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林賾流

388、第四章 妖萌 (2)

　　破流！

　　她果然就在这里！

　　白羽踏出一步，却乍然凝住动作，说不上是什么直觉制止他立刻跑出去，白羽分出几丝心神关注，这才发现「破流」的表情大异平常，人影只在白羽的视线中停留了两三秒，随即走出他所能看见的视野外。

　　走路方式，那习以为常的神情，好像她在这长居久住，带着某种冷漠的雍容，但是，有哪里不对。

　　高兴时，破流会咧嘴大笑，愤怒时，她会掐着白羽怒吼，冷战时，她也自有一套嘲弄肃杀的脸谱，破流不会毫无表情，再者，她也不太可能自在地穿着华服，彷佛那是长在身上的第二层皮肤。

　　但挺翘的鼻梁，微抿着嘴唇到下颚的线条，那又是白羽熟悉的轮廓，她手上还拿着半月，错不了，是破流！

　　少年追到浴池边，忽然停步，人已经不知去哪了，他又忧心破流被人下药控制的种种可能，才与平常看来不同。

　　「着！」

　　伴随一声娇喝，白羽给人狠狠拍了下后脑勺，他又惊又痛地转身，迎上一身湿漉的丹骨，后者正横眉冷瞪。

　　「丹骨姑娘……」

　　「臭小鬼，听不懂长辈的话吗？找死就算了，别在这当头给本丹骨添麻烦！」

　　丹骨没想到白羽还愿意乖乖地窝在房间里一整天，正满意这男孩儿不错使唤，他竟专挑阳鳞过来祓禊时莽撞地闯出偷看，气得她险些忍不住将人给沉进药池里。

　　「那是破流，我看到破流了！」白羽欣喜地对她说。

　　「你眼花了。」某种定义上，白羽也没说错，丹骨却不敢现在就告诉他，那个「破流」不是他要找的那一个。

　　「我确定自己看见了。」白羽坚持不让丹骨闪躲过去。

　　「告诉我真相，破流到底人在这禁城何处？她怎会进到这里？」瞬间，白羽不会承认，但他的确想到了言情小说的剧情，一个平凡的夏族女孩被贵族皇帝看上，强拉入宫调教的可能性，这实在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不对，此路不通，因为破流会离开学园肇因李族的邀约，她一定是在学园就被盯上了。

　　「时机还未成熟。」丹骨冷冷地挡下白羽，领他回到房内，再度对他下禁制令。

　　「你的目的到底是哪个？知道她在哪里就好，还是想带她走？，如果你没有觉悟最好别乱问，因为你自身都难保了。」

　　丹骨对世间儿女的莽撞最没耐性，她可没那闲工夫一一开导。

　　李族既然得到破流，一开始就没有让她离开的想法。当丹骨这样告诫白羽后，少年立刻回想起一路所见，他要面对的压力不只是个人这么简单，当下恢复冷静，暂时不再咄咄追问。

　　「破流在学园时，说过她会回来，她要回去的地方不是这里，不是我要带她走，她不会属于这里，我只是来看看她的情况。」白羽抬头对丹骨道。

　　「她不会也牵扯了这次的牺牲？」一想到这点，白羽口气不自觉加重。

　　如果有这种可能性，白羽不能逃避，他要在事态无法挽回前救出破流，哪怕要与李族为敌。

　　破流的确是拥有晴阿姨的血统，她如果和大傩仪扯上关系也顺理成章。

　　「啊？」这叫她怎么回答？丹骨拿捏着尺寸，没必要的话她可不想多说。

　　「放心吧，虽不能说无关，但倒霉的是我们。」

　　「到底大傩仪要对抗的主体是什么？」那种力量居然要动用到这么多人力仪式以及生命为殉，白羽想起不久前才经验过的光辉之都事件，那是靠神的力量才解决的灾难，人类无法和自然的负面相抗，这是多么显而易见的道理。

　　但是答案的示现，却是赤裸裸的涂夷废墟。

　　「你不要太被道术的定义迷惑了，自上古殷商以来，曝巫、焚巫好达成祭祀目的就是种常见手段，我等既侍奉封建势力，难免要因职业身分承担风险，关于大傩仪，你知道多少？」丹骨抱胸反问白羽。

　　「只能就方相氏的部分稍微深究，每个城的方相氏只有一个，符合古礼，然而就整个李氏王朝来说却总共有十三个，然而方相氏本该只是宫内的仪官，而被扩大外放不知何由？而在这个过程，方相氏也从威吓鬼神的主角，降到了一同被驱来天京的下贱地位了。」

　　白羽提出他在准备就任青池公子身分时的资料，这和凉水祭的祭祀渊源相比，似乎产生了质的变化，早已经脱离传说和他过去被教导的文化意义了。

　　「你的观察没错，在我们方士眼中，方相氏已属鬼物，所以才被挡在禁城外，但和要对抗的对象又不太一样，古书上有关于十二神的记载，那就是大傩仪所欲消灭的疫气具体内容。」

　　丹骨一边换衣同时用清脆声线清晰诵道：「『甲作食凶，胇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错断食巨，穷奇、腾根共食蛊。』以这十二神逐恶疫，其中包含了妖魔鬼怪和更多复杂的部分，然而，这十二神在古代曾经是十二城池的化身，但其守护效力已经消失了。率领这十二神的才是真正的方相氏，而来自各城的方相，只能说是这些凶神的替身而已。」

