,你身上就多了不少毫无价值的契约,看来这次我早点把身体拿回来也是好事。首先,为了让你更坦率地理解自己的本性,让我先把这张无泪的面具拿下来。」
不。
即使白羽无法开口,他仍能听见自己狂怒的嘶吼声。
广寒说过世上一切生命都受大理的支配,契约的束缚力非常绝对,就算是精灵王也无法强硬拆散。
契约是灵魂与灵魂的约定,无关乎力量种族和其他条件,可是倘若怀特温和他灵魂相同,是否表示怀特温也有毁约的权力?
「你不能──」少年举起双手摆出防卫性动作。
「不能破坏你和姊姊的约定?」魔法师明知故问:「如果你拥有轻而易举改变她命运的力量,还希罕这约定吗?」
白羽曾经和白袖约定过,在她因宿疾死去前,这个无能的弟弟绝不落泪。
还是个孩子的他只是单纯这样想着,不能只有一个人默默不幸这样不公平的事发生,他要像姊姊一样忍着痛,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深刻于心。
他需要变强的理由。
即使是思念一个无法保护的人,也要为了让她放心束缚起放纵的可能。
可是在本能里,寻找理由节制欲望的他却有断绝依赖某种黑暗诱惑的敏感不安。
如果他变坏了,遇见怀特温的邀约是否已让现在的他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摆脱无能又软弱的自己?只为得到凌驾于他曾经羡慕的强者以上的力量与知识,然后,那份力量就会透过白羽的手宰割他想保护的人。
倘若他曾经收下广寒的礼物,那些力量岂非变成怀特温的囊中物?然后原本的他呢?或许「白羽」就这样消失了。
姊姊保护过他,从那个雪夜的陌生人面前,她知道那个约定会让白羽成长得更坎坷,却还是鼓励他订下约束,彷佛猜测到日后白羽会遭遇更糟糕的事。
「是的,我希罕。」白羽找回自己的声音。
「即使我可以用魔法让姊姊不死,那也是控制她来让自己快乐而已,就像你打算控制我一样。」
那是他用泪水锻造成的自尊,一次也没有真正显露在外,如同怀特温所言,白羽当真不完全的话,他还是拥有自尊的人类。
「我也有点复杂,就算是垃圾,我高兴我喜欢就要放在口袋里,世界上再好的宝贝我也不要!如果你说我是你的一部分,那么我就割舍这个大部分,假使我的天分出自于你,我会想尽办法抛弃封印!我不会让你随心所欲,怀特温!我不会让你用我的外表、我的心理,接近姊姊和其他人,那样做让我恶心!」
白羽一次吼尽胸腔里所有空气,灼热愤怒像是沸腾的火焰。
「是吗?」对于白羽的拒绝,怀特温似乎毫不意外,背影依稀离少年又远了些,透着点慵懒的调子。
「口说无凭,我会让你亲眼目睹你的『残缺』,也就是我飞翼的力量。今天只是打个招呼。如果你只相信学园的价值观,恐怕事情结束你还是钻牛角尖,我不想到那时还得粗暴地回收自己的一部分。我战胜了前代,虽然你我之间没有胜负问题,我也按照传统尊重你的意愿,愿你的意愿能尽早朝向我。」
怀特温就此走入梦境阳光中,有如一滴墨渍被白纸吞噬得不留痕迹,然而魔法师的声音仍旧清晰无比地在少年身畔徘徊,带着毒蛇的沉静阴冷。
「我去见了时川浪游,但他比我以为的要弱太多了,真是不堪一击,选择他作为榜样的你,可悲得让我无法忍受。这次我的开战对象是你,小小的后裔啊,如果这场战争能彻底磨蚀你的自尊,你觉得我会吝啬吗?哈哈!」
无需多余解释,白羽就能明白怀特温的用意,他打算一样样毁坏白羽在乎的事物,逼白羽主动恳求对方停手为止。但是,得到身体因此复活的魔法师,最终还是不会善罢干休。
这场战争的牺牲,责任都在白羽,怀特温要白羽否定自己的信念和价值,连点滴都不能剩下,是他害大家消失,是他害学长因巫术荆棘而死。
可是,魔法师却不明白,有个人早就用锁炼把那面具练得更牢固了,连崩溃的自由也不留给少年,那是洛歌斯学院里真正的天才,时川浪游。
直到方才白羽才真正理解时川浪游想要托付给他的意义,极端严厉而无情,但又温柔地护卫着被怀特温揭露真相后,岌岌可危的内心。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要一醒过来就想办法避开其他人,用最快的速度自杀。
大概瞒不过深晓,但幻法士应该能理解他的做法,只要白羽一死,他和怀特温就是没有差别的亡者而已,白羽对怀特温的价值会大幅减低,到时候魔法师想怎么处置白羽的灵魂,他都不在乎了!
只要怀特温止于不死族的身分,学园就有人能牵制他,如果学园不够还有协会,他还是在贯彻浪游学长的战术,拖延时间达到减伤效果。
也许白羽和怀特温真的是同一个灵魂吧?那么怀特温应当知道,说服自己是天下最困难的事情,但产生矛盾却很简单,只是你对我残忍,我不让你好过而已,这点看来他们还颇相似。
不是不害怕死亡,特别是突如其来,无法和重要的人再见一面的长久分离。
可是一切水落石出的现在,为何心情会平静得让他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来抑止流泪的冲动?他的生命不只是一场闹剧而已,因为得到许多改变他狭隘观念的邂逅,让白羽有勇气当那绊魔法师一脚的小石头。
尽情地痛苦、自责,但是请不要放弃希望。
纵使一直以来相信的事物被瞬间粉碎,背负了巨大的耻辱和罪过,失去生存价值与目标……连这份依赖毁灭的情感也要毫不犹豫地舍弃,不为了什么,哪怕膝盖粉碎无数次都要站起来的尊严,毋须告别的独立精神。
愿此梦,尽速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