　　基本上方相氏是一种以毒攻毒的做法，所以必须要有一个至尊的存在来压制这十二名怪物代表，以免「傩」来到了天京，结果主人却任其肆虐，傩不只是疫气，更是阴气，其中更有大陵积尸之气，此气逸出，厉鬼随行；然而古书上有云：「狂夫放想」，这里的「放想」指的就是方相，指其本性凶暴，形态恐怖吓人，非日常可见之物，更贴近人们想象的梦魇怪物。

　　她已经暗示得不能更露骨了，能不能参透还是要看小方相的慧根，大傩仪的根柢结构惊人地单纯，别因表象的繁复会错意，但即使他懂了，也无法扭转仪式和阻止就是。

　　「所以夔城才会被妖怪以过去凶神吞食它们的方式杀害，这也能说上是种复仇吧？赫汝驱，拉汝干，节解汝肉，抽汝肺肠……」丹骨说着。

　　「别说了。」白羽握紧拳心，丹骨念的正是方相氏们的咒文，他怎会不知道？

　　「我一直想知道，第十三位方相，到底是谁？」

　　那不曾与他们一同进行仪式的神秘人物，大傩仪一共有十三个方相氏，礼部尚书分下的《仪礼权制》教科书中也是如此纪录，但最后一个方相氏不见名字也没有代号，而不被允许提问，白羽私底下还是问了，但尚书给他的回答白羽却不满意。

　　老人说，那是大内方士写的规范，并未告知典故，关于仪式之事，礼部只负责执行，大傩仪本身也是他们的禁忌，但是官员普遍相信第十三位方相氏是神子，因为传说中神子会祛除十二城池带来的疫气，并且赐福给这些城主的代表人物，好让他们在回归封地时感受到，天京母城的垂爱。

　　六部之中，因为职位需要之故，有一位主官负责处理皇帝离开禁城时铺张的诸事务与仪式禁忌，其中自然包括接驾神子的项目，只有礼部尚书知道神子真有其人，不只是民间崇拜制作或让少女扮演的偶像而已。

　　据礼部尚书所知，他之上知情的只有一人之下位高权重的太傅、太师、太保三公，但是这都是极机密之事，礼部尚书自然不可能对白羽和盘托出，打他升任尚书五年来从未见过神子，是否和李朝新皇帝尚未登基有关？宋光远也不敢质疑。

　　宋光远上任时一无所知，但如同前代礼部尚书，在他卸任──或就是在任内结束，也必须把秘密带下黄泉。

　　白羽马上抓到关键，哪怕他是无意识的怀疑，这些表现都让丹骨感到小三果然又吸引到物以类聚的朋友，她笑而不答，轻轻带过话题。

　　「大傩仪在民间不见血的原因是，这样不祥之物的注意，就更容易被宫中的牺牲集中了，牺牲也有招来目标易于清理的目的，一般来说是斩鸡，但现在似乎那些东西更喜欢活人呢！」

　　「要怎么阻止这些事发生？」白羽忧心地问。

　　「要怎么阻止泛滥洪水？」丹骨笑将问题掷回。

　　「就好比堤防破了不只一个洞，小方相，我是用来填那大的，你呢，就是堵塞小的，神房那些家伙提到人柱不够的原因是，他们还打算同时举行『禓礼』，这是祭凶死人类的大丧，好安抚之前那些被牺牲的方士作祟，这些魂魄是无法超渡的。你看，挖东墙补西墙的后果。」

　　生前是神识清明，自愿牺牲而超然的术士，但活埋和被妖怪生吃侵蚀的巨大恐怖往往会改变魂魄性格，让他们变成比任何妖怪都要恐怖而扭曲疯狂的恶鬼，饮鸩止渴，但还是要饮，对于这种后果丹骨一点都不意外，真的。

　　要说哪里意外，只是意外居然能硬撑这么久而已。

　　白羽倔强地低头，岂是不知反省？

　　他也很担心自己的处境，只是能力有限，他只能关注眼前有可能追逐的机会，破流也许正在无助地等待，如果后来的他都这么危险，那先到的破流，不是早就遇到麻烦了？

　　「如果好不容易找到破流，你却死了，这时换成谁伤心呢？顺便说不是我喔，虽然你是小三儿的朋友，但我顶多就照顾你到这节骨眼上了，如果你想找死就滚边去。」

　　「丹骨姑娘，我不像小三那样坚强，但也做不出让朋友为我送终的事。」白羽坦承，他怕想象那种画面，安卓尔和上杉贤七的例子已经太够了。

　　然而这也是他被人心牵挂住了的证明。

　　「请妳救我，我不想死。」

　　「代价呢？你会听话吗？」丹骨挑弄着指甲，从屏风后换好衣物踱出，拢着微湿的乌云。

　　「我会。」白羽点头，他这次是真的诚心诚意把自己交给丹骨，依赖她。

　　「那……陪我双修？」丹骨马上就想考验白羽的诚意。

　　「不要。